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老村长的往事 ...
-
老村长独自坐于堂前暗想道:“失心疯是否会传染?这洛公子我啊我的,老夫便也开口我啊我的,可这我与老夫有何相干,洛公子爱说我,老夫岂能用他之我,莫非被传染了不成?还是尽早医好他便是。”
一名家仆左手秉烛,右手托盘立在床榻前道:“洛公子,请服药。”呼唤数声,未闻应答。举烛往床内一照,榻内被褥等物凌乱的散布着,并不见洛慕卧于其中,家仆大惊,忙将烛台与托盘置于桌上,转身往东厢方向奔跑离去,口中大喊:“老爷,不好了,洛公子不见了。”
洛慕交替着拍打着双臂,嘴里骂着:“该死的蚊子,我皮糙肉粗的,还专叮我胳膊,这古代的天,咋黑的这么早。”脚下不知深浅的在黑暗中踩着,房内蚊虫多,她被叮咬那痒劲儿给折腾得哪还睡得着,打开房门只想找个有亮光的地方,好好歇会儿。可摸墙走了这么久,这过道里的蚊子并不少于屋内,不禁叫苦不迭。
身体右侧突然失去平衡,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洛慕整个人倾斜着栽了进去,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再经此一摔,她就这么趴在黑暗之中,疼得爬不起身来。古代的民宅还设有机关的吗?不,有门,是间屋。难道是村长的房间?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人了,再说人家不是都说老年人少眠么,很安静。那这里是哪里?不会是人家的茅房吧?
有此想法,是因为洛慕闻到了一股尿骚气,她马上联想到古代的卫生条件,再立即在脑中拼出一副众蛆爬屎图。胃中一阵翻腾,但此时的她不能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倒在茅房中的什么位置,稍有动作,随时有掉入茅厕的可能性,更何况她还不知道古代的茅厕长啥模样。于是她捏着鼻子喊道:“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呀?”找人救她出去无非就是丢点面子,而让她在这里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一夜,她觉得比死还恐怖,此时,她深深的体会到自己那条小命的脆弱。
喊叫之时觉得用口腔呼吸更容易吸入更多氨气,洛慕不再捏住鼻子,闭上了眼睛,保持安静。她必须先让自己内心冷静下来,再做打算。许久,她皱着鼻头,哆嗦着双手往身边摸索开去,认清自己的位置很重要,尽管下一秒的触摸或许会很恶心,可总好过全身心的浸泡吧,她安慰着,这么鼓励着自己,似乎周围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也许因为木门还开着,通风效果好吧。
看来她运气并不差,双手平展开去,都没触碰到任何东西,松了口气,坐起身来。可是夜寒露重,她身上涌起阵阵寒意,大脑也极为配合的弹出一句:月黑风高杀人夜。嘴中‘呸呸呸’出声之后,大脑立即再弹出一句:无星无月多豺狼。她拍了拍额头想停止这些可怕的想法,反而因为过于寂静的环境发出声响后又陷入寂静,心中的恐惧感逐步加深。克服恐惧心理,她需要光明,哪怕是一线一丝的光明。黑,总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心里问了自己无数句‘怎么办?’之后,她决定唱歌。说唱就唱:“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为何临睡前会想要留一盏灯,你若不肯说,我就不问……”她停住了,心想:我以前临睡前要留一盏灯,那是因为我怕黑,可是现在连一盏灯都没有,我也很想对人说,可是现在没有人愿意问。
难过是突如其来的,就像现在的洛慕,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她哭了出来,并且哭声逐渐往高八度上爬升。哭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很想为自己的突然哭泣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不是一个轻易失态的人。为失恋?为思乡?为想爸妈?为这莫明其妙的散心之行而发生的莫明其妙的一切?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不需要任何理由,此刻的她在放声大哭,就算用嚎啕大哭来形容也不算过份。
哭泣无法停止,哭声持续高涨。也许她怕的不是这古代的黑,未知才是人最可怕的东西。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才是能刺激出人恐惧心理的最大根源。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望着洛慕,那目光从见到她开始哭泣时由生冷转为柔和,又即刻转回生冷,冷得让这黑夜,更寒。
房门外人声开始嘈杂起来,无数灯笼、火把朝这方向聚拢,黑暗被打得粉碎,碎得无影无踪,甚至碎得让洛慕觉得刺眼,直至她看到了老村长站在门前,一副关切的神情,他喘了好几口气道:“公子无恙便好。”
洛慕眨了眨核桃眼,虽然不知道村长为何现在才醒,可是这么一位慈爱的善良老人,让她觉得安心,打量四周,这根本就不是茅房,而是一间空置已久的房屋,地上厚积的尘灰经她前番一阵折腾,已干净了好几处地方,刚才她扑倒的前方有个壁橱,橱角下还有几只老鼠躲在暗处探头探脑,不叫也不走。
老村长又道:“公子,我们以为……我们以为你往户外去了,要知道我们这关外,入夜多猛兽啊,尤其是狼。”
洛慕大吃一惊,想起之前脑中那句‘无星无月多豺狼’不寒而栗,继而又感动得一塌糊涂,哽咽着爬起来就扑到老村长身上道:“爷爷,我真的好怕黑。”
老村长浑身一颤,老泪欲弹道:“十年前的某个黑夜,老夫唯一的孙儿站在此房门口,也这样抱着老夫喊了一句‘爷爷,我真的好怕黑’,未出三日,被野狼叼走,分食,尸骨不全,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颤唇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而如今,这身有17根肋骨之人,难道也……还是儿孙泉下有知,借送此人为我石家留后?无论如何,这个悲剧是不能再重演了,回想那一夜,至今心颤。接着,他诉说起了往事:
饿昏了的红眼狼群,不知从何处朝石口村围扑而来,头狼仰头朝天叫了一声,仿佛发出号令一般,众狼便四散冲来,一时之间,狼嗥犬吠,鸡啼鸭飞,人和畜牲乱作一团,惨叫四起,哭声大作。有妇孺连同孩儿被叼的,有男丁被咬拖数丈外抛甩的,不足半个时辰,全村几乎户户家破人亡,待到老夫召唤仍健全的壮丁们操锄头、扁担、木棍驱赶之时,仅杀了不足十只的野狼,众狼便悄然退去。老夫的儿孙与儿媳皆死于此夜。想我石口村当年是百余户的大村庄,唯今只遗留下这寥寥十余户,偌大的村庄尸骸遍地,横肢无数,早已无处识别为何人所有,真正的人间地狱啊,可见这野畜的凶残!次日,捡集旧物、家私搬至村口那条含珠河清洗,血染红了整条河,又浓又稠的血河奔流着,足有一个时辰才恢复原貌。
老村长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围在房外的村民,个个也泪水满眶。洛慕听得是又惊又怕,又难过又感动,难过的是这个村庄曾遭受到这样的灾难,感动的是尽管曾遭遇过这般凶残的野狼袭击,老村长还找来这么多人,在这样一个寒夜四处搜寻她这么一个外乡人,百感交集的她,沉默无语,为自己的幼稚,为自己的胆怯,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她的心里这么不是滋味。
老村长抹了几把泪水道:“都散了吧,明早大伙儿各有活计,别误了歇息。”众人应声离去,他又吩咐家仆去把药热了送到客厅来,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了,便搭着洛慕的肩头,边走边道:“洛公子,你可是扶余城中那洛老爷家的公子?”
洛慕诚实的摇了摇头,她实在无法向村长解释,想必一个古代人的思想是无法接受她现代人的身世,扶余城在哪里她都不知道,那姓洛的老爷也只是同姓罢了。
老村长道:“公子不是扶余人氏,那家住何方?令尊令堂何在?公子可是汉人?”
洛慕目光黯淡的答道:“我当然是汉族人,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和我认识的所有人失散了,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吧。”
老村长叹道:“战乱连年,百姓遭殃。老夫明白了,公子也不必伤怀。当今皇上初登大典,天下稍定,可重建家园欲认祖归宗仍需时日啊。”
家仆将药碗送至洛慕面前,望了村长一眼便退了下去。
老村长又道:“公子有伤在身,先服药吧,在此好生静养,无需挂虑。不知公子可娶有妻妾?”
洛慕面对这浓黑的苦药,本就不知如何是好,一听此言,又想告诉村长她是个女生,但转念想到,这样又要再面对更多的未知,在陌生的地方,她真的怕了,为了安全起见,将错就错吧,于是开口道:“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光蛋,哪有那么好命。”为掩饰她的尴尬,捧起碗来把中药给喝了个精光。
老村长心想:莫非真是儿孙冥冥中托送此人,继我石家香灯?想毕,他喜上眉间,心中做出了个决定,望着洛慕片刻后,自语道:“失心疯总会好的。”便起身向东厢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