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荒原》不吃茄子和火腿肠

1、开学

　　程锦双手扭捏着跨过资溪中学的大门。正值七月盛夏，风吹过脚踝带来的都只是热意。程锦时时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反复整理本就平整的衣角，盯着眼前的路，也不左顾右看。路上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神色匆匆，一路小跑。程锦尽力避开他们的目光，把眼睛放在教学楼和走廊的花上。

　　好多教学楼啊，也好高。七里香好漂亮，开得好好。程锦想。

　　不知不觉走到最边上的楼，很安静，只有小鸟时不时发出声音。微风吹过垂下来的七里香枝条，低吟着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突然，鼎沸的人声传来。

　　什么声音？

　　穿过走廊，声音变得清晰，伴随着鸟鸣，那一刻，程锦刚好抬头，目光越过了低垂的七里香枝条，和穿过银杏叶的阳光不期而遇。

　　是读书声！是坚定朗朗的读书声！那一刻，程锦心里像是有一口钟，被命运的大手敲动，余音在心里不停萦绕。一圈一圈推开了心中平静的海。也是在那一刻，程锦觉得她像是独自行走在荒原里的人，终于抵达了绿洲，饮上了甘甜的清泉。

　　真好。程锦只剩下这一个想法。真的很好。走了三年，终于抵达了初中梦想过无数次的学校。就在此刻，就在脚下。

　　今天，开学报名。

　　半个月后，分班考试。

　　程锦觉得火箭班无望。化学和物理什么也看不懂，数学更是做的一塌糊涂。一向为强势学科的英语这次也没任何优势，题型不一样，单词不认识。程锦觉得完了。

　　脑子中又不停响起初中化学老师对范心怡说的话“老师觉得你可以的，你不仅要考火箭班，老师觉得你还可以考上最好的火箭班”。当时程锦和范心怡坐在一起，老师跟范心怡说过话后就走了，越过程锦跟下一个同学说话。

　　那我呢？我又该在哪里？程锦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一个月后，正式开学。挤过拥挤的人群，终于看到了分班表。一到四班是清北班和直通班，程锦草草略过一眼，就直接来到火箭班。要是没上怎么办啊？学姐说后面有升上去的机会，没事，这次要是没上，后面还有机会。但还是希望上吧。短短几分钟，程锦心里七上八下。

　　五班没有，六班没有，七班没有。八班，范心怡在，没有自己。九班，吴捷在，没有自己。十班没有。怎么办，一共只有八个火箭班。只有最后两个……

　　十二班没有。最后一个班。十一班，从上，一个两个……找到了！一开始的庆幸感觉过去，程锦开始密匝匝的心疼。十一班，差一个班就出去了。一个在八班，一个在九班，自己却在十一班。脑子里又想起化学老师的话“最好的火箭班。”五班，看来是了。

　　程锦一方面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不比其他两个人差。一方面告诫看来自己要做的还有很多，要继续努力。

　　整理好自己就开始收拾东西，上下楼报名。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划名字，看面相就很凶。来不及分析班主任的化学成分，就紧赶着领取被子，办电话卡和饭卡，把东西搬到寝室。

　　寝室是上下铺，独立卫浴，有阳台，有饮水机和座机电话，有小储物柜和鞋架，一个寝室只有八个人，虽然不比清北班四个人和直通班六个人强，但比乡镇上十几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寝室，这算是自己梦想中的寝室了。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带着对未来的恐慌和跃跃欲试，程锦心里既忐忑不安又兴奋。

　　送走了爸爸妈妈和姐姐，程锦一个人回到寝室收拾东西。室友陆续回到寝室，大家都礼貌又克制相互打招呼，一起把寝室打扫干净，又一起回到教室。程锦始终和她们走在一起，尽管没什么共同话题，多数时候她只能听着，但程锦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掉落在人群中。

　　可是还是落了单。不是天不遂人愿，而是班主任要调整座位。左右两个男生，让本就拘谨的程锦就更拘谨了。

　　晚上，班主任张九日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了学校纪律，四条底线和八条红线，晚自习不得交头接耳，晚上在寝室不得开台灯等。

　　由于第一天大家都还未适应，学校早早让大家回寝室整理内务。楼道堵满了人，有的背了书包，有的空着手。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鲜艳的，炽热的，朴素的，长的，短的，宽松的，紧俏的。程锦低着头走路，捏着衣角。

　　大概有七八分钟才从五楼下去，挤出了一身汗。天黑透了，终于没有了白天的燥热，晚风带来夏天夜晚独有的干燥气息，撩起浓浓夜色。不少穿着校服的学姐学长一路小跑，这么晚了去哪？程锦没有人可以追问，没事，反正未来还长，有的是时间问。

　　回到寝室，大家还各自推脱一下谁先洗澡。客气礼貌，是独有的面对陌生人的态度。但波澜不惊的湖面也有人扬起浪花。

　　“诶，你们知道哪个点吗？”曾琪说。
　　“什么点？”大家疑惑望向她。话题不知道怎么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诶，我给你们科普一下，在两性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女性有一个点，称为□□……”曾琪还没说完，大家就哄地一声

　　“曾琪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听！”
　　“天哪，这是我能听的嘛”
　　“你们在聊什么成人话题啊，听不懂听不懂”

　　程锦惊呆了。这是能说的吗？在初中，大家对于性知识避之不谈，谈性色变。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谈及这个话题。说起来，女孩子十分羞耻，男孩子也习惯于在私下里讨论。总之，不是会在这么明亮的环境，以这么大的声音讨论。

　　城里的学校就是不一样，这种话题也会拿来聊天，大家都好开放啊。程锦心想。

　　“哎呀，科普一下嘛，这只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知识啊。我爸就经常给我讲呀。这样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科普一下什么妇科疾病啥的，你们怎么这么大反应。”说着曾琪就继续她的科普之旅了。

　　程锦一声不发，听着她们边打闹边科普。大家洗完澡整理完内务后就陆续上床了，关上灯，听着外面寝室的喧嚣，开始了在高中的第一个夜晚。

　　不知道其他人睡的怎么样，程锦在打六点二十的铃声时就起床了，精神还不错。和彭媛媛一起去早饭。

　　彭媛媛比较粘人，喜欢拉着人走。程锦其实不太习惯，但也没有好意思开口，就由着她攥着。

　　七点开始半个小时的早读。大家都站起来，捧起各种课本开始大声读，在那样一种震撼灵魂的声音中，程锦愣住了，就像报名那天一样愣住了，原来是这样一种声音。大家都好好，敢于发出这么大的读书声，初中大家的声音都好小，而且还有不少人是装模作样的，但是大家看上去都好认真。不愧是全市最优秀的学生。程锦跟着大声读了起来，应该都有很大进步吧。

　　资溪中学以往不穿军训服军训，穿统一的校服军训，但由于校服还没发，所以军训推迟。但现在开始上课又害怕大家不习惯，所以现在老师都教得慢，也教得浅，作业布置得也少，尽量让大家习惯快节奏的高中生活。

　　课间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想睡觉。程锦也真的睡了。两个同桌都安静得要死，一个王锐是真的内向不愿意说话，一个宋玮程锦还没熟悉不敢说话。宋玮睡她就跟着趴下睡。课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丝毫不在乎。这期间换了两次位置，不变的是他们上课才睁眼，下课就是睡，自习课做完作业就打瞌睡。实在无聊就翻下教科书。

　　程锦不懂其他同学为什么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晚自习一抬头，大家都在埋头苦干。有那么多作业吗？那个时候还没有卷这个词，程锦还不知道，大家为了名次和前途，要做多少有效的无效的努力。

　　开学第二天晚上正常下课，当大家慢悠悠走回去的时候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整个寝室大家慢悠悠整理内务，和第一天一样。不一样的是，昨天八点半就下课了，有非常的多时间整理。而正常十点下课，十点四十熄灯睡觉。

　　当时程锦在收行李箱，还有一个同学正在洗澡，敲门声急促响起。

　　“咚咚咚”
　　“干嘛呢，熄灯了还不睡觉”
　　“要开门吗？”彭媛媛在门口问。
　　“开吧，万一不开记过怎么办”
　　“对，开吧”

　　嘎吱一声门打开了，程锦拎起行李箱就看到两个凶巴巴的阿姨。

　　“还开门，好啊，明天有你们好果子吃，不睡觉是不是，几点了，所有寝室都安静了，就你们寝室还在笑，笑什么笑？”

　　一个寝室都愣住了。什么时候打铃了吗？这才几点啊？阿姨拉上门后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立马关上灯，上床。

　　黑暗中不知谁先开了个头。
　　“会被处罚吗？那个阿姨好凶”
　　“应该不会吧，毕竟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什么时候打铃了，我怎么没听到啊？”
　　“就是啊，我一点也没听到”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了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程锦开口。

　　程锦不想被敲门第二次。入睡后这件事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早读如期而至。气氛安静的就像是暴风雨的海平面。

　　“女生寝室201的全部人给我出来”张九日一声怒吼神奇般压下所有人的声音。大家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出去。

　　谁？张九日吼谁呢？

　　“女生寝室201的，快点，不要让我喊第三遍。”

　　我们？程锦疑惑。瞬间想起昨天晚上被敲门的事，一时间冷汗都上来了。程锦突然想起初中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也是全寝室被批评，或许命运总是如此的相似。

　　“你们怎么回事？啊？第一天我强调的纪律被狗吃了？不长记性？这么没有规则意识？一点规矩也不受？知不知道寝室阿姨怎么说你们的？”张九日顿了一下，朝班级里面又吼了一声“干什么呢，不读书了？不想读的都给我出来”随后早读声音再次覆盖住张九日的声音。

　　“阿姨说熄灯了，就你们还在笑。笑什么？啊？说出来我也笑一下呗？第一天我再三强调了纪律问题，要你们不要犯不要犯，这才多久？啊？开学第二天，你们就让我们全班在全校面前出个大丑。能耐啊”张九日还没让程锦她们解释一句，就已经疯狂骂了两分钟。尽管最后解释了原因，张九日还是觉得给她们处罚。

　　“这个星期，我的物理课，所有课，站到后面去听”张九日看着所有人，又再次说“别不拿纪律当回事，好好记住我说的话，回去早读。”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还在早读吐不出去，憋在心里又难受得慌。

　　程锦回去后，宋玮就贴上来问“你们怎么了啊，张九日发那么大火”
　　“没什么，熄灯后被阿姨说了”
　　“牛逼，还是你们牛逼”说着就给程锦比划了个大拇指。程锦白了他一眼又继续早读。

　　多大点事，不就罚站吗？站就站，又不死人。程锦心想。

　　也是这次罚站，程锦才意识到教室有多大，人有多多。

　　教室说实话挺大的，只是放下六十多张桌子，坐下六十四个人后，还是显得怂逼。六十四个人，男女比例大概一比一。所有火箭班大概都这个配置。还没分科，不知道分科后人数会不会有所减少。

　　早上的气一直到了晚上回到寝室才出来。教室里大家都还不熟悉，只能和同桌草率讲两句，但草草的两句话平息不了大家心中的不满。

　　“张九日真的是神经病吧”
　　“还有那两个凶女人，疯了吧”彭媛媛和王茹率先骂道。
　　“我真的是服了”曾琪说
　　紧接着大家都这样说。尽管程锦也不赞同张九日的处理方式，程锦也觉得是她们有错在先，阿姨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还是跟着附和了。
　　“对啊，有病吧。”
　　同寝室也有不说话只做自己事情的。看惯了这个年纪的随波追流，那些默不作声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嘴上骂着，但今天还是在规定时间内上床了。在床上，程锦望着床板，久久睡不着觉。

　　因为罚站的事，这几天一个寝室都在吐槽。

　　“什么垃圾破学校啊，寝室没有我初中的大，我们初中还是上床下桌，高中居然是上下铺。柜子也小的可怜…”彭媛媛初中读的是私立学校，资溪中学这种公立高中自然是不能比。听在心中，程锦心中其实很不是滋味。

　　初中的时候，寝室要住十多个人，密密麻麻放下八张上下铺。过道窄到只能单人通过。没有饮水机，靠自己带水壶或者买矿泉水。十几个人的寝室柜子还只有六个，根本分不均匀。床还是很多年前留下来的绿色架子，摇摇晃晃很没有安全感。要自己带床板，否则几跟杠的横条根本拦不住床铺。放个寒暑假还得带走，小心其他人偷掉。

　　高中则完全不同。尽管寝室也不是特别宽敞，但只住八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柜子。有饮水机，独立卫浴。想起来初中没有独立卫浴的时光，程锦她们都不洗澡，都统一周五放假回家洗。夏天也是如此。但好像那些年的夏天不热，熬熬也能过去。现在寝室都有空调，教室前后都有一个空调。好像那些时光的不美好的回忆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彭媛媛一句话却又能把回忆的尘土扬起来，呛得程锦不知所措。

　　曾琪初中是国际部的，学校在全国都很出名，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而且我们年级组也很有病啊！管的什么玩意啊？不像我们初中，我们初中很多活动而且很人性化…”

　　其他人要么有自己的体悟跟着说两句，要么就干自己的事情。程锦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干脆闭了嘴。

　　开学第一周慢到极致。除了同桌，几个室友，程锦不认识任何人。还有几个室友连话都没讲几句。程锦觉得，或许自己要主动一点。

　　中午放下下楼梯，像往常一样堵。
　　“诶，你是吴静钰吗？”
　　“嗯嗯”
　　“我是程锦，你一个人吗。？咱俩一块去吃饭可以嘛？”
　　“嗯嗯，可以”
　　程锦说完松了一口气，看着吴静钰扭捏的手自己又淡淡笑笑。

　　阳光透过路上的树林，树影星星点点漏在柏油路上。路旁边的粉红荷花随风轻点，葱绿的荷叶左右摇晃。风撩起同学的长发，又轻轻放下。程锦不禁感叹
　　“终于要放假了，今天周四诶，我是一点也不想在这个破学校呆了”
　　“是啊”吴静钰顿了一下“好想回家”
　　说着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破学校？程锦为刚才的话吃惊，为什么她会这样说。想了两遍想不明白，反之又想，这没什么。

　　周五统一发了校服，又是一阵新的腥风血雨。

　　“好丑啊”
　　“凭什么其他年级都是白色，我们是这么丑的蓝色”
　　“因为我们换校长了”
　　“啊，新校长就能拿我们开刀嘛，真的好丑啊”
　　程锦拿着手中的校服，确实不好看，但被新的，一个能融入集体的东西晃花了眼，莫名觉得还行。那个时候克莱因蓝也不是很流行，大家都觉得丑得要命。特别是春秋衫，丑到奶奶家了，程锦三年是一次也没穿过。

　　“带回去洗一下，下周军训”张九日说完就走了。

　　军训！终于要军训了！程锦还没军训过，会是什么样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