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落云端》椰柿

48、番外三

　　自记事以来，言川就跟在无幻子身边，据师父说，最初的逍空派是由他的师祖也就是太师祖一手创立。

　　和江湖名门相比起来，确实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可师父经常说，不用在意这些名誉，人生万事皆空，修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幼时，言川常伴无幻子左右，有一日，他跟在无幻子身后，正准备上山采摘草药，听到殿前传来男子的声音，“师父，留步！”

　　无幻子迈过门槛，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走来。

　　男子走至身前猛地跪下，“师父，求你留下这个孩子吧，我实在是养不起了，家里还有四个娃娃要养，我是走投无路才带我侄子来这的。”

　　见无幻子不出声，那男子拉着男孩一同跪下，嘴里念叨着：“江行，快，你也跪下。”

　　至此，无幻子出声，“孩子，你想留在这吗？”

　　那个名叫江行的男孩眼神怯懦，缓缓点头。

　　那男子见无幻子留下江行，快速取下肩上打着补丁的布包袱递给江行，“你要乖啊，听这位师父的话。”

　　江行接过布包，男子竟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就这样，江行留在山上，拜无幻子为师，成为言川的师弟。

　　此后，师父同师叔又陆陆续续收下几十名弟子，言川却对云实印象深刻，初到敬远山时亦是四五岁的模样，白日里他待人礼貌，晚上却躲在被子里落泪，明明在哭，声音却克制到微弱。

　　直至和江行熟悉之后，云实才改掉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的习惯，不过言川也有疑惑的地方，云实练剑伤到手臂时却没有哭，明明见到他痛到表情扭曲。

　　夜里，言川走到他床边，见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伸手替他掖好跑偏的被子，随后将师父给的药放在他的枕边。

　　未曾想到，长大后的云实性格竟变得外向起来，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在他看来有些逾矩的事情。

　　因此师父派云实下山历练时，言川很快想通并接受这个决定。

　　在他们下山后不久，师弟又送来武林盟主寄来的信，信中竟让师父下山协助寻找四大宝物，对抗赤薛派。

　　师父正巧要闭关，便派言川下山寻找二位师弟。

　　在苍安镇重逢，师弟身边竟跟着两个陌生人。

　　和张白薇姐弟相处，比想象中轻松。她的眼神时常流露出狡黠，见识广，亦有胆量。在她的帮助下，竟然得到了传说中的赤焰丹，只不过她望向云实的眼神，并算不上清白。

　　在师弟受伤时，言川提醒他门派规矩，云实慌了阵脚，恳求他保密。

　　言川心中叹息，云实的心已经沦陷。

　　谁知，张白薇又带来一个姑娘，名叫莳萝，据说她是为了寻亲，才来到此处，却不幸被飞贼掳走。在张白薇的请求下，他起身出门陪着她们去找莳萝嘴中亲戚的住处。

　　屋子破败不堪，才得知人早已搬走，回来的路上她心不在焉，险些被疾驰而来的骏马撞飞，幸好及时拉开她。

　　莫名其妙与她有了几次身体接触，言川显然感到不自在，张白薇拎着糕点找来，问能不能留下莳萝，第一反应是不好，因为危险，他不想牵连太多人。

　　在张白薇的劝说下，责任感驱使他接受了带莳萝上路的建议。

　　隔日清晨，张白薇把门拍得震天响，她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莳萝不见了！

　　循着鞋印找到山上，却撞见两个山贼，在走进木屋不小心看到她的衣衫凌乱，自责和愧疚一同淹没他的思绪，果断将她背回客栈。得知她是听到昨夜的话，才心寒决定离开时，愧疚感在不断加深。

　　不知为何，从那之后，不经意间总是会注意到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言川感到无奈，一方面，他深知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另一方面，却会不自觉关注到她。

　　去往华宿岛路上，遇见黑衣人追杀，他毫不犹豫上前保护莳萝和鹿梨，她和鹿梨紧紧跟在身后，他小心翼翼护着二人，生怕她们受伤。

　　那日，从碧水山庄回来，她主动提出代替江行去平安堂义诊，言川意外之余，又隐隐感到惊喜。

　　有个男子似乎在找茬，见她不知所措，垂着头的模样，言川感到心口燃起一道怒火，他上前替她辩解，掌柜也赶来解围，之后她抓起药来显然更认真，还撩起袖口，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

　　回客栈的路上，见她频频望向洋溢着香味的面摊，他主动上前，以报答她帮忙的名义请她吃了一碗面。她似乎很高兴，问完他学医的事后，又说起她小时候的事。

　　她口吻轻松，却道出小时候生活的艰苦。感受到她的坚韧不拔，言川内心一阵触动。

　　岂料，自那次后，再次相见，竟是以敌对的关系。

　　见她从赤地厉身后走出来，还恭敬地向赤地厉行礼时，言川的胸口传来窒息的感觉，仿佛被人狠狠勒住一般。他想，为何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自己太傻，还是她的演技过于高超？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失望？沮丧？悲伤？还是愤怒？后悔？或许都有，他选择不再看她。

　　可听到她声泪俱下，控诉赤地厉的心狠手辣时，他顿时又觉得心疼，被仇人骗了十几年，这种事情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想必都是无法接受的。

　　赤地厉怒火滔天，转身朝她走去，她没有逃，硬生生接下一掌，张白薇抱住她的身体，嚎啕大哭。随后赤地厉转身走来，可身上实在是痛，他试着站起身，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偏偏云实冲出来，替自己挡下一掌。

　　刹那间，言川的心好似一个破洞，风吹过，里面空空荡荡。

　　敬远山上，最后一片绯红叶片飘落在地，留下光秃秃的树枝。

　　言川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转身走至身后不远处的床边，云实正闭眼躺在那里。当时被赤地厉一掌重击在身后，云实的气息就已经消失，他不忍回忆那天的场景，浓郁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师父和师弟相继倒在自己眼前，这种糟糕的感觉仿若全身力气都被抽去，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

　　原来从一开始，赤薛派就盯上了逍空派。

　　直至莳萝道出赤地厉的阴谋时他才醒悟过来，这一切全是赤地厉和韩亮设计的计谋，先让莳萝杀掉义子沈岩，而后要求逍空派下山协助追查真凶，等待逍空派弟子下山，又要求找寻四大宝物。

　　赤地厉的目的是联手韩亮除掉逍空派掌门无幻子，亦是他昔日的师兄。

　　而韩亮则是为了得到四大宝物，只是没有想到，他连自己的义子都可以当成棋子除掉。

　　师弟倒下后，言川痛彻心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师父只是受了内伤生命并无大碍。

　　拿回四大宝物后，言川下意识想要销毁，生怕它们引来旁人觊觎，从而引发更多祸端。关键时刻，无幻子说：“先收着吧，或许可以找到别的用处。”

　　告别覃震威后，言川将张白薇张白前鹿梨三人护送回常欢城，无幻子则带着江行和云实从另一边绕路回逍空派。

　　一回到敬远山，师父就走进藏经阁翻找典籍，后来，无幻子用四大宝物勉强保住了云实的性命，可是他的气息微弱，并未苏醒。

　　直到江行彻底养好伤，云实仍然没有醒来，师父说哀大莫过于心死，云实心结未解，了无生意。

　　于是，深知他心底的根结在于家人的伤害以及对张白薇的愧疚和爱意，只好时常在他耳边念叨有人在等他。

　　冬去春来，山上的花开了又谢，云实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醒了过来，此时距离和赤地厉对战时已有一年。

　　武林盟主韩亮死后，江湖上各大门派蠢蠢欲动，后来又开始比武，选拔新的武林盟主。但是这一切，逍空派都无意参与。

　　师父无幻子常说：“习武之人，重要的是将一身本事当做防身的武器，而非伤人的利器。”

　　某天夜里无幻子将言川叫到跟里，淡然道：“言川，为师时限不多了，将你叫到这里来是想问你，是否愿意接任掌门之位？”

　　他猛然抬头看向师父平静的脸，恭敬回道：“弟子愿意。”

　　“那好，明日我就宣告众人，掌门之位交于你。望你带领众弟子，好好修行，恪守本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萦绕心头，夜幕深沉，他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

　　一个月后，师父仙逝，按照他的意愿低调举行葬礼，随后将他的尸骨埋放在后山，离师祖坟墓不远的位置。

　　成为掌门后，带领门派弟子练习武艺的任务就落在江行身上，除去武艺，门派弟子还要学习医术，师父曾叮嘱过要常常下山替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看诊。

　　一次到山下出诊时，他远远瞧见一位姑娘，身形背影和一位故人非常相似，长发飘飘，身姿婀娜。

　　他的心跳不知为何乱了阵脚，盯着那位姑娘许久，直到江行唤他，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苦笑，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人世间，她虽做了很多坏事，却也吃尽苦头。

　　终究是个可怜人。

　　夜里瞥见盈盈月光洒落在地上，无端梦见她，曾经笑意深深，或羞涩，或忧愁，或勇敢的模样，当然冲击最深的还是眼见她被赤地厉一掌拍飞，嘴角流血的样子，纵使她犯了错，却也不该承受这般摧残。

　　可他当时不敢看她的眼睛，无法想象她会有多痛。

　　忆起和覃震威将师弟，师父转移下山后，他又折返回去想让她落土为安，可是，为何？在他返回后，庭院内除了散落的血迹，已无任何人的身影。

　　心中却不敢有任何的庆幸，只能猜测有人将他们的尸体全部转移走。

　　或生或死，只道往事如烟散，愿她来生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