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竟》喜崇

24、第 24 章

　　十分钟后，赵萌萌坐在隔壁一家咖啡厅的封闭卡座里，接过聂远舟递过来的热可可，还有点惊魂未定。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厕所里捡到的那个U盘，里头居然有那样恶心人的东西。

　　“你确定没事吗？”聂远舟等到她喝了几口可可，见她脸色似乎好点了，这才开口问。

　　起先冲头的怒火，在得知具体情况后消散了些，但赵萌萌对于那句问话依然不愿多说，他却不可以正大光明冲进那个包间，揪起陈冲的领子给他一拳。

　　从领证以来第一次，聂远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卡座靠窗，帘子拉起来，将两个人独立于这片洒着月光的小空间，窗外是城市的灯火葳蕤，可可暖了被酒精侵蚀的胃。

　　她握住温热的马克杯，摇摇头：“没事。”

　　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她发现聂远舟眉间皱成了川字。

　　赵萌萌在桌下的脚伸长过去，用鞋尖顶了顶他的。

　　“我真的没事。”她说完，试图转移话题：“倒是你，怎么会在金首尔。”

　　聂远舟顿了顿，垂下眼睫，声音很平淡，但又似乎隐藏着什么很深刻的情绪。

　　“我跟朋友去聚餐。”

　　他说着，还给她看了左东的朋友圈，里头一大群不认识的人在金首尔的包厢里坐着，左东还配文道：「老友聚会」

　　赵萌萌咦了一声，“原来你们这么熟啊。”

　　“一般，你不回来吃饭，他叫我，我就去了。”

　　聂远舟简单解释完，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有待确认的疑问，这样的神色，让她觉得很不习惯。

　　赵萌萌想了想，知道这事儿还是躲不过去。

　　她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握杯，似乎想从杯身上汲取点热量：“其实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毕竟在这个圈子干活，总是不可避免听到很多类似的话题，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

　　刚来北京那会儿，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是Cassie帮她解的围，那时候Cassie说，世界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想再被欺负，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赵萌萌转头看向窗外的路面，有点愣神。

　　“我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凭什么？”

　　就像杨小婷问她的，凭什么？弱者就应该被肆意欺凌，变强了，也不会赢。

　　桌下已收回的脚尖处，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你现在在想，这就够了。”

　　聂远舟眼神冷清，声线平和，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就像雨声淅沥的春夜，她手里握着的一杯热可可。

　　他还是眼神安静地看着她：“你想怎么做？”

　　赵萌萌双手捧住脸，杯身的热意从掌心传递到脸颊，她顿了顿，说：“我想，人渣应该付出代价。”

　　如果弱者变强，也仅仅只是能够保护自己。

　　那就太不公平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个U盘，放到桌面，银色的光面映着卡座的顶灯。

　　这里面的视频，虽然女方没有露脸，但是仅凭那一动不动任人摆布的身体状态，也可以明显看出是在无意识时被拍摄到的。

　　这已经触犯了法律，赵萌萌没想到陈冲可以这样毫无底线。

　　但她能认出视频里的男人是陈冲和曹勃，警察可认不出来。

　　赵萌萌抬头对聂远舟对视。

　　后者看出她眼里的犹豫，他勾起一个鼓励性的笑容，“不会有事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赵萌萌慢慢地说：“我把这个交给警察，是不够的，需要人来作证，但在此期间，如果陈冲知道了这件事，我也许就没有工作了。”

　　聂远舟摊开手，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们都领证了，要是你因为这个丢了工作，大不了我再多找两个剧组打工。”

　　他笑得眼睛弯起来，语气轻松，但眼神透露认真：“换我养你啰。”

　　气氛因为他的插科打诨轻松起来，赵萌萌撇嘴，“说得轻巧，你还能养得起我。”

　　她把眼神放回U盘上，苦恼起来：“不过，她为什么要扔掉U盘？”

　　在看见自己被迷歼的视频证据以后，选择扔掉而不是报警，是出于什么原因？

　　聂远舟看似随意地说：“你们公司那个陈总经理，好像权力很大。”

　　赵萌萌被点拨到了，“啊”了一声：“她怕被报复？”

　　随后她又皱起眉：“陈冲是有点在我们公司做土皇帝的意思，但是这可是犯罪啊……而且，她不报警，却也不销毁证据，不是等着别人看吗。”

　　如果这是一个证据，掌握的人却不敢使用，却把证据丢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还不销毁其中内容……

　　说到这里，她眼睛忽然亮起来。

　　聂远舟眼神沉静，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赵萌萌一拍手掌：“她想让人看见，帮她报警！”

　　随后她又皱起眉：“可是她怎么能确认看见的人一定会帮她报警呢？”

　　“也许是想碰碰运气吧。”聂远舟说：“视频里没有露脸，如果是路人看见了，兴许会直接报警的。”

　　“我就是那个路人。”赵萌萌沉吟：“可我也不算路人，如果视频里的人就是扔掉U盘的人……”

　　她顿住了，思绪从金首尔的洗手间里回到现在，脑子里那个人影越发清晰起来。

　　她的肩头有一个小小的蝴蝶文身，是公关部的汪小慧。

　　赵萌萌伸手捏起U盘，眼神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走，去警局。”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派出所，赵萌萌提交了作为证据的U盘，并简述了捡到U盘的过程。

　　视频开始播放，聂远舟静静坐在赵萌萌身边，板鞋的鞋尖抵着她的。

　　她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在博物馆里看过的两尊青铜雕像，两只小鸟全身只有底座连在一起，明明没有挨着，就是有一种紧密相连的感觉。

　　她有点自作多情地想，聂远舟是不是在陪她？不是以合约老公的身份，只是以，至少，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这种时候陪在她身边。

　　年轻的小警察眉头紧皱，“视频里的人你认识吗？”

　　聂远舟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赵萌萌顿了一下，只说：“这两个男人的声音我很耳熟，但一时还想不起来，女生我不认识的。”

　　片刻后，她做完笔录，走出派出所，门口白色灯光之外，有一株玉兰花，在夜里像一幅模糊背景的写意画。

　　聂远舟就站在画中那棵玉兰下，正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赵萌萌走近了，隐约听到什么“不急”“后续有问题再出手”，她有点好奇地放轻脚步，想再多偷听一下，但聂远舟已经挂断了。

　　“结束了？”他收起手机，往前踏了一步靠近她。

　　玉兰花的香气在晚间变得清凉，动作间他的气息配合着这香气，淡淡地涌过来。

　　赵萌萌有点不自在地挺直腰背，“是啊。”

　　聂远舟走近过来，与她并肩，“饿不饿？”

　　一阵夜风拂过，玉兰花瓣飘落而下，赵萌萌用手掌接住一片。

　　“啊，好像是饿了。”

　　已经是接近十点，两人走在小路上寻摸附近的餐厅，竟然谁也没有想着要拿手机看一看地图。

　　赵萌萌摸摸耳朵，没话找话道：“刚才你怎么出去了。”

　　也许是累了，聂远舟声音懒洋洋的：“去接个电话。而且，视频里的姑娘我不认识，要是不小心听到名字，以后见面，难保不用特别的眼光看人。”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赵萌萌就明白了，这不是在说会有歧视，而是仅针对这样的事情而言，只要知道对方是谁，哪怕只是多一道关心的目光，也可能是压垮当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转头看了看聂远舟。

　　他总是看起来很漫不经心，竟然还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玉兰的香气隐隐远去，她忽然莫名想到几年前，他们去一家书店看脱口秀，聂远舟旁边坐了一个单身的妹子。

　　妹子先是被问了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了，是个211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大厂做运营。

　　演员就忽然把头转向聂远舟，他好像误会了，问道：“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你们在一起了吗？”

　　聂远舟忽然被cue到，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头，转眼来看坐在另一边的赵萌萌。

　　整场的目光顿时就集中在她的身上，又往旁边年薪好几十万的妹子那边打转。

　　如果聂远舟说，是跟她一起来的，那这个演员会不会问起，她是哪里毕业，又在哪里工作？

　　可她只是普通的学校，甚至还没有工作。

　　那时的赵萌萌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灯光刺眼，脸颊莫名燥热。不等人再说话，站起来借口厕所就跑了出去。

　　后来她一直没有再进去，就等在书店后院，那里也有一株玉兰。

　　那个时候，她很丢脸地落荒而逃之后，他说了什么？

　　拐角走到另一条街，人声渐渐鼎沸，赵萌萌从回忆里回过神，发现聂远舟已经停下脚步，眼睛看着一家店。

　　“吃这个？”

　　赵萌萌连店名也没看清楚，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两人移步进去，坐在外院的位置，赵萌萌看着菜单眼神游移，聂远舟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好好点菜，便直接对服务员说：“来三斤麻小，一盘拍黄瓜，还有时蔬蛋汤。”

　　等服务员走后，聂远舟抬手倒了热茶，一边涮碗筷，一边不经意道：“有什么担心吗？”

　　赵萌萌啊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思绪回到正事上面。

　　“派出所提出，最好还是要当事人来作证。”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面颊，“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认识她。”

　　小龙虾上得很快，聂远舟戴上手套，很干净利落地剥了几只，放到赵萌萌碗里。

　　他淡淡道：“你想保护她？”

　　“谈不上保护吧。”赵萌萌叹了口气：“如果派出所开始调查，那她的身份就有暴露的风险，我有些担心，在这个过程里她会被打击报复。”

　　聂远舟挑起眉，“你自己呢？不担心打击报复吗。”

　　赵萌萌嘴里含着一只小龙虾，鲜辣辛香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她顿了顿，道：“现在担心也晚了吧，大不了，就是丢个工作嘛。”

　　说完，她揉了揉脸颊。

　　这件事确实是她冲动了，也许应该好好规划，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去报警。

　　聂远舟挑起眉：“陈冲这么厉害？即使被警察调查，还能把手伸到聚星来辞退你。”

　　赵萌萌喝了口扎啤，呼出一口气，皱眉：“你不知道，他是当初跟着陆总发家的元老了，陆总一向对他很宽容的。”

　　“这几年，公司里的很多高管，多少都跟他有些关系。”赵萌萌掰着手指数数：“比如副总经理，是他的远方侄子，公关部那个梦岚，是他的小情人……”

　　聂远舟拿起酒杯，眼眸垂下，不动声色地说：“也许陆总不管他，只是在准备等他犯大错的时候一举拿下。”

　　“是吗？”赵萌萌怀疑了一下，夹了一块儿黄瓜进嘴里，随后眼睛亮了一下，“好脆好甜。”

　　聂远舟抬眸看她，一会儿后，忽然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点的菜不错吧。”

　　赵萌萌点头，此时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多了一小半剥好的小龙虾，甚至连虾线都细心地剔除了，只是卖相有些惨不忍睹。

　　看起来，好像剥虾的人手法不甚熟练。

　　聂远舟戴着手套的手指上隐隐已经有油渗进去，但他好像不在意，一个接一个，动作有些笨拙地继续剥着。

　　他们坐在店家外面的小院落里，周围安静，店铺内部的喧哗仿佛被隔在一层膜里。

　　春夜的风轻轻，赵萌萌鞋尖点地，脚趾头那里被他之前因为安慰轻轻用鞋尖触碰到的地方，有点儿发烫。

　　“胃口不好吗？”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聂远舟抬起头，眉目间的情绪竟似温柔。

　　赵萌萌忽然升出一种恶劣的念头，她看着聂远舟，故意用一种调戏似的口吻问他：“你这么轻松？如果我真丢了工作，你打算怎么养我？”

　　鞋尖点地的节奏因为这话被打断，慢慢加快，显示出主人的心浮气躁。

　　聂远舟眼睛弯起来，在夜风带来的一阵莫名清香里，他说。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