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95、意外

　　“十年！”

　　“可是凉丘怎么会又被封城？”

　　“这姑娘是谁？凭什么她说封城就要封的？”

　　“好好的永安楼怎么突然就塌了？幸亏不是饭点时间，不然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埋进去……”

　　“这么大的酒楼，得损失不少钱吧……”

　　人群爆发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但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群态度不善的黑衣男子，在倒塌的永安楼前站成了两排，使得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正是两下对峙之际，废墟下传出来清晰的呻吟呼救之声，石淮第一个冲了过去，毛小桃手指动了动，竹笛嗖地跟了上去隐在石淮的衣袖中。

　　黑衣人这才注意到站在人群前面的毛小桃几人，姜欢结印的手指再次向前扬去，两排黑衣人立刻为石淮让开了路。人群见状，陆陆续续跟了好些人上去。黑衣人仍是望着毛小桃，忽然他们当中不知是谁下了指令，两排人像他们突然出现时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永安楼前。

　　毛小桃以追踪术寻找被埋在废墟之下的生灵，她探得许多来不及逃走的生灵发出的呼救信息，加快了以术法移开倒塌下来的房梁等重物的速度，然而视线却时不时忧心忡忡地盯着之前女巫消失的方向。

　　姜欢看她十分在意离开的女巫，说道：“这边交给你，我去跟踪那个女巫。”

　　“好，你小心，他们人很多。”毛小桃才说完，姜欢已经匆匆跑开，她的眼尾余光里看到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路旁的红马急速离去。她深呼吸，尽全力寻找需要救助的生灵。

　　差不多也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众人才将被困住的五十来人及猫狗牛马等等全部救出来。五十多人中只有一小半人伤势较轻，已经由闻讯赶来的医馆大夫简单处理了伤处。其他需要进一步救治的，悉数被送到了对街的琳琅客栈安置。

　　伤势最严重的是一个舞团的十来个女孩，酒楼倒塌时，她们应该正在大厅中练习，被突然倒下的大梁砸了个结实。其中有两人血流得过多，早已昏迷不醒，她们被单独安排进了一间客房。

　　林香依着毛小桃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替两人清洗着身上的伤处。她们俩一人断了腿骨一人断了手腕，骨头生生戳出皮肉之外，毛小桃已经第一时间替她们复了骨位绑扎固定好。

　　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两人的脑袋，后脑勺都有被狠狠砸到留下的印记，而且其中一人似乎脏器也受到了损伤，嘴角一直流出血来。

　　琳琅客栈里里外外的好多人，一些伤者的家人听到消息陆续寻了过来，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哭声。好在姑洗笛的《慰灵曲》始终未停，渐渐平复了伤者及家人的情绪。石淮和医馆的学徒们搬来了一大堆药材后，就在给年老的大夫打下手，照顾没有家人在的伤者，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大厅与客房之间。

　　毛小桃在检查石淮抽空给她送来的药材时，眉眼一直舒展不开。

　　林香问：“阿姐发愁什么？这两位姐姐的伤有办法治吗？”

　　“病人太多，这里的骐驎竭不够用，尤其她们俩内外伤都很重，需要更多的骐驎竭来止血。”毛小桃手下检查药材的动作很快，迅速地将团在一处的各类草药分类摆开，送来的包裹眼见着就要空了，可其中并没有多少能够拿来给这两人治伤，手指打开了最后一个包裹，她眼眸一亮，喜道：“居然有海藤黄！真是太好了！”

　　不明内情的林香听她的语气也跟着高兴起来，“她们有救了？”

　　原本在外间忙碌的大夫这时敲门进来了，额角还留着擦汗沾上的血污，他道：“医馆里珍藏多年的海藤黄，我让他们一并带了过来，先生看看有没有……正是！正是这个！老夫医术不精，无法替这两位姑娘治伤，还请先生尽力一试。”

　　毛小桃恭敬道：“海藤黄名贵非常，多谢老先生慷慨，我一定尽全力救治她们二人。”

　　老人拱拱手，抬步去了外间继续忙碌起来。

　　“这种药很珍贵吗？”林香手下不停地清洗着帕子，视线看向毛小桃手里干瘪的块状物体。

　　“海藤黄生长很缓慢，它从小苗长成大树，需要几百年的时间。而且它生长在深海之中，很难寻到。因为它活血化瘀止痛生肌有奇效，所以药材市场中一直是千金难求。”

　　毛小桃捡好了接下来所需的药材，走到床前看两人的情况，两人还在昏睡，她分别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发现没有血迹，稍微松了口气，对着一旁的林香嘱托道：“等一下我以术法先查看她们头上的伤处，若是中途她们有了意识，你不要让她们动作太大，尤其是不能碰到断骨的地方。”

　　过程中，有意识的只有一人，而毛小桃怀疑脏器受损的女孩始终昏睡着没有一点反应。

　　林香看不明白两边的情况哪种更好哪种更坏，只是照毛小桃吩咐的，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静。尤其在毛小桃以术法为她们复原头骨时，抱住了挣扎乱动的那人。

　　“怎么样？”林香见毛小桃收回了施法的手，急忙问道。

　　“她没什么大碍了，等下煎熬骐驎竭服下即可。”毛小桃看向林香身侧刚才短暂恢复神智的女孩说道。

　　“那位姐姐……”

　　毛小桃上前替她探脉，半晌才道：“她应该是肚腹处被重物砸到了，下焦出血严重，以致血聚停瘀上攻心胸，突发了昏厥，才会不省人事。”

　　“怎么办？”

　　“还好有海藤黄。”毛小桃拿来了研磨钵，放入一块海藤黄，麻利又仔细研磨着，“等下用温酒喂下去，隔两个时辰喂一次，明日应该就能醒了。我去温酒，你在这里照看一下。”

　　客栈的后厨俨然成了药房，处处架起了煎药的铫子。看火的小厮一见毛小桃来，忙迎了上去，“姑娘需要什么？熬好的药已经送到前面去了。”

　　“酒有吗？”

　　“有有，温着呢。”说着倒了一碗来，“姑娘需要随时来取，大夫说了温酒服药可以行气通脉后，掌柜的便要我们一直备着。”

　　毛小桃端着碗出后厨时，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了，烛火闪动的前厅里，上了年纪的大夫还在不知疲倦地穿梭在伤者之间，石淮跟在他身后，在他需要时给些帮助。四处散座着未来得及救治的伤者，大约还有十来个，毛小桃赶紧回房和林香一起将药给两个姑娘喂下，又匆匆来到大厅帮助老先生救人。

　　直到前厅里的病人该接骨的接好骨该敷药的敷好药，石淮才搀扶着老先生到角落堆着桌椅的地方坐下歇息。毛小桃收回姑洗笛，与老人一同坐下。客栈的掌柜及时送来了洁面净手的清水，几人简单清洗一番，才终于松了口气。

　　老人问：“房中的两位姑娘，现下什么情况？”

　　“已经诊治过了，好好休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幸好有老先生的海藤黄，不然真是回天乏术。”

　　“那就好，那就好。我看过她们的伤，十分棘手，还好有姑娘在，姑娘巫术医术都很了得，令人佩服。”

　　毛小桃这才反应过来她御笛一事，已经暴露了身份。还好长命司的女巫早已离去，不然……可是追踪女巫而去的姜欢，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抬眼看门外，正看到骑马归来的姜欢。

　　“这边伤亡情况如何？我担心药不够用，又去前面的镇子买了些药材回来。”姜欢放下了手里的包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或站或坐的人。

　　“情况还好，没有人丧命，只有两个姑娘的伤势重些，不过已经诊治过了。”

　　姜欢对上了毛小桃探究的视线，“她去了凉丘城，那边已经开始了封城的准备事宜。”

　　“这还需要准备什么吗？”石淮实在有些不大理解。

　　老人答道：“上一次凉丘封城，准备了三天，他们发出告示，要求在外的凉丘城民三日之内必须返回。这一次的告示，明日各位醒来，便会在大街小巷上看到。”

　　石淮道：“三天？告示发出去，接到消息的人再赶回来，也只够周围城镇往来吧。可是凉丘城经商足迹遍布海内，远地的人怎么赶得及回来？”

　　老人摇头，“也许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吧。”

　　那夜在长命司所见的奇怪景象浮现到了脑海，石淮心想那样离谱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到，召回远行之人，或许真是轻而易举的。

　　“方才我听这位小兄弟的话音，是去追凉丘城的女巫去了。”老人看向姜欢，叹道：“听我老人家一句话，几位莫要去找那位女子，也莫要去管凉丘城的闲事，那女子弹一曲琵琶便能摧毁一栋高楼大厦……我虽然不懂巫术，想来这样的能力也不容小觑啊！”

　　石淮闻言才想起女巫的事，问毛小桃：“她很强吗？”

　　“你记得她手里的琵琶吗？”毛小桃反问，也看向姜欢。

　　石淮摇头说没在意，姜欢沉默不答慢慢垂下了视线。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把琵琶是用玗琪木做成的。”

　　老人摇头道：“玗琪木？我活了一把年纪，倒是从未听说过叫这名的树。”

　　姜欢却是立即抬起了头，他盯着毛小桃，目光灼灼问：“你说的玗琪树，难道是上古神话中才有的玉树？”

　　“什么上古神话中才有啊，这种树虽不常见，可是御云就有……”毛小桃倏忽住口，她看向石淮，不过石淮在看姜欢，她便移开了视线，正对上老人好奇不已的目光。

　　老人问：“这个玗琪树有什么特别吗？真是玉树？”

　　“说是玉树也可以吧，虽然玗琪树看上去和普通的树木没什么不同，不过只要剥去树皮，就能看出不同之处来，树皮之下，这种树的树干就像晶莹温润的黄玉，但它其实还是木头。而且玗琪树开出来的花，是黄色的五瓣花，花朵小小的，花瓣也是玉质，薄薄的晶莹剔透，非常美丽。不过它结出来的果子却是红色的，鸡蛋大小的一颗，像玛瑙一样清透漂亮。”毛小桃详细地作着介绍，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姜欢。

　　似乎是察觉到了毛小桃的视线，姜欢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敛起笑意，低下头掩住了表情。

　　只有老人听得非常入迷，连连发出赞叹。

　　不过赞叹之声很快就被石淮打断了，他问：“那把琵琶是玗琪木做的？”

　　毛小桃点头，道：“所有稀有的材料做成的乐器，都会增强巫术能力，她一曲《山崩》摧毁一座高楼，有一部分是玗琪琵琶的加成。”

　　“那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吧！果然是惹不起的人啊。”老人叹道。

　　“老先生珍藏多年的海藤黄，怎么就舍得白白拿给我用？”

　　“药材再名贵，也只在救人时才有用，况且今日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老人说到此突然笑了，“姑娘行事，自有考量，方才的话，是我多虑了。我去后厨看看药去，这些药材我也一并带去吧。”

　　老人拦住了石淮伸过来要搀扶的手，“歇了好一会了，也有力气了，你们慢聊。”

　　姜欢依然头也不抬一言不发。毛小桃有心想聊，却没找到功夫再聊，因为客栈的掌柜一发现老大夫起身就过来问什么时候开饭，又问这些伤者能不能移动，说永安楼的掌柜愿意承担所有费用，直到把所有人都医好。

　　此言一出，前厅又是一番忙碌，受伤人员在客栈的安排下，开始向客房转移。石淮和姜欢要去帮助那些没有家人在身边的人，毛小桃要注意那些骨头受伤的人在移动过程中不会造成再次伤害。等到人员全部安排好，已过了戊时。忙忙碌碌一番，所有人都累了，毛小桃看着靠在桌边闭眼休息的姜欢，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林香始终乖巧地守在房里的两位姑娘身边，毛小桃过去时，林香问：“刚才外面动静不小，是将所有人都安排好住下了吗？”

　　毛小桃点头，看到床上二人还在昏睡着，问：“她们俩还好吗，有没有醒过？”

　　“两人都短短醒过来一会，我又喂过一次药了。”

　　呼吸平缓，脉象稳定，出血的情况也消失了，海藤黄果然有奇效。毛小桃拉着林香出门去，“饿了吧？饭菜准备好了，她们暂时不用人看，走吧，没事的。”

　　虽然毛小桃说没事，那两人应该就是真的没事。可是，林香始终放心不下，也许因为她们和她一样年纪不大，身边也没有亲人吧，反正她就是很挂怀，甚至夜里还起来了好几次下楼去看她们的情况。

　　寅时刚过，林香再次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床上的女孩似乎清醒了过来，将要抬手揉眼睛，牵动起了浑身的疼痛，发出“嘶”“嘶”的痛呼。林香赶紧放下蜡烛走到床前，按住那只手腕被固定住的手，小声道：“你的手受了伤，还不可以乱动。”

　　女孩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嗓子很干是不是？我喂你喝些水润一润。”水才喂了几口，女孩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林香起身时带起的风，吹熄了床头的烛火。就着窗外朗照的明月，她看到两人睡得安稳，便打算回房。门才打开一条缝，她突然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从前厅穿过，她来不及细想，行动敏捷地跟了上去。夜里似乎下过雨，空气变得清凉许多，林香没有穿外衫，被风吹得连打了几个哆嗦。

　　长街另一头的八角亭内，立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女子发丝飞扬，娇滴滴的声音传到了躲藏在大树后面的林香的耳朵里，“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白日里是我一时冲动犯了错，可是谁叫你答应得好好的来吃饭又突然说不来！”

　　“是吃饭重要，还是你父亲的事情重要？你先回长命司，等我办好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而此刻躲在树后的林香一口大气不敢喘，心中凉飕飕的，这声音，分别就是长命司的女巫，和白日里她阿姐所说的那个朋友姜欢……

　　“我不要！我才不回去！我跟着你好不好？偷偷的，绝对不叫她发现！”

　　“不行！”姜欢断然否决道，不过立马又缓和了语气，哄道：“听话！我这是为你好，你也知道她是御云的迷雅，一个不小心叫她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可就……”

　　静悄悄的夜里，冒出来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声，打断了谈话的二人。

　　林香咽着口水，恼恨地望着脚下一滑甩出来的泥水，以及那根方才被她踩断的树枝，身体变得僵硬，一下不敢再动弹。

　　时间缓慢，一时间万物俱寂，只有轻柔的风声时不时吹得树叶微微一响。

　　良久都无说话声，林香心下狐疑，谨慎地探出头去，正对上姜欢凑到近前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