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槎浮沉记》蓼花滩主人

11、第 11 章

　　南海龙宫外布有一层结界，海水灌不进来，在宫里龙却尘不用担心衣鞋会湿，但是出了宫门前的大石牌坊，她就要捻避水诀了。

　　有避水诀的保护，衣鞋穿戴在身上是湿不了的，一旦离身立即打湿。

　　龙却尘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玩，她照习惯找了个无人小岛，褪了身上的衣鞋，藏到岩石缝里，然后裸身奔跑着从崖顶跳下海，现回她白身绛尾的本相，自由自在地游水。

　　龙却尘喜欢把长长的海藻缠在自己的爪子和角上，在珊瑚礁中来回穿梭，逗鱼戏虾，海水在她的鳞甲上冲刷，海藻随流荡扬，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时候她也会在水里停着不动，引鱼虾凑上来吃她爪间角上的海藻，然后出其不意地张舞起爪牙，把它们吓得四处逃窜。

　　身上的海藻四处缠绕，常弄得龙却尘绊东绊西的，她不耐烦解结，总是直接扯断游开去，但是有一回龙却尘窜到一艘沉船里，左角上的海藻卡在了船窗上，把她给困住了，她使劲挣扎了一下，差一点把左角扯断。如今心有余悸，就再没敢往角上系海藻。

　　龙却尘游够了水，把头探出了残阳铺金的海面，望着满天明丽的晚霞发呆，她在等西边的这轮红日吞吞沉落，再等那捧烂银盘从东边跳出来，这样的日落月升她目睹过许多回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日月星辰的运行井然有序，但其出没的根由却非她一小小龙所能知道，龙却尘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来的怅惘滋味，她又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呆，猛然才想起自己出龙宫玩好些时候了，外祖母这会子可不知怎么满龙宫的找寻自己。

　　龙却尘立即要回龙宫去，就在这时候，天上有一抹飞影唰的俯冲了下来，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金雕，正大张着爪要来钳她。

　　她吃了一惊，慌慌潜下海，那对大爪已扣住了她，她没命地往下钻，金雕巨大的双翅贴着水面拍打个不停，一时把海水搅得滚瓜涌溅，那钢铁似的双爪仍死死的扣着她不放。

　　龙却尘急中生智，把尾巴一勾，狠狠甩了金雕一下，挣开了金雕爪子，不顾一切往水下猛扎去，又一鼓作气往海底直窜了老远老远。

　　惊魂甫定，又有一事叫龙却尘为难，她要回南海龙宫去，必须变回人相，穿戴整齐才行，衣鞋被她存放在那无人岛上，龙却尘害怕金雕还在海上空盘旋，现在要她上岸去，真真没那个胆量。

　　这是哪里来的晦气呀，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龙宫玩了。龙却尘心里头正在懊恼，又不知从哪悠悠游来了一只绿海龟，围着她游来游去。

　　龙是水中霸主，寻常就是大鲸鱼看见她，也要躲得远远去，这只绿海龟体躯庞大，看样子活了不少年头，这么没眼力见的，它若是平时来和她玩耍，龙却尘倒是很欢迎，现在心头着急着怎么回龙宫，可没有情绪理睬它。

　　龙却尘挥了挥爪赶绿海龟走，绿海龟非但不走，还用嘴咬住了她的一根指头，龙却尘甩都甩不掉，她觉得又好气，又有些好玩，便吐人言道：“我要去南边的无人岛。”

　　绿海龟松开了嘴，朝她点了点头。龙却尘心下一喜，这只绿海龟知晓人意，她可以请绿海龟上岸去帮她取衣鞋，绿海龟有龟壳保护，不用怕那金雕。

　　刚才那场搏斗几乎把龙却尘身上的力气都给榨干了，她索性变回了人相，张开双臂抱住绿海龟，趴在龟背上，和绿海龟说：“劳驾你送我一程。”

　　绿海龟真驮着龙却尘，悠悠朝南边游去。

　　龙却尘将脸贴在光滑的龟壳上，想起了她母亲给她讲过的故事——相传在上古时代，水神共工把支撑天地的不周山撞断了，天上破了个大窟窿，女娲娘娘就斩了巨龟的四足来支撑四极，用龟壳烧炼五彩石，把天上的窟窿给补了。

　　她母亲寝室的石案上可不就有一大盘的彩色石子，龙却尘很久以前就打过那些石头的主意，她常在想要去哪里找一副大龟壳来烧炼它们。

　　龙却尘把脸在绿海龟光滑的壳上摩挲来，摩挲去，越想越是心痒，忍不住在龟壳上亲了一口，心想她要怎样才能让绿海龟把壳送给她呢？

　　龙却尘腾出一只手，沿着壳上的纹路上下摸索，用指头抠它的甲片玩。

　　绿海龟似乎不喜欢这样，像是被人呵到痒处受不了似的，它左右摆动着身躯把龙却尘甩开，一个翻身，腾地变成了一个少年公子，把龙却尘惊骇得汗都出来了。

　　龙却尘赶紧撇开他，朝无人岛游去，谁知少年一把捉住她的左脚掌，把她给拽住了。

　　龙却尘麻利一个回身，用右脚去踹他的鼻眼，少年双手来挡，就把她放开了。龙却尘嗖的一下，湿淋淋冲上岸去，忙把藏在岩石缝里的衣鞋取出来穿。

　　那个少年很快也上了岸，龙却尘麻溜地穿衣穿鞋，一面警惕天上的动静，一面提防他。

　　这少年玉骨珊珊，仙气逼人，看年纪不过十三、四许，生得面如满月，色若春花。一对眸子神光灿烂，转盼多情；两道眉毛浑如墨画，气度凌云。红唇白齿一似玫瑰噙雪，未语先笑，俊逸飘然之中，带着天然的一种春风和气，令人观之可亲。

　　这少年博带鲜衣，全无一点水湿，从绿海龟变做人，衣物都穿戴在身，龙却尘由此推断他并不是海龟精。

　　只见少年从腰间摸出一晶莹通透的鳞片来，对着月光察看，嘴里一面数着说：“二……四……五、六，哦，有六条细纹，你六岁啦。”

　　那可不是从龙却尘身上刮下来的龙鳞吗？

　　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怒道：“原来刚刚那只金雕也是你变的。”说着就拾了块石头朝少年掷去。

　　少年身手敏捷，一抬手就接住了石头，手里随意一捏，石头就碎成了齑粉，簌簌撒落到了地上。

　　龙却尘忌惮他的本事，没敢再丢石头砸他，但看他眉眼半含笑意，嘴角上扬，右颊浮现一个浅浅酒窝，形容温雅，心里也不甚怕他。

　　少年显摆道：“刚才若不是怕抓伤你，能让你逃脱掉？”

　　龙却尘怒道：“你为什么捉我？”

　　少年脸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事说来话也长，这少年名叫北冥空，其表长得斯文无害，其实是个混世魔王。

　　他父亲北冥无忌酷爱书法，也欲儿子练一手好字，可是这北冥空没甚坐性，写来写去还是满纸的鬼画符，前几日就叫北冥无忌着实嫌弃了他一顿。

　　北冥空心想：“字写不好这能怪我吗？分明是笔不好使！”

　　他就为要造支兔毫笔，巴巴跑到广寒宫去，剃光了太阴星君座下捣玄霜玉兔精的箭毛，惹得太阴星君大怒，要打断他的腿，好在他跑得快，没被逮住。

　　北冥空这么有天无日地胡闹也不是一两天了，北冥无忌号称天字第一号胆大妄为之徒，这儿子随了他老子的脾性，也叫无可奈何。

　　北冥空以往闯祸，北冥无忌要么一笑置之，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北冥无忌觉得给这臭小子定了亲，不好让他太离格，要为未来儿媳妇管教好儿子，就借这事由，让北冥空在家关禁闭，好好临摹字帖。

　　做老子的深知儿子的性情和本事，晓得没那么容易能关得住他，于是就把他那匹名叫超光的宝马给扣下来了。

　　北冥空是个极爱面子的，他素日所结交的朋友多是名山名洞讲派头的妖邪二世祖，他没有了坐骑，出门会友自觉脸上无光，自然就不去和那些酒肉兄弟混闹了。

　　这个北冥空浮萍心性，最爱东游西逛，在家哪里待得住，今日不过写了几个大字，就丢开笔偷跑了出来。

　　他云里漫游至南海，见有一条小龙在海里游水，便动了歪心思，想驯服了这小龙来当坐骑，好去他朋友们的眼前显摆，却不知遇见的竟是他未曾谋面的小小未婚妻。

　　北冥空笑吟吟说道：“我武夷山里有个朋友，说是从老茶树上采摘了些银丝冰芽，共制成了八钱的茶叶，约了我们一众老相识明天去他家吃茶，我想那么难得的茶叶，不尝尝可惜了，只是出门没有代步，以此为难，刚原想着明天借你的脚力去赴会。”

　　龙却尘说：“你自个变金雕飞去，变海龟游去不会吗？真笨！”

　　北冥空一副嫌弃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说：“小妹妹，大哥哥我能腾云驾雾，不用半天功夫就可以游遍四海，找你帮忙是因为徒步去赴宴会不好看，须得乘个什么代步去，才不丢脸。”

　　龙却尘听出他的意图了，心想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代步的牛啊马呀。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说：“你要是敢捉我，我就叫我外婆派兵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北冥空看龙却尘生起气来的样子娇憨动人，心里说不来的喜欢，笑道：“且不管明天的事，今天我请你上天山我家里去玩，你长得这么可爱，我母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龙却尘没好气地村他一句说：“谁要你母亲喜欢了。”

　　北冥空并无着恼，仍是笑嘻嘻面孔，说：“我母亲想要一个女儿，不如你来做我的妹妹吧，我比你大七岁，你得叫我一声哥哥。”

　　龙却尘一口拒绝说：“不要，我自己有哥哥。”又向北冥空炫耀说：“我娘亲就要给我生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呢！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姐姐妹妹吗？”

　　北冥空对龙却尘的炫耀是无可奈何的，他回她说：“我母亲就独我一个儿子，她说我像我父亲，总是叫她生气，说我要是个女孩子也许就没那么讨人厌了。”

　　北冥空说着挠了挠头发，竟似乎他母亲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其实北冥空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并不是想要个女儿，他的母亲只是纯粹地嫌恶他罢了。

　　他当然更不知道，他的母亲乃是九天玄母天尊的幺女阿玉公主，他坐不住的这个性子其实是随了他的母亲阿玉。

　　阿玉早年最爱游山玩水，她率性洒脱，习惯独来独往，身边从不带仙官仙婢，如此轻出微行，以致后来一场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