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超稳态社会利弊》不甘的微尘

5、第五章 八十九营

　　出了帐篷，八十九营的军官将姬昊领到一处等候，这里都是分配到八十九营的同袍。昌意随后也被分到八十九营。
　　之前被狂鸟抓住的倒霉蛋竟也在其中，他连声向姬昊道谢。
　　倒霉蛋名叫金大用，也是寿丘县人，自述一介穷书生，当兵只为混些军饷，作为来年去有熊赶考的盘缠。
　　姬昊两人打量金大用瘦弱的身板，直摇头，当兵毕竟是体力活。
　　八十九营是杂役营，士兵每天天不亮就得上双山山腰挖采仙晶，傍晚回营卸粮。
　　作为新兵，晚上还得给老兵挑水洗衣，轮流替卫兵站夜岗、放暗哨。
　　工作太繁重，即便如姬昊这般体格健壮的新兵，每天都累得几乎昏死过去，其他新兵更是叫苦不迭。
　　但并不是所有新兵都这么辛苦，有些新兵就可以不用上山挖采矿石。
　　据一起挖矿的老兵说，那些新兵都是西陵籍士兵，而八十九营的把总正是西陵人氏。西陵是轩辕国人口众多的县城之一，朝堂之上相当数量的文官武将是西陵籍。
　　八十九营的西陵籍士兵不仅可以做轻松的差事，他们还结伙欺压其他地方来的士兵，特别是像寿丘这样的“小地方”来的士兵，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把总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月后的一天，天刚擦黑，在挑水回营的路上，一群操着西陵方言的士兵正围打一名士兵。
　　被打士兵很快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地□□。
　　姬昊两人挑水经过，听得被打士兵的□□声很熟悉，一看是金大用。
　　姬昊两人将西陵籍士兵推开，扶起金大用，金大用口中咳出了血。
　　姬昊两人怒瞪打人的西陵籍士兵。
　　领头的西陵籍士兵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俩是不是找死，给我打！”
　　西陵籍士兵一哄而上，围打姬昊两人。
　　不想姬昊两人常年下田干活、上山打猎，身体结实、反应灵敏，西陵籍士兵八九人反而在姬昊两人手下吃了亏。
　　领头士兵朝军营方向吆喝一声，很快又聚了二三十人西陵籍士兵，加入围打姬昊两人的行列。
　　姬昊两人很快被打倒在地，只得蜷身抱头挨打。围观士兵并无一人敢上前相帮姬昊两人。
　　直到西陵籍士兵打累了，他们才笑骂着得胜离去。
　　临走前，领头的西陵籍士兵踢倒金大用装满水的桶，恶狠狠说道：“再偷懒，下次直接打死！”
　　姬昊两人鼻青脸肿，有几处伤得不清，痛得龇牙咧嘴。
　　两人挣扎着搀扶起金大用坐到一边，金大用更是萎靡不振。
　　姬昊关心道：“金兄，你还好吧？”
　　金大用有气无力道：“若还困于此，撑不住也。”
　　原来金大用那天被狂鸟压倒在地，造成内伤，一直没有痊愈。况且军营杂役远超身体负荷，导致伤势日渐加重，身体已难以支撑。而西陵籍哨长却认为金大用在偷懒，拳脚相加。
　　姬昊忧心道：“你得走啊！”
　　金大用苦笑着摇头叹气道：“难也！进来容易，出去难也。若被捉住，按军法处置也！况即便能逃离此处，穷山深处猛兽毒虫无算，几近十死无生也！”
　　“那至少得给你换个军营待啊。”姬昊又道。
　　半年来，新兵们也慢慢知道了军营里的门道。
　　新兵们呈给库大有的举荐信里，最重要是封银子。有家世的可以少封些，家世不显的得多封些，库大有自会斟酌安排他们的去处。
　　比去杂役营稍好的去处是去精锐营，精锐营的士兵需要每天操练，但不用做杂役。
　　最轻松的是做卫兵，卫兵只需负责警戒戍卫，不必操练和做杂役。
　　若想换军营，就得给库大有送银子。
　　可这银子，偏偏姬昊等人都缺。
　　“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姬昊眉头紧皱。
　　没钱，金大用很可能会死。姬昊在姬家村长大，村里多是物物交换，很少用到钱。姬昊现在才体会到，在外面的世界钱有多么重要。
　　“好像快他娘的发军饷了。”这时昌意开口道。
　　军营半年发一次饷，这月底就是第一次发饷的日子。
　　昌意刚刚算过，三人的半年饷加起来虽不够将金大用换到精锐营，更不提当卫兵，却可以将他换到九十八杂役营，这个营的把总是寿丘人。
　　三人议定如此，都盼着快点发饷。
　　发饷当日，八十九营把总张鸿渐亲自坐镇演武台，演武台下围满了等待领取饷银的士兵，一片乱哄哄。
　　演武台上一名哨长正依次高唱士兵姓名，听到名字的士兵欢天喜地地上前领饷。
　　不多时饷银快发完，姬昊三人还没领到。
　　姬昊三人隐隐感觉不妙，台上的哨长名叫张诚，正是当日率西陵籍士兵殴打姬昊三人的领头军官。
　　果不其然，直到哨长张诚念完最后一个名字，还有八人没有领到军饷。除姬昊三人，其他五人显然也得罪过哨长张诚等人。
　　八人不禁大声嚷嚷，为何没有他们的军饷。
　　姬昊更是心急如焚，冲演武台上的哨长张诚大声质问道：“我们的军饷呢？还我军饷来！”
　　“嚷什么嚷？活腻了？”有西陵籍士兵高声喝道。
　　姬昊比他们的声音更高：“还我军饷！”
　　其他人也跟着大喊：“还我军饷...还我军饷...”
　　演武台上，把总张鸿渐悠悠起身，像是没有听到姬昊等人的喊话，信步离开了。
　　“死罪！张把总跟前还敢如此大声喧哗。”二三十名西陵籍士兵气急败坏地与姬昊三人推搡在一起，很快扭打成一团。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姬昊三人挨了不少拳脚后，被他们牢牢擒住。
　　“带他们仨过来。”哨长张诚挥手厉声喊道。
　　“你们仨想找死，我成全你们，给我吊起来。”哨长张诚一脸阴鸷。
　　“张哨长，吊不得，吊不得，银子我们不要，饶命也。”金大用面呈菜色，诚惶诚恐道。
　　“吊起来...把这仨不长眼的东西吊起来...”西陵籍士兵一边嚷嚷，一边绑住姬昊三人的手脚，倒吊在校场操练用的横木上。
　　“饶命也，各位弟兄，银子送与你们，千万吊不得也...求你们放小生下来也...”金大用苦苦哀求，但毫无用处。
　　西陵籍士兵嘲笑着围观姬昊三人，不时给姬昊他们三拳两脚，直到觉得实在无趣，才慢慢散去。
　　姬昊和昌意一直默默忍受着羞辱，同时有点看不起金大用软骨头。然而听到金大用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俩又开始担心起来。
　　烈日灼心，炎炎难耐。半天后，金大用的双眼耷拉，眼神涣散，嘴角干裂，面色苍白如霜，鼻子、眼睛、嘴角流出血来。
　　“来人啊，快救人啊......”
　　“快他娘的叫大夫，没看到有人快死了.....”
　　姬昊两人心急如焚，奈何手脚被缚，只能左右摇晃身子，大喊大叫。
　　小半天才有个西陵籍士兵不耐烦地走过来，骂骂咧咧地伸手试金大用的鼻息，发现鼻息已经若有若无，才找人把金大用放下来。
　　有人撬开金大用的嘴灌水，金大用却微微把水回呛出来，呛出来的水里夹杂着血块。
　　金大用费力地睁开双眼，最后看了姬昊两人一眼，嘴角带着笑咽了气。
　　姬昊两人带着哭腔：“金大用，醒醒，快醒醒啊，坚持住啊......”“金大用，你他娘的给我起来啊......”
　　“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到？”姬昊双目通红，对西陵籍士兵怒吼。
　　“吵吵什么，找死啊！大夫是你们能请的？大营里大夫不超过十五名，把总们瞧病尚且得奉承着他们，银两给足才给好好瞧病。你们算什么东西，请得起大夫么？”有兵士大声呵斥道。
　　金大用的遗体被抬走了，会被扔进“万人坑”。
　　晚上被放下来时，姬昊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酸痛，一点劲也没有，浑身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一天没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饿，回帐篷后姬昊挣扎着喝了口水，便昏睡过去。
　　自金大用死后，姬昊经常整晚做噩梦，梦里总会看到金大用咽气时的笑，仿佛是得到解脱的微笑。姬昊又自责又害怕，后来还觉得有一点点羡慕。
　　惊醒后的姬昊常反复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激怒张诚他们？发生冲突时为什么没能抵挡住他们，没能掩护金大用离开？金大用吊在横木上时，为什么没有早点呼救，及时叫他们救下金大用？
　　过去和现在，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想不通的姬昊总是无声地流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军营里夜晚大声喧哗者，斩！噩梦惊叫者，斩！
　　接下来一段时间，姬昊感觉自己的魂魄可能已经不完整了，脑中如同塞满浆糊，整日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甚至挖矿时几次险些被榔头砸到脚。
　　明明天上皎阳似火，心里却寒凉如冰。
　　明明很累，却大半个晚上睡不着，第二天继续疲惫不堪。
　　饮食无味，身体日渐消瘦下去。
　　“昊哥，昊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他娘的要挺住啊！”看到半死不活的姬昊，昌意忧心忡忡。
　　“啊？...我..还好...没什么。”姬昊半晌才反应过来，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你说我们能逃走吗？”长时间沉默之后，姬昊突然发问。他久无神采的眼睛恢复了些光亮，此刻充满期待。
　　“嘘！”昌意小声道：“听老兵说，先前有人趁挑水时跳河逃跑，结果不消一炷香时间就给巡逻仙将抓住，吊在校场横木上不给吃喝，两天就死透了。”
　　“哦。”姬昊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姬昊明白，那些仙将不会救军营外被凶禽猛兽追击的同袍，因为那没有赏银，但是抓逃兵有，并且不少。
　　“我还听老兵说，库大有故意把我们这种一文钱不给的新兵，分到老乡少的军营，好让我们受不了，乖乖将刚领的军饷孝敬给他，再将我们换到别的军营。”
　　“哦。”过了很久，姬昊才心不在焉地回应。
　　昌意叹气，他感觉到姬昊正慢慢失去活力，如果不能赶快改变处境，姬昊恐怕要步金大用的后尘了。
　　“昊哥，等着...阿昊，挺住...”昌意小声对姬昊说，尽管姬昊双眼迷离，思绪已不知道神游在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