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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结 ...

  •   当柳誊跟云姑到了湘岚宫时,看到了趴在凳子上,被枣木廷杖打的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须卜檀。
      柳誊只匆匆扫了眼须卜檀,便脚下不停进了大帐。片刻之后,他出来,架起了仍趴在凳子上的须卜檀。
      “你……怎么过来了?”须卜檀问柳誊。
      柳誊斜看了看须卜檀,心想这人真是有病,被打的半条命都快没了,见了他竟还有心思在这儿笑。
      “过来看看你被打死了没,可惜,祸害遗千年。”柳誊冷冷回道。
      须卜檀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笑意更加苍白了些。
      柳誊架着须卜檀朝外走。临走之前,须卜檀回头深深看了看身后靛青色的大帐,与站在大帐中冷眼看着他的女子。
      回到须卜檀自己的大帐。柳誊将须卜檀交给心急如焚的阿铎,转身欲走。可走了两步,脑海中浮现须卜檀眼底心死如灰的冷意,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冷着脸又走了回来。立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医官给须卜檀治伤。
      须卜檀被鲜血浸透的月白青竹刺绣新衣被医官小心翼翼剪开,脱下,搭挂在一旁的木施上。
      除去了衣衫,枣木廷杖的威力彰显无遗——须卜檀整个背部与臀部,几乎没有一寸好皮,从上至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更要命的是,新伤叠着旧伤,枣木廷杖将将要愈合的灼伤再次野蛮撕裂,皮碎肉烂,白骨森然,脓血与鲜血交织混合汩汩流淌,原本宽厚漂亮的背脊如今碎成一滩丑陋不堪的糜肉。
      医官小心翼翼清洗伤口,阿铎红着眼眶命人端走一盆又一盆的污血。柳誊目光定在枣木杖伤下的灼伤。
      那日在黄石隘的烈火里,柳誊是抱定必死的决心的,然而,须卜檀偏偏要与他作对。他挣脱属下们强拉硬拽,不顾一切的冲到了柳誊的身边,以自己的身躯为盾,将柳誊从烈火中抢了出来。
      出来后,两人都昏迷了很长时间。
      柳誊知道,将自己从火里救出来,须卜檀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但因着须卜檀救他的目的不纯,柳誊一直不认可他‘救’他这件事,故而,对他因‘救’自己所负的伤,柳誊也漠不关心。
      然而,今日陡然目睹那狰狞可怖的伤处,柳誊的内心很难不震动。
      不管愿与不愿,他都是因为须卜檀,才活到了今日。
      薄唇微微抿起,柳誊目光移向须卜檀苍白地几乎透明的脸上。
      受了那么重的伤,医官清理之时,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目光空空地定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不言不语、无喜无哀,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塑像。
      这样的须卜檀,看得柳誊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这又是何必。”柳誊冷声开口。
      以为柳誊早就离开的须卜檀,听到熟悉的声音骤然回过神来,他抬头微微诧异看向柳誊,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爬起来想侧转过去身体。
      然他忘了自己眼下是什么德行,一撑起身,顿时牵动了伤处,只听闷哼一声,又摔倒回去。
      “殿下!”医官与阿铎顿时被他此举吓得魂飞魄散,齐齐挤上前。
      柳誊比他们快了一步,一个箭步掠到须卜檀跟前,伸手摁住还要试图起身的人。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老老实实趴着,你是故意找死的吗?!”
      “你怎么……怎么在这儿?”须卜檀一边勉强扯起嘴角对柳誊笑了笑,一边继续试图侧转过身体,掩饰自己后背的伤。
      看得柳誊一阵烦躁。
      “你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
      闻言,须卜檀浑身一僵,半晌他垂下头,默然躺了回去。
      柳誊愈加烦躁。他看着须卜檀冷哼了一声,道:“七皇子殿下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故意这么欲盖弥彰地露出伤口让我看见,是想让我心存愧疚,而后感激涕零的跪谢你的救命之恩么?”
      话音落地,须卜檀脸色更加惨白。
      阿铎见状不干了,他气怒难当冲上来,道:“柳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殿下他为了救你……”
      “闭嘴!”须卜檀斥责,“我与柳将军之间,何时轮到你插嘴?下去!”
      阿铎憋气闭上嘴,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柳誊,朝须卜檀躬身拜了下,转身与医官出了大帐。
      “抱歉,手下人失礼了。”须卜檀对柳誊道,顿了顿,他抿了下唇,又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拿受伤之事要挟你……我还没厚颜无耻到那个地步。”
      柳誊看了看他有些悲凉的笑,皱了皱眉。“你好生歇息,别大事未成就先死了,那样我归降北戎就太不值当了。”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
      然,刚一转身,手就被须卜檀一把抓住。
      柳誊扭头看向须卜檀。
      “……可以多留下一会儿吗?”须卜檀眼眶发红满含祈求看向他,哑声问道。
      他抱着渺茫的侥幸,本以为,柳誊一定会甩开他的手,可没想到,只是顿了须臾,柳誊竟应允了。
      他拉过一旁的矮凳,坐了下来。冷着脸干巴巴道:
      “你知道,柳某擅长审人,不会哄人,所以别他妈的指望我哄你。”
      须卜檀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笑了片刻又止了笑。
      “其实,打从记事起我便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闻言,柳誊看向他。
      须卜檀勾了勾唇,扬起一抹悲凉的凄笑。“小时候不懂事,达鲁他们辱骂我是没人要的小杂种时候,总是觉得委屈和不甘。觉得他说错了,我不是没人要的杂种,我与他一样,是有爹也有娘的。”
      “有一回,达鲁他们又追着骂我小杂种时,我愤怒的还击,与他们厮打在了一处。达鲁的娘大妃将我押到了浑邪王跟前,那个被我唤作父王的男人,不由分说命侍卫杖责了我十五廷杖。”
      “达鲁踢伤了他的獒犬还被罚了闭门三日,我被达鲁他们打断了肋骨,反却被杖责。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我在我的父王眼中,连只狗都比不上。”
      “我伤心极了,拖着重伤偷偷跑去了湘岚宫。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我想我的母亲定然不会像父王那样对我的。”
      “可她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便让云姑将我送了回去,还说,她不是我娘,让我日后不要再来湘岚宫。”
      说到这儿,须卜檀忍不住笑了起来。丹凤双眼泣红如血,决堤似的泪水控制不住地爬满了他整张苍白如纸的脸。
      柳誊望着须卜檀,心头滞涩。
      “我的存在像是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曾受过的屈辱。更是因为我,她被迫委身在自己最痛恨的仇人后宫,如具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的活了二十余年……我知道她恨我。”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又该去恨谁呢?”须卜檀哽咽问道。
      “你知道吗柳誊,方才在湘岚宫里,我趴在凳子上被枣木廷杖杖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既然她这么恨我,那我就索性将这条命还给她好了,如此,一干二净,再不相欠。”
      “更甚至,我想看看,想看看她,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自己活生生打死在眼前后,她会不会后悔难过,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会令我倍感畅快……”
      须卜檀的脸上写满了怨恨与报复的疯狂,然而如江水溃决般的眼泪又令他看起来极为痛苦伤心,让人忍不住想捧起他的脸,擦去他那好像快要流干的眼泪。
      柳誊心头越发滞涩的厉害,如被一排看不见的绵针刺进肉里,泛起细密的疼。他掐紧了自己的指尖,缓声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也未必有你想象中的那般无情。”
      须卜檀闻言抬起被泪水浸透的眸子看向他。
      “就如同多年前,你将我救出北戎大牢送到太妃那里时,你并不知,在你转身之后她就哭了,默默看着你离开,连一眼都不舍得眨一下;也不知她在你听不见的地方,是如何悲痛欲绝握着如今挂在你脖子上的那枚玉佩,一声声唤着你的名字。”
      “你说她恨你。”柳誊摇了摇头,“不是的须卜檀,她只是不知该如何爱你……身处异族皇室,又是那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她的亲近,只会令你的处境变得更加难堪。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因自己而备受屈辱,所以才狠下心来对你冷漠。这是她能想到的保护你最好的方式……她不知道这样的保护会伤害到你。”
      “还有今日,她下令对你廷杖,是不想看你走上邪路,以至于变成与浑邪王一样的人。”
      “须卜檀,你以为,看着你挨打,她就比你好受吗?枣木廷杖每落在你身上一下,她便会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她陪着你一起受罚,一起疼。”
      须卜檀眸子骤然一颤。
      脑海中浮现方才在大帐中,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淋的女子,柳誊合了合眸,哑声道:“她或许不会像寻常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你,可她也是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来爱你了。”
      “所以,须卜檀,别再恨她了,她已经很可怜了。”
      须卜檀看了柳誊半晌,抬手抹去眼泪,“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眼泪越抹越多,最后,他忍不住双手捂住脸。
      柳誊顿了顿,抬手拍了下须卜檀颤抖的肩膀。
      良久,须卜檀平复了情绪,想起自己方才在柳誊面前哭的凄惨的样子,顿觉脸上一阵发烫,扭着脸不敢看柳誊。嗡声翁气的道:“你,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明白他指的是两人少时在北戎大牢初遇,柳誊敛去脸上神色,淡淡回道:“在鱼跃岭崖底。烧得晕沉之际我做了个梦,梦到了那时,就想起来了。”
      “难怪那时你突然开始对我好。”须卜檀恍然道,“我还以为,你对我动了心呢。”
      想到这人从鱼跃岭崖底时就开始算计他的事,柳誊冷冷一笑,站起身来,“既然七皇子殿下哭完了,那柳某便不多打搅,告辞。”
      “哎,等下,”须卜檀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柳誊的袖子。
      柳誊皱眉回头,扬手就要甩开他,须卜檀连忙攥紧,道:“我,我母亲那儿眼下我不便去,你帮我多照看下她好不好?”
      方才还一脸怨恨的要死要活,眼下又开始母亲母亲的喊了,看来,他与太妃母子间的心结是解开了。
      柳誊点点头。
      应允完,以为须卜檀就会撒手。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松开手,柳誊眉头拧紧,“你还有什么话,快说。”
      须卜檀抿了抿唇,犹犹豫豫许久始终没有开口。
      柳誊被他婆婆妈妈的态度弄烦了,伸手用力去扯自己的袖子。
      须卜檀见状一边死死抓紧,不让他抽出,一边忙不迭的道:“我说我说……”
      柳誊顿住,一脸不爽的听他接着说。
      须卜檀看着柳誊,咬咬唇,道:“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觉得呢?”柳誊冷嗤反问道。
      “你继续喜欢我吧,我不会再伤你的心,我会真心的、好好待你的……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的心,我的命,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须卜檀磕磕巴巴又急切的道。
      柳誊从未见过向须卜檀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了他的感情之后,竟还敢大言不惭的让他继续喜欢他?!
      简直无耻之尤!
      柳誊袖子也不扯了,索性抽出匕首一刀斩落被须卜檀死死攥着手里的那一角,“不必了,柳某无福消受七皇子殿下的‘深情’,还请七皇子殿下另择他人。”
      话落,他收起匕首,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须卜檀望着柳誊离开的背影,慢慢收紧了手里的半片衣角。
      “柳誊,我一定会让你再次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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