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落云端》椰柿

49、番外四

　　莳萝背着背篓，手持镰刀，才蹲下身想要去挖眼前的白术植株时，却不小心瞥见一条手腕粗的蛇正停在她前方大概两尺的位置，她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愣在原地，完全不敢动，生怕激怒那条蛇，过来咬她一口。

　　所幸，同她一起采摘草药的同伴许久不见她发出声响，从远处走了过来，眼见那条蛇迅速溜走，她长舒一口气，蹲下利落挖出这棵让她满意的白术植株。

　　因为娘总是咳嗽，可是看大夫吃药都需要钱，迫不得已，她这才跑来跑到山上挖草药，打算卖掉这些草药换钱。

　　拿到药铺老板给的铜板后，她兴奋跑回家，推开门，瞧见娘正坐在床前，拿着针线缝补衣衫上的破洞，她走过去，把才换来的铜钱递到娘面前。

　　“娘，这是我上山挖草药换来的钱，都给你！”

　　女人抬手捂住嘴，又是一阵咳嗽，“是娘对不住你，让你这么小就活得这么辛苦。”

　　莳萝摇头否定道，“不苦，和娘在一起，我很幸福。”

　　下一刻，莳萝被娘亲紧紧拥进怀中，一阵暖流涌入她的心田。

　　隔日，天色晦暗，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同村的婶娘过来邀她上门学习如何辨认草药，见娘亲点头，她兴高采烈跟着婶娘出门。

　　直到未时，她隐约觉得不舒服，便告别众人走回家去。

　　才行至家门口时，她边发现异常，为何空气中有股血腥味？

　　她慌忙推开门，一眼瞧见倒在血泊中的娘，她直扑过去，费力将已经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大声哭喊：“娘，娘，你怎么了！”

　　撕心裂肺的声音引来了附近的邻居，见莳萝手上，身上全是血，他们想分开莳萝和她娘，莳萝哭着拒绝，“不要！不要带走我娘！”

　　虽然莳萝经常上山挖草药换钱，但能攒下来的钱根本不够买一口棺材，周围几家邻居见她可怜，几家凑在一起，打算凑钱帮莳萝的娘办后事，可凑来凑去也不够。

　　莳萝跪在地上，麻木望着来往的人，直到一个身穿黢黑长裙的女子走到她身前，说自己可以帮她体面举办葬礼，让她娘安息，只不过之后莳萝要听从她的命令。

　　别无选择，莳萝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

　　安葬好娘后，莳萝跪在坟前用力磕了三个头，随后头也不回，跟着女子离开村庄。

　　在加入赤薛派前，莳萝关于娘最后一段记忆在此终结。

　　初次见到赤地厉时，他站在赤练阁中央，满头银发，台阶下十几个穿着黢黑衣裳的男子向他恭敬作揖，他走到莳萝面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坦然回道：“莳萝。”

　　赤地厉挑了下眉，“说说看你为何来到这里？”

　　“为了给我娘报仇。”

　　这句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望过来，当时莳萝不过才六岁，小小年纪，虽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冷静和坚毅，但这些大人听来，权当做一桩笑话来听。

　　只有赤地厉打量了她好几眼，随后说道：“行，从今天起，你就是赤薛派的人了，说说看，你都会些什么？”

　　莳萝不假思索：“挖草药。”

　　“从明日起，和我学习如何制作毒药，如何？”

　　莳萝迎向对方探究的眼神，点头应答，“好，全听您的安排。”

　　十一年光阴飞逝，莳萝跟在赤地厉身后学到不少配制毒药的秘术，刚开始学时，她总是做不好，因此受到赤地厉毫不留情的惩罚，他会拿鞭子抽打她的后背，伤口发疼时，莳萝咬紧牙，不肯低头。

　　直到赤地厉说：“你不是想帮你娘报仇吗？就凭你现在的力量，就算仇人站在你眼前，你也没办法报仇。”

　　听到报仇二字，莳萝的头脑瞬间恢复清醒，狠下心继续学。

　　直到有天，她研制出一种新的毒药，正准备拿给掌门时，却听到对方嘲弄她的无知和愚蠢，和他爹那个叛徒一样！

　　她娘为了保护她，带着她四处躲避，结果还不是没有逃出他的手掌心。

　　莳萝静静走开，狠心掐自己的手臂内侧，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原来找了十多年的仇人竟然就在眼前，还把她当做傻子一样玩得团团转！这些年，为他卖命做了不少坏事，这叫她怎能不恨！

　　可是，她也明白，以她现在的实力找他复仇，无非是以卵击石，不行，她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赤地厉给的一本秘籍上，历时三个月，莳萝终于调制出一种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这日她走进赤地厉的书房，见房间没人，她倒出一些粉末放在他的茶壶里，瞥见旁边他用来验毒的银针，莳萝探出手，快速换掉。

　　做完这一切，她内心慌乱如麻，直到夜晚降临，她才敢睡去。

　　在赤地厉的安排下，她走进沈岩最常光顾的花楼，提前在酒里放入毒药，随后用美人计成功将他除掉。

　　和云升提前来到天苑城，她故意被人绑架丢到高逐一的密室中，没成想张白薇真的信了她的谎话。

　　张白薇待她，确实温柔，她也想过要不要溜走，可一想到赤地厉还好好活着，她的爹娘长眠地下，她的心就在滴血，为了博取赤地厉的信任，她还是选择继续欺骗他们。

　　故意带他们走到一处破旧的房前，故意趁着夜色离开，未成想会撞见两个土匪，她自知没有武器，根本不是两个人的对手，只好假装昏迷，手指中捏着毒药，准备趁机撒向对方眼睛。

　　张白薇及时找了过来，她只好放弃原先的计划，静观其变。

　　被言川抱在身前，她竟然放松意识，睡了过去。

　　再次回到熟悉的客栈，她决定先发制人，控诉言川不想接纳她，她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才会选择偷偷离开。

　　一招以退为进，没想到还拉近了她与张白薇等人的关系，她内心积蓄了十几年的冰霜开始悄悄融化。

　　云升给万柏岭吞下的毒药正是她离开赤练阁之前配制的，可她没有想到万柏岭会给鹿梨父亲下毒，偏偏解药又特别难制作，看到鹿梨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几乎感同身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可能一生都无法释怀。

　　听到言川和江行去义诊，她瞬间就明白定是掌门出手了，云升假装遇袭，整日躲在客栈，她知道他留下是为了监视大家，意外的是，他这种无恶不作的人，竟然和大义凛然的云实是亲兄弟，真是造化弄人。

　　赤地厉早就派人打探到了宝物的位置，除了玄天石，只是他对宝物的兴趣不大，所以才用增进功力的说法哄骗韩亮，共同联手准备除掉逍空派掌门无幻子。

　　她不清楚赤地厉和无幻子的恩怨，也不想干涉，自从取得张白薇的信任，被友善对待后，她又会陷入纠结，云升的出现提醒她早已无路可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门的监视下。

　　十七年来，她从未遇见过一个男人如同言川这般，平日里不苟言笑，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他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澄净的流水，默默滋养身边的人，而不图回报。相处越久，越觉得他的人品高贵。

　　她后悔在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后，遇到真心待她的人，却又会时常感到庆幸，自六岁那年娘走后，她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直到张白薇出现，阳光终于光顾久浸黑暗的角落。

　　认真思索过后，为了防止赤地厉怀疑，她决定和云升联手，趁言川不在，离间张白薇和云实的关系。

　　张白薇似乎不愿相信被骗的事实，莳萝瞥了一眼车厢外的同门，故意放出狠话。

　　担心掌门亲自过来审问张白薇，在绑架前，她就在张白薇的茶水中放了一些让她昏迷的秘药，到达风莱山后，她果然如预想般陷入昏迷。

　　赤地厉不满说道：“这是为何？”

　　莳萝垂下头，恭敬回道：“她很狡猾，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她逃跑。”

　　还好赤地厉没有生疑，转身同韩亮相谈甚欢。

　　此次来风莱山，赤地厉并没有带很多人，这也给她下毒创下良机，颤着双手，将毒药混进他的饭菜中。第二日，见他和无幻子过招时游刃有余，莳萝站在一边，心中忐忑不安。

　　直到赤地厉乱了阵脚，她才放下心来，积累数日的怨恨骤然间爆发，果然，赤地厉的眼神恶狠狠扫过来，似乎想将她碎尸万段。

　　莳萝并不害怕，大仇得报，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结果，松开张白薇手腕上的绳结，想让她走远，内心深处不想牵连到她。

　　挨下那一掌时，莳萝似乎能感觉到腹中的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四肢，她的眼里一片猩红，耳边最后传来张白薇的哭声，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去回应任何。

　　她其实很不喜欢药味，早年间为了配制各种毒药，赤地厉要求她亲自试用，服过毒药后，又得自己研制解药。最狠的一次，她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

　　可为何，她能嗅到煎药的气味？

　　她的手指挣扎着动了几下，而后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姑姑，她好像醒了！”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睛上蒙着一团白纱，只能隐约从白纱的缝隙处感知到光芒。

　　“姑娘醒了？”一道轻柔的女声飘来。

　　莳萝张开嘴，试着说话，却发现咽喉如同被火燎过，干涩不已。

　　“算了，你先别说话，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就安心躺着吧。”

　　风呼啸而过，天地间覆上银白新装，女童倚靠在窗边，大声喊道：“哇！下雪了！”寒风透过窗户涌进室内，惹得莳萝不禁打了个寒噤。年轻女子走过来掩上窗户，嘴里念叨着：“别开窗，那个姐姐不能吹冷风。”

　　女童话语中带着歉疚的意味，“知道了，对不起，姑姑。”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莳萝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在交谈中才知道救下她的女子是神医花瑶的后人，名叫花戎，因缘巧合之下才在路边捡到濒死的她。

　　赤地厉和韩亮的尸体早已不知所踪，但她确实差点就死掉，花戎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保住她的命。

　　可她的伤实在太重，不仅左眼再也看不见，甚至不能行走，那日她听见花戎问她：“你有什么心愿吗？”

　　莳萝没有回答，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花戎转过身，悲痛回道：“最多一个月。”

　　莳萝再未说话，夜里，她梦见自己去到常欢城，在一处挂着张府牌匾的府邸，见到了张白薇，她笑脸盈盈，正和家人坐在一起交谈。画面一转，她登上敬远山，远远望见正在山谷中持剑舞动的男子，他穿着一袭银白长衫，神清骨秀，身后云实，江行都在。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春风轻拂，花戎带着小姑娘来到江水边，从竹篮里取出一个银白瓷器，揭开盖子，露出一簇白色粉末。

　　她翻转瓷瓶，粉末乘着江水伴着微风流向远方。

　　“姑姑，莳萝姐姐去哪了呀？”

　　“去找她想见的人了。”

　　“那她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你忘了吗，她说过等到漫天飞雪的时候，就是她来看我们了。”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