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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云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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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切都归因于丧女的痛与恨,毛小桃心想,难怪四少夫人要服食蕙草,也难怪她……“福叔刚说云禾小姐是被静夫人和湘夫人带出去的?”
“静夫人是四少爷生母,对云禾小姐是极好极宠爱的……云禾小姐走丢了以后,静夫人一连病了个把月,甚至有过寻死的念头,还好被下人及时发现才拦了下来。没想到云禾小姐还没找到,静夫人就走了……真是造化弄人。”
“静夫人去世也不久,你们四少爷就和舞姬们……”
福叔露出来一脸的苦笑,毛小桃不再多问。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硬要说有哪点稍有不足的,便是毛小桃念着今晚还有最后一点事要收尾,故而未能痛快地喝够产地此地闻名海内的录酒。
晚饭后,已是月悬中天。
毛小桃邀请福叔跟她一道去拿药,临出门前,被石淮扯住了袖口。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瞧见四少夫人喊住了曹二公子要说话。毛小桃快速地瞄了一眼站在那两人几步外的曹灵儿,可惜她的脸背着烛火,看不清表情。
福叔拿了药就连忙告辞。石淮见他出了门,问道:“你给了他什么药?没听你说过带了治烧伤的药啊。”
“就是些强身健体的寻常补药。”
“四少夫人学医的啊,她会看不出来?”
“看出来也没事,我找福叔不是为了要给他这些药,只是想让四少夫人觉得我有事在做,让她觉得我不会有空去看管偶人。”毛小桃随口解释,一边伸手掏袋子。
石淮有些不忍,“四少夫人今晚一定会有行动吗?事到如今,她还没有放弃吗?”
倒是不需要毛小桃给出答案,因为那个从袋子里被掏出来的偶人,还被毛小桃握在手中,就已经如活物一般挣扎摇晃起来。
石淮忍不住叹息。
毛小桃松开了手,偶人瞬间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石淮面上一惊,却见毛小桃神色淡淡毫不紧张,也跟着放下心来。他想有毛小桃在,四少夫人即便有所行动,应该也不至于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毛小桃示意石淮一道出门,将将走出一步,突然出声问:“小石头,你记得去晖园的路吗?”
石淮摇着头,答道:“这宅子太大,那日又是夜里……你也不记得?”
“啊,这么晚了应该也找不到小姐姐们问路了。”说着随手拿过桌上的六方杯,默念一咒,那杯子即刻化作小兔子蹦蹦跳跳出了门。
二人赶到晖园时,在北屋外便听得里面传来四少夫人声嘶力竭的大喊声,她一声声在狂吼:“为什么……为什么……”
毛小桃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又快步走进屋内。
背对门口而站的四少夫人此时已鬓发散乱,被她紧紧攥在右手里的发簪还在滴血,而高举的左手心上,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正往外不停地冒着血,她全然不顾,只是垫着脚急切地去够悬在半空中在一下下扭动的偶人。
曹灵儿瘫在离她不远的地上,掩着嘴再哭,目光惊恐地看着那只伸向半空的血淋淋的手。
墙边的矮榻上坐着面色苍白的曹四公子,以及站在一旁同样面色苍白的曹二公子。
毛小桃伸手一探,偶人已落入她手中,接着取下珠链,施术将躁动不安的偶人定住。
“长老!”曹灵儿满脸惊喜,爬起身来。
四少夫人猛地回过头,这才看到进门的两个人,狰狞的面容一愣之后很快舒展了,幽幽收回手,踏着虚浮的步子慢慢踱至桌前扶着桌沿坐下,曹灵儿去扶她的手被她轻轻推开。
她放下了手里的发簪,又将落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往耳后掖了掖,掌心的血沾到了发上脸颊上,她似乎毫无知觉,白净圆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间,一抹淡笑爬上了她的嘴角,淡笑变成露齿大笑,接着她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大而疯癫。好半晌,笑声才停止,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悲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可惜白费了俞伯伯这么多年功夫。”
毛小桃道:“俞老先生习得偶人之术果然与夫人有关。”
“他忘不了女儿枉死,一心要报仇,算得上一个好父亲。”说着扭头朝墙边的两位公子看去,眼神冰冷,道:“不像他们兄弟俩,女儿的死也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算了的。”
“弟妹!”
“你更好,二哥你更好!连着死了两个女儿,也都算了……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天天捧着俞绯二嫂给你的香囊,你心里愧疚吗?你扮一副情深义重的思念模样,把自己感动坏了吗?”
“我看你是疯了才这样胡言乱语!”曹四公子怒吼,大约扯到了烧伤的皮肉,一阵面容扭曲。
四少夫人全然看不到他的疼痛,冷冰冰地看着他,冷冰冰说道:“我是疯了,云禾走了我就疯了。可我还是没有你疯,你真以为云禾只是走丢了吗……想想我的云禾有你这样的爹,她大概也是要疯的……”
榻上的四公子气怒又哀伤,他的身子瘫了下来,颓丧道:“刚才你想杀我,是要为云禾报仇。”
“不应该吗?”四少夫人正色反问,继续道:“偶人做出来之后,我多希望它第一个就来杀你,不过是有人比你还要罪孽深重,才让你活到了今日而已。”
毛小桃虽然年轻,不过也知道世人相遇相处或致分开,都有着各自的方式与理由。可是,纵然明白世间会有各式各样的夫妻相处之道,但亲眼见到如眼前这般怨恨纠缠的夫妻,也是忍不住心生遗憾。
她有些可怜这位悲伤脆弱却在苦苦强撑的夫人,假如女儿还在,或许夫妻感情不至如此,或许她会幸福地过完一生,总之不该是这样……她不允许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了,便出声问道:“夫人从哪里得知的偶人巫术?我是说那匹布帛。”
四少夫人终于不再看她恨着的人,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翻出来模糊的血肉,她终于感觉到强烈的疼痛,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举起了那只手,却笑了,对着毛小桃说道:“原来这伤口是疼的,我还以为云禾走后,我是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云禾走后,我常常去她走丢的那条街。一天晚上,我碰到一位老妇人,我像问所有人那样问她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
她的眼眸亮起来,“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说她可以让我见到云禾……你相信吗?她真的让我见到了我的云禾。”
“你说什么?”曹四公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四少夫人没有睬他,她好像听不到任何人的话,她的视线看向毛小桃,却又没有在看毛小桃,她说:“她带着我走到湖边,我看到云禾从水里走上来,我的云禾我的孩子……她还那么小,梳着我往日里常给她梳的双平髻,只是她的头发湿淋淋的,连她最爱的粉色绒花也是湿淋淋的,但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她是我唯一的孩子。”
毛小桃想起了她在雾中看到的那些女孩子,鼻头酸涩,她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里的故事。
四少夫人抹了抹流下来的泪,深吸一口气,眼睛里有了毛小桃,说道:“后来,那个老妇人给了我那片帛书,只是我如何都做不出偶人来。再后来,俞绯二嫂投河而死,我见俞伯伯心有仇恨,就把帛书夹到书里送给了他。或许他比我更爱自己的孩子,否则怎么能做到坚持不懈地尝试七年。”
曹四公子还停留在四少夫人说的前一段话里,他不可置信地慢慢撑直了身子,突然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即便知道妻子从来放不下走丢……离开的女儿,却真的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情绪。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裹在狐裘里粉雕玉琢的小小一个,漂亮可爱,名字还是他们夫妻商讨了许久才定下的,叫云禾。
云禾,是他的女儿。他问:“云禾……从水里走上来,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云禾就在外面的湖底啊,这么多年里,你难道就没有听到过她的哭声吗?”
曹四公子怔怔地,喃喃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你当你娘是真心宠爱我的云禾吗?当日若不是你说不出门会留在家里照看孩子,不然我怎么可能答应大娘去山里敬神。”
“我娘是你要杀的?”
“当然,你娘,三娘,都是要死的。还有你。”四少夫人回答得极认真。
曹二公子闭了闭眼,心痛难当,艰难问道:“那么,老太爷是因何而死?”
“老太爷?”四少夫人轻笑出声,答道:“你曹家的坏,根子就在老太爷身上。二哥何必一脸惊讶,红姑的事你能说你从来不曾听说过?你爹性格反复无常,人前对老太爷言听计从,人后又哪次不是和他对着干,他这番行径你真不知道原因?你曹家一个劲地害自己孩子的头,是不是数你老太爷开得好?你也是幸运而已,俞伯伯当初一念之差,想出来黑棺这样的名堂打算慢慢折磨你到死,他不想给你个痛快,如今想来倒不如给你个痛快了事的好……”
“你骗我!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骗我!”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曹灵儿,这时猛地愤而怒吼,道:“你说二哥看到黑棺只是一种障眼法,你明明说过不会伤及他性命……我娘死后,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我以为只要为红姑报了仇事情就会结束,偏偏你们不肯收手……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肯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