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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受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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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毛小桃惊讶于这些人如此快速直接。
石淮则是立刻戒备起来。
“听闻御云的迷雅大人光临北地,特请迷雅出来一叙,诸位兄弟都想见识见识御云长老的风采!”门外是一道高声传来,紧接着还有几声应和吆喝声。
“宵小之辈,无礼至极!看我不把他们撵出去!”陈大人率先起身,晃着肥大的身子就要往外走。
“大人且慢,”毛小桃急忙拦住他,道:“见一面不妨事的。”
“小桃!”石淮下意识想制止她。
毛小桃一把抓过偶人塞进袋子里,冲石淮等人露齿一笑就出门去了。
门口的赵恒面露担忧,脚步焦急地踱来踱去,忧心道:“毛长老,他们不是善茬。”
外面小院里站了五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个个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毛小桃才从门口露出面来,其中一位胡须满面之人立刻开口道:“还真是个丫头片子!”
毛小桃似乎毫不在意,挂起笑容客气道:“在下御云毛小桃,不知各位前辈想叙些什么?”
“我们兄弟研习巫术三十多年,也算小有所成,多年来一直仰慕御云的风采,可惜未曾领教一二,难得今日遇上了毛长老,我兄弟借机向长老请教一番如何?”
“好说,前辈请!”
“小丫头,你懂分裂咒吗?”满脸须的汉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下毫不客气地拨响瞬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筝,乐音甫一飘出,小院四维的房屋墙壁即刻出现条条裂纹,似乎即将坍塌。
毛小桃只听得身后的赵恒惊呼出声,挂在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道:“前辈只会拿惑术欺骗人吗,叫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分裂咒!”
话音一落,那汉子面前的十二弦筝由中断裂,顷刻化为齑粉。周围的屋舍登时恢复如初。
“我的筝!”那汉子震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脚边的一摊木屑,刚才的事不过发生于眨眼之间。
他根本没有看到毛小桃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她用什么乐器也没有看到,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为首之人,急道:“大哥!她做了什么?”
那人单手示意他噤声,一面抽出腰间铜萧,道:“我来请教长老!”
四下寂寂。
过去好一会,依然安静无声。
众人的目光都瞧着为首的那人,只见他憋足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依旧吹不响那铜萧。
“前辈使不上劲是没有吃早饭吗,那不如等饭后再来请教吧。”毛小桃轻笑道,右手指灵巧地结成兰花印,下压,上举,向前一挥,潇洒利落。
院内空空如也。
毛小桃得意一笑,搓着冻红的手要进屋,正对上门口赵恒瞠目结舌的模样,解释道:“我没干什么,只是送他们去了徒然茗馆,天这么冷喝喝茶暖和一下咯!”
石淮忧心忡忡地站着。毛小桃三步并两步地蹦到他跟前,道:“没事啦小石头!”
“可是迷拉嘱托过……”
“小石头你怎么这么傻!”毛小桃拉他坐下,笑道:“他们压根儿就不是冲着我来的啊。”
“嗯?”
“找我直接就上曹府啦!难不成县衙比曹家更好闯?你说是吧,老先生?”毛小桃的灼灼目光直接转向了俞闻声。
“不错,他们是随我而来。”
“为什么?”石淮还是有点懵,又问:“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偶人制成后,我从新野出发上乌有,半途中遇到了那五个人,他们一直跟着我,不过只是跟着我,并不管我做什么,也不曾和我说过几句话。”俞闻声的右手时不时会一阵激烈的颤抖,他用尽全力在克制,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试图用平静的语调讲话。
他说:“我不在意他们跟着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只要不妨碍我做事情,我全都不介意……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求毛长老成全。”
“闻声兄!你难道要将曹家上下都杀光吗?”
“你做不到的。”毛小桃不顾俞闻声恳求的目光,也不待他开口,低声道:“即使我把偶人还给你,即使我不阻拦你,你接下来也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俞闻声颓丧地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右手掌上的血线。
“老先生,这根血线已经延伸到心口了,是吗?”
毛小桃见他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小桃,你也没有办法吗?”石淮心惊,所谓反噬,已这般重了吗。
毛小桃仍对着俞闻声说道:“我可以带你去扶风,扶风有药兽,或许可以救你……”
“既然如此……多谢长老,不必了。”才说了几个字,人仿佛突然被抽去了脊梁,整个就要瘫下来。
石淮和赵恒将他扶到床榻时,他已经陷入了昏睡。
毛小桃不知何时掏出了偶人,在他们忙着安顿俞闻声时,她始终拿着偶人陷入沉思。
“长老在想什么?”
“大人,你方才说俞老先生是前夜才来找你的?”
“不错。前天半夜,他由那五个人送来时,整个人非常虚弱。我本以为那几人同他是朋友,他恢复了体力才告诉我他们都是与他不相识的巫师。我与他幼年结交,他从来刚毅正直,一心一意只知读圣贤书与研习案牍,不曾想有一日他也会去学习巫术,还弄成如今这个样子……”陈大人连连叹息。
又道:“自从我来到乌有,就被这个地方吸引,你根本无法想象这地方究竟有多少腐朽的传统,这么多年,我曾经试图去纠正,每一次都失败了,有时,我甚至怀疑与这些传统格格不入的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许这里是被神灵遗忘的地方,所以人们会做出那些离谱的事情。可还是很遗憾啊,我能做的改变如此之少……”
“也许,这里还有其他和大人一样想做出改变的人。”毛小桃喃喃自语道:“我其实想不明白俞老先生杀这些人的顺序,从他的立场看,最该死的人难道不是曹夫人吗?”
陈大人若有所思,问道:“长老言下之意是闻声兄所做这一切的背后另有人指点?”
“我只是随意猜测。”说着想起什么来似的起身欲走,说:“大人好好照顾俞老先生,眼下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等想出头绪了我再来拜访大人。”
陈大人点头,喊住行至门口的毛小桃,恳请道:“老夫再多一句,扶风是否真有法子可以救他?”
“大人若是能够改变俞老先生的想法,小桃一定带他去扶风尽力一试。”
从县衙回曹府的路上,毛小桃一直皱眉不语。石淮知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难题,但是他没有追问,只是在想如今偶人和施术之人都已找到,乌有这事算不算得已经解决,他是不是该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离开……
骑着白鹿的毛小桃过曹府大门而未停,径直往湖边方向去。北地的冷风吹得湖面翻起层层的波浪,也吹开了毛小桃的斗篷和帽子。
姑洗笛不知何时已被毛小桃握在了手里,而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波涛翻滚的湖面一动未动。
半晌,她开口问道:“小石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石淮摇头,周围只有不停的风声。
龙形竹笛被送到唇边,柔缓的笛声幽幽散开。
湖面渐渐升起了一层雾,雾气越来越浓,直到水面被遮蔽看不出一丝波浪。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聚集起来成群的玄鸟,在湖面上空徘徊不去。
石淮仰头看了许久,才移开视线看向四周,湖边的树被埋进了浓雾中没了踪迹,连曹家阔大的宅院也已隐匿不见,待他再往湖面的方向看去,只见浓雾中出现了许多女孩子的身影,她们都很年轻,有些甚至年幼,她们有人在哭,有人露出羞涩的笑,然而更多的,是一脸的迷茫而不知所措。
竹笛的声音悠悠扬扬,如泣如诉。
玄鸟越集越多,怕打的翅膀不断地拨开挥散又聚起的雾气,它们不知疲倦地试图向那些女孩靠近。
突然间,他注意到毛小桃握住竹笛的双手在颤抖,绶带在一下一下地抖动。
湖面上的女孩们,慢慢地抱在了一起。没有谁去在意那些不断向她们靠近的玄鸟,那些只要她们稍微抬抬手,更或者哪怕只是抬眼看一下就会带她们飞离这片湖的玄鸟。
她们没有谁在乎这些鸟。
她们只是紧紧地相互拥抱着彼此。
笛声不知何时停下,玄鸟与浓雾也齐齐散去。
石淮眼前的毛小桃,握着竹笛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她满脸是泪。
“我做不到小石头,我想让她们离开这里,我想带她们回扬灵湖……可是她们,她们一个都离不开这片湖!”毛小桃气愤的声音传来,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除非这烂透了的地方能够有所改善,这些烂透了的父母能有所悔悟,否则这些女孩,只能永远地被束缚在这湖底直到天地毁灭!凭什么!”
石淮不习惯看到她这样哭,从小到大,他见过她各种样子,但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几近崩溃的她。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女孩子不能走,凭什么她们要被这些烂透了的东西捆绑住!”毛小桃越说越气,气得忍不住大叫。
“小桃,这不是你的错。”石淮只能这样安慰。
“小石头我好难过,你无法想象我从这场大雾里看到了什么……”毛小桃泪流满面,“我看到了她们的死,她们每一个人,都死在最亲最信任的人手下……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为什么让我看到了这些却不让我改变……”
石淮默默地催马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冻得冰凉,他想给她温暖,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石淮想,假如我比她强,那该多好……可惜他做不到,可惜他能做的事情如此之少。
“有时候我觉得小时候真好,可以无知可以天真,可以用最大的声音说出最大胆的话,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要成为伟大的巫师,”毛小桃嗤笑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继续道:“伟大!太可笑了!我居然有过这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你知道吗小石头,我早就不把伟大当作梦想了,我要成为强大的巫师,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海内大陆上最强大的巫师,我会有能力帮助所有我想帮助的人,我要这片大陆上再没有力量可以抵抗我的意志。”
她的语气中有着坚定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旁的石淮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表情十分坚毅,目光直视着前方的大湖。他想起当年她与白露初见的那天晚上,她兴奋的笑脸对着他,满是期待地说着自己的梦想,她说——我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迷雅!
女儿湖上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着,站在冷风中的毛小桃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她抹干眼泪,带好帽子拉紧斗篷,随后拿定主意道:“我要想办法救俞老先生。”
“怎么救?”
“我让他见俞绯,否则没有人可以说服他跟我去扶风。”毛小桃回答,又自言自语般说:“时隔这么久,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交感力强的物件。”
“昨日曹二公子给我们找书时,那箱匣里面有一支玉钗,应该是可以用上的旧物。”
玉钗没有借到,曹二公子给了毛小桃更好用的东西,一束珍藏在旧香囊里属于俞绯的头发,是他们新婚之夜结发时所剪。他说也许这是他能够为俞绯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却绝口不提也想见她一面的奢望。
这一日天气真的很晴朗,阳光灿烂,而毛小桃的心里却是极少有的阴霾密布,她在这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里无奈地接连受挫。
当她拿着头发赶到县衙时,陈大人办公未归,请来的大夫告诉她的消息是,俞闻声已经于一刻前力竭而死。
石淮几乎比毛小桃还要吃惊,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出现来不及救人这种情况。
毛小桃的意外和失望都没有表现出来,眉头紧紧地锁着,在看完了俞闻声后,又拿出偶人来仔细端详。
“这个偶人要怎么处理?”
毛小桃摇头道:“不知道是不是必须要毁掉,或者带回御云去,婆婆应该会想研究一番。”
赵恒急急忙忙过来了,说:“前头公务多,大人一时间忙不完,让小的先过来陪长老和小兄弟。”
“赵大哥不必忙了,俞老先生死了,偶人一事到此也算结束了,我和小石头这就去曹府拿行李,离开乌有时再来向陈大人和赵大哥辞行。”
赵恒点头道好,送他二人出门时随口提了一句,“四少夫人稍早时来此寻过长老,想必有什么要紧事。”
“她来过?”
“嗯,和大夫一起来的。”
“一起?”
“不是长老托夫人去请大夫的吗?也是奇怪,她不是说自己会医术的吗……”
毛小桃问:“她还说了什么?”
赵恒摇头。
“她见到俞老先生了吗?”
“正赶上见了最后一面。”
毛小桃的脑中突然一线清明,却又没能及时抓住,匆匆告辞了赵恒又马不停蹄地向曹府赶去。
她问:“小石头,你听明白了吗?”
“四少夫人与俞老先生早就认识,或许当年将俞绯之死告诉俞老先生的人就是她,还有那本夹了帛书的册子……”石淮灵光一闪,问道:“你怀疑做局的人是她?”
毛小桃一直拿着偶人,粗糙的不起眼的玩意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她摇头叹道:“这曹家的事,真是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