《楠与槲》七叶山葵

26、第 26 章

　　第二天，增加了一个‘家庭成员’的奥德斯面包店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澜。大个子的梅奥拉虽然在餐馆的行动显得有些笨拙，但却未把整个餐馆的经营搞乱到一塌糊涂的状态。只是后厨的那扇门或许应该改造下，以免总对新人产生物理上的伤害。
　　布瑞达惊奇地发现，梅奥拉形影不离的跟着伊莫女士，仿佛是生怕对方消失一样，寸步不离，而以前这个位置她总能看到小霍普。现在，那个满脸不情愿的小跟班正怀着浓重的妒嫉心死盯着梅奥拉不放，似乎也在盘算着什么打算。
　　面包店内的洗手间，黑色的仿大理石贴面将整个空间变幻的不真实。从明亮的外堂走进来，对奥拉来说仿佛走进了投影中的梦境。她不知道这种装饰效果是不是徐依萌有意为之，但也想不透她到底处于何种的心态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末日骑士们来说，虚境中的体验，都说不上好。
　　玻璃镜中，梅奥拉湖绿色的眼睛在黑色的发梢下闪烁着光亮，就好像它本身能够发光一样。末日骑士都有这样一种特征，传言中这继承自女皇的‘血统’。
　　实际上末日骑士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是克隆体的奥拉·考克斯顿·克拉克森也和所谓的‘血统’扯不上太多的关系，因为他们所拥有的能力和脱氧核糖核酸没有直接的因果。但是这种特质与常人大不相同，更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由此，才形成了谣言的经久不衰。
　　大多数的时候，末日骑士都会尽量避免在外人面前暴露出这样的与众不同，竭力隐藏的同时，在他们精神松懈或是情绪兴奋的时候，依然还会显露。
　　“这算不算新的生活？”
　　此时的梅奥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
　　她没法回答自己，因为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以她个人的意志力而产生期望的结果。
　　只是无论如何，目前她经历的，已经是最接近她希望的状况。
　　“让我看看你的额头。”
　　布瑞达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奥拉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精神，眼中只表现出自然光的反射，而不是那种莹莹有些吓人的光彩。
　　“我没有什么事。”奥拉笑着对布瑞达说道，对方手上拿着湿巾，显然是根据刚才的状况而来照顾自己。
　　“别说那么多了，拿着这个好好敷一下。”
　　方才的那个撞击似乎比小行星坠落也差不了哪里去，整个餐厅的员工几乎都愣在了原地，他们当中还没有谁见识到如此的灾难现场，难免不心有余悸。
　　“看来有时候长得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梅奥拉揶揄着拿自己开玩笑。
　　显然，她的到来并没有在原有员工当中产生不好的影响，每个人都对伊莫女士的这个纽带表亲很客气，即便她生生在餐馆中占据了一个工作机会，不免让人们产生些不大好的联想。
　　在这个时候，这种形势下，在餐馆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开下去的阴影中，多了一个人似乎就让其他人少了些机会一般。
　　即便如此，也许更因为是伊莫女士的缘故，没有人对奥拉有什么挑剔的看法，如西普里斯这般直来直去的家伙也表现得很有礼貌，布瑞达更是以远超旁人的热情来照顾着奥拉。
　　“这么说来，你原本是没有见过伊莫女士的？”
　　奥拉靠在水台边，高大的身体即便倾斜着也比站在旁边的布瑞达高上很多，面对布瑞达的‘八卦’，奥拉尽量不想露出逻辑上的马脚。
　　“这是上一代的感情。”她一边思索来自波彻的资料，一边从中筛选出合理的解释，“但是考克斯顿叔叔和亨利叔叔非常的要好，他们都是工厂里的工程师，而且还是同一批来到莫洛维亚的移民，我们两个家庭实际上非常的亲密，只是战争改变一切，叔叔从不跟我说那些战争时期的事。”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看待叔叔的这个纽带血亲？”布瑞达又问。
　　这让奥拉不禁产生些不好的联想，也许没有其它的阴谋，只是女人的八卦之心，但是却让她更加的小心起来。
　　“我是听叔叔的故事长大的，你要知道，我很想知道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亲’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像考克斯顿叔叔那样遇见一个人，是否也能和他那样拥有一份牢不可破的友谊。”奥拉说着，她联想到布莱克·考克斯顿的古板和坚持，也许他和女皇之间也有类似的这种感情吧。“你要知道，我在镇里喷泉旁遇见徐依萌……伊莫女士的时候，我发现她也会演奏小提琴，会这种技巧的人可不多，隐约中我就觉得她很像我头脑中的一个人，没想到接下来还能再次相遇，我更觉得这冥冥是种天意。”
　　奥拉说的很不错，这一段完全是她真实的想法，对于布瑞达来说，除了奥拉指代的人原本身份有差异外，几乎逻辑上是严丝合缝的。
　　“天哪！”布瑞达捂住嘴惊讶的感叹道：“这就是天意！”
　　布瑞达表现出来的感情是真实的，她的确是为伊莫女士而感叹。当初她孤身一人来到帕斯卡的时候，布瑞达只是一个刚过青春期的女孩。她看见了伊莫女士的努力和坚持，钦佩之余也为她的孤苦感到惋惜。现在，她的伊莫女士终于再也不会孤单了，这种改变让布瑞达比其他人都更高兴。
　　后厨通向餐厅的门框上不知道被谁贴上了一块交叉的胶布，仿佛受重伤的是这个毫无生命体征的复合材料。布瑞达有些生气，和奥拉畅谈过后，她已经不把这个高大的女人当作外人，所以如此的玩笑似乎超过了界限。不过奥拉并不在意，她轻轻拉住身边的布瑞达·卡尔切蒂，那‘重伤’的门框在她看来显得很可爱也绝非是什么嘲讽，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滴水，涟漪荡漾，水波愈来愈大，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旁边正在观察她反应的众人也笑了。
　　虽然并非刻意，但奥拉知道，她顺利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餐厅的工作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社交圈。在帕斯卡，这样一个可以提供工作机会的地方并不多见，尤其是还以农业为主要经营活动的伊诺西亚乡村，在餐厅里干活总比在林场和温室大棚里轻松许多。
　　侍者，厨师，接待员，奥德斯面包店里的工作人员其实并不多，所以每个人都很珍惜目前的机会。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厨师阿穆卡·佐德穿着整洁的白色厨师服，插着手警告奥拉不要越过厨台，和善的面孔令身边的帮厨哭笑不得。这个伊莫女士一手调教出来的家伙可不都是这样一副和蔼的表情，忙起来的时候整个后厨都能听见他的喝骂，也就是面对伊莫女士的‘亲戚’，他才不那么狂躁。
　　奥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悬在天花板廊架上的铜锅简直就是她的死亡陷阱。
　　她明白了别人的好意，微笑着表示自己领会了对方的意图，亦步亦趋的学着其它侍者的样子把沙拉盆送到了外面的餐桌上。
　　布瑞达本想阻止奥拉，毕竟她前一刻还是个客人，但是奥拉的热情让她没有真的这么做。于是布瑞达故意跟在奥拉的身边，悄悄指导她怎么做才不会干扰到别人。
　　看得出来，奥拉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并不笨，但却缺少这方面的常识。
　　奥拉来到奥德斯面包店的第一顿就是工作餐，此时此景却又完全不一样。她不再是客人，旁边的人虽然对她客气，言谈举止之间却没有了最初的谨慎。
　　“你都去过了那些星球？”有人好奇地问。
　　一个旅行者，在帕斯卡的确是非常稀有的“物种”，不可能隔绝旁人的窥探。
　　格拉汉姆·里朗斯是一个年轻人，他和西普里斯差不多大，但是相比看起来老成的莱昂纳多·西普里斯，里朗斯更像个不谙世事的青少年。
　　厨师长阿穆卡递给奥拉土豆泥的盆子，看了眼他的学生，欲言又止的没有说话。
　　格拉汉姆显然很尊敬且畏惧这个老师，他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好奇。”
　　“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美好。”阿穆卡·佐德告诫道。
　　“世界很大……”奥拉用勺子挖了一块泛着金黄色的土豆泥到餐盘里，随即又有人给她递过来烤香肠，她连忙道谢，后面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餐桌上食物很丰盛，居然看不到蛋白块和方便食品，这让奥拉感到很感慨，毕竟只是员工餐，看起来却比家庭晚餐更丰盛。
　　“大到什么程度？”格拉汉姆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继续问着。餐桌上的其他人也很好奇，于是准备给奥拉端沙拉的布瑞达悄悄停下了动作。
　　“每一个星球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奥拉立刻接上了话题，这种增进感情的活动她可不想放过，“但又都是一样的……”她琢磨了一下，解释道：“大多数的社会结构依然还是我们熟悉的那样，虽然伊诺西亚是君主立宪，罗索科是军事独裁，当然也有苏里南的共和制，我的意思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能够容纳很多不同的政体，但是社会依然遵从于自由和平等的观念，总的来说人类的基本权力都是需要得到满足的，谁也不能违反，行星联合会也不可能容忍过于异端的行为，比如奴隶制什么的。所以我虽然到处旅行，但所到之地也都是我认知中的人类社会，并不存在超出常理的法律和制度。说它不一样，只不过有些富裕，有些穷困罢了。”
　　“我听说伊里萨维尔是巫师的国家。”又一个人参与进交流，奥拉看了一眼，印象中是叫赫尔曼·厄曼的侍者。
　　“是的，但是伊里萨维尔并不被联合世界所承认，它实际上和分散在银河系的雇佣兵组织很相似，是一类人的聚居地，秉承他们自己的一种信念，也许称为居住空间站比较合适，而不是国家。”奥拉解释道。
　　她看到众人都坐在餐桌周围，有些人开始拿起刀叉。
　　“我们不等伊莫女士吗？”奥拉诧异地问，这间餐厅的主人似乎还没到位。
　　“不。”布瑞达笑道：“我们按时吃饭，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们不等女士，不过不用担心，她知道时间，做完她的事情后就会来。”布瑞达狭促地笑笑，“你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在一个大温室里捉个淘气鬼会很难。”她伸出三根手指，“需要三个人进行包抄。”
　　餐桌上的众人都笑着，奥拉稍稍一琢磨，大致明白了一些。
　　“菲尔是个小可爱，不过要我说女士也实在是太宠她了。”阿穆卡显然是个刻板的人，他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绝大多数人也不认可。
　　“这个时候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再过些年就好了。”布瑞达打着圆场。
　　“在我小时候，如果这样要不然就没饭吃，要不就会被揍。”格拉汉姆嘻嘻哈哈的笑着，随即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斯蒂勒真的如宣传的那样美丽吗？”
　　度假行星斯蒂勒。
　　这是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海洋星球，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星球的水下有着完全无法想象的巨型生物和丰富矿藏。只是海面下的城市，绝少游客光临罢了。
　　“很美！”奥拉回应道，她也知道用不着说那些不好听的负面消息，“游轮就像个高级宾馆，应有尽有，不过你下水的地方只能是游轮的泳池，斯蒂勒的海洋还是很危险的。”
　　“斯蒂勒应该是我们所知生物演化等级最高的星球吧？它们没有发展出智慧生物吗？”又有人问了个流传很广的问题。
　　“我记得没有。”奥拉就像个百科全书，似乎什么都知道。“最聪明的一种似乎和猫狗差不多，但是斯蒂勒的生物是已知银河系内体型最大一类。”
　　徐依萌终于姗姗来迟，霍普抱着捣蛋鬼菲尔，罗莎乖巧的跟在他们身后。
　　菲尔兴奋的笑着，看来她把饭前的‘捉迷藏’当成了一种娱乐活动。
　　奥拉还没有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一个普通家庭中，她想着在华盛顿餐桌上的正式礼节，下意识地立刻站起身，她的反应把餐桌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立刻醒悟过来的奥拉不好意思的又坐下，根深蒂固的习惯有时候根本无法控制。
　　徐依萌不以为意，她知道奥拉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所以为了缓解此时弥漫的尴尬，她开口说道：“有时候阿穆卡的意见还是对的，至少对菲尔这样的捣蛋鬼，该是让她学习学习规矩的时候了。”
　　阿穆卡·佐德很明白这不过是伊莫女士客气的说法，他的教育手段很严格，这也是他父亲传下来的规矩，但却并不被大多数人认可。伊莫女士此时说起，也就是表明一下她的态度。
　　但是阿穆卡自己并不认为有什么错误，至少他的儿子从不敢在外面惹是生非，看看西普里斯和里朗斯吧，他们现在的境遇说是浪子回头也不足为奇。
　　“梅奥拉去过很多的地方？”徐依萌在自己位子上坐下，餐桌上又开始新一轮的递菜活动。她在外面的时候听到了几句谈话，于是现在又承担起继续的责任。说起来，她还没有和奥拉真正沟通过，用闲谈的方式也不能说不是种办法。
　　“我喜欢旅行，去过很多的星球。”奥拉立刻就开始和徐依萌‘串供’起来。“考克斯顿叔叔在暮阳开办了一家工厂，我父亲后来也在那里工作，所以……”她故意耸耸肩膀，“家里支持我到处去看看。”
　　“真好……”有人轻声羡慕地说着。
　　徐依萌嘴角弯起来笑了笑，谎言这个大坑还不知道要填多少东西才能满。不过她相信奥拉说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只是人都对不上罢了。
　　“内环的星球你也去过？”冷不丁地有人问了一句，餐桌上的情绪立刻就冷了下来。
　　这是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尤其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因为你并不知道她的立场。通常来说，内环和外环的人对前期历史的看法会有本质性的区别。
　　“我去过。”奥拉没有迟疑的回答了问题，“实际上，抛开观点，两边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比我们富有！”那人立刻就反驳道：“他们总觉得要比我们高一等。”
　　这是偏见，但每一个地域都会存在这样的问题，鄙视链无处不在。
　　“这些话就不要拿来在餐桌上说了，你可以去酒吧，也可以去咖啡厅，大把的人愿意加入你的讨论，不过我知道你根本也不信这个说法，伊诺西亚和地球唯一没有区别的是，两边都有富人区和贫民窟。”徐依萌帮助菲尔在餐盘中放好食物，小女孩看到不爱吃的蔬菜瘪了嘴，非常不情愿，但也不敢反抗。她知道伊莫别的事情都可以妥协，唯独吃东西上不可以。
　　赫尔曼很不好意思，他也只是犟一句嘴罢了，估计也是因为刚刚奥拉的话让他有些自卑般的不甘心，听见伊莫女士的话，他知道女士不高兴了。
　　女士从不对政治发表意见，她更像个中立的裁判。
　　“不过血腥女皇没做什么好事，ISA和SCO是大迁移的同谋……”赫尔曼最终还是没完全闭上嘴。
　　徐依萌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奥拉的脸色，发现她也挺沉得住气的。
　　“这是一个粗暴的做法，虽然我并不是强制迁移的移民，但我的确对此持反对态度。”徐依萌很明确的表达了她的态度。
　　奥拉闻声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的笑笑，就和餐桌上其他人一样表示认同。徐依萌知道她很明白自己此时的身份——一个借住在亲戚屋檐下的游客，而不是ISA的第七位末日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