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29、子午谷

　　初秋的清晨已经开始凉爽，毛小桃深深吸了几口这凉凉的空气，头脑立刻清醒许多，索性不去想渡河之后的情形，反正不走到那儿亲眼看看，脑子里想再多都是不作数的。

　　石淮打开包裹着肉脯的油纸，拿出来几块准备给毛小桃就饼汤吃。锅中咕噜咕噜翻着滚泡，毛小桃听着声儿不等喊就走了回来，脸上笑眯眯的，说：“小石头你好厉害的，饼干子都能煮得这样香。”

　　石淮跟着她微笑，手下忙活头也没抬道：“饿狠了吧！赶了一夜路没停，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毛小桃抱着小陶碗喝汤，连着喝了三碗直喝得一张脸红扑扑的才停下，她坐在草地上仰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嚼肉干，整副不知忧愁的样子。

　　石淮原本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此时他不愿意再给她哪怕多一点点的负担。其实他知道，而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是她自小便有的一个习惯，就是在她心思越重的时候，她越爱表现得故作轻松。就如每年的深秋时节，她在人前总会笑得比平常更大声欢快一些……她真是，自小就这样。

　　毛小桃手肘撑着干干的草地，整个人朝后仰去，她望着高爽的天，随口问：“小石头你看看我们的鹿和马是不是还在吃？”

　　石淮回身去望，回答：“还在吃呢。”

　　“我得起来才行，”说着一骨碌爬起来，继续道：“我要醒神散小石头，过了河我们就到地方了。”

　　石淮找出醒神散倒在碗中用饼汤冲开给她，一下又莫名觉得轻松下来，他几乎把她已经成为小迷雅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御云的迷雅怎么会没有法子过河呢。他又去看她，看她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饼汤，漂亮的眼睛微微半眯着，像是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一样。

　　他忍不住好奇，不知道他们分开的半年里，她到底学了一些什么，又成为了什么样的迷雅……像迷雅婆婆，还是像迷拉毛峰，还是像……

　　“过了河是一片枫树林，等下你在树林边上等我。”毛小桃的话打断了石淮的思绪，抬眼看到她把手里吃剩下的两块肉脯递了过来。

　　“好，你自己小心。”他没有多问，接了肉脯将它们重新包回到油纸中收好。

　　“嗯，我知道。说不定没什么要小心的，也许就是条笔直又平坦的路。”毛小桃一口喝干了碗中的汤，振奋道：“这下我可精神了！”

　　石淮飞快地吃完剩下的汤饼，麻利地洗净锅碗整好行装。

　　毛小桃站在河边，正欲取下腕上的珠串，然而龙首竹笛还未唤出，就瞧见河中心突然出现了一艘小船，正快速地向她这边驶来。

　　石淮牵马的步子顿下了，问：“是来接我们的吗？”

　　毛小桃在看地图，然而地图上没有一丝变化，而且更重要的是，出发之前婆婆压根没有提到过会有什么小船。她道：“不知道是谁，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按兵不动，静等着小船的靠近。

　　船上下来两个男人，都是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洁净合体的墨色锦衣，微风吹拂起衣袖，使得暗绣的花纹变得清晰，是日月星辰群山等等七八个图案连成了一圈。

　　两人面容严肃，语气倒十分客气，其中一人道：“在下愿为迷雅效劳，可将迷雅平安送至对岸。”

　　石淮看了眼岸边停着的小船，看似也就能容三四个人，可他们还有一鹿一马。

　　毛小桃问道：“二位前辈知道我是谁？”

　　两人同时点头。

　　毛小桃又问：“也知道我要干什么去？”

　　两人又点头。

　　毛小桃问：“不上船行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道：“我二人在此等候多时，只为送迷雅渡河。”

　　石淮闻言，意识到眼前的两人十之八九是来者不善，他快步走到毛小桃身边，却听到她说：“既然如此，也不好辜负二位前辈的好意。”

　　“小桃！”石淮拉她的胳膊。

　　毛小桃回身冲他眨眨眼，轻声道：“你和白露他们在这里等我，没事的。”说罢又对着他灿烂一笑，然后在他的一脸担忧中迈着轻快的步伐率先踏上小船。

　　白露的大脑袋安慰般在石淮的手臂上蹭了蹭，石淮抬手随意地在鹿角上抚摸了两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随毛小桃一道上了船。

　　小船在两个陌生男人的巫术驱使下，平稳前行。

　　河面很宽，一时看不到对岸。

　　眼见石淮的身影逐渐缩小，毛小桃这才率先发问：“二位前辈也想要反生香？”

　　一人反问：“如此神物，谁不想要？”

　　“婆婆说我不一定能拿到的。”毛小桃如实说道。

　　“在下相信迷雅的能力。”

　　毛小桃皱皱眉，她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便转向另一人，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要来取反生香？”

　　“我们兄弟二人既然要借迷雅之力得到反生香，那么告诉迷雅一些你所好奇的事情也无不可。”这人不顾另一人的制止，说道：“在迷雅出发子午谷的同时，迷拉与扶风的淳于长老结伴去了岫里，可有此事？”

　　毛小桃点头，她也是临危受命之时简单听婆婆说了要她取香的前因后果。

　　“借生术由女巫高阳所传，此事想必迷雅已经知道了。”

　　毛小桃继续点头。

　　“这位女巫，与我们兄弟有些渊源。我们也是偶然间听说她向别人教授了借生术，起先还有些不敢相信，她这个人，平常可是很不喜欢和人交往的……不过，我们派了人去岫里查看一番后，发现此事的确属实。意外又查到迷拉曾经路过岫里，还见过中术者的父亲。按我们的推测，御云绝不会容许这种黑巫术留在海内大陆上，所以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然而破解此术需要反生香。果然，迷雅出现在了此处。”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通向子午谷？”

　　那人未及回答，被先前那人抢先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毛小桃明白，话题到此结束了，能从他们这里听到的消息也就这么多。抬头望去，对岸还在看不见的前方。转身回头，看到站在岸边的石淮已经变成小小的一个，他旁边的白露昂着头。

　　就在此时，白露的鹿角之上，一道黑色的身影迅捷飞出，直冲着小船而来。

　　毛小桃望着身边毫无察觉的两人，提醒道：“前辈快看，岸边有人朝这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立即站起身来，取出各自的乐器防备，一边口中念着咒语，小船前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黑色身影的速度显然更快，只片刻间，一双脚便已经稳稳踏上了船尾。

　　来人也是五六十的年纪，身量颇高，容貌端正，带了一身的酒气，大概酒未全醒之故，神色是十分的憔悴，可眼神却格外凌厉，怒视着毛小桃身边的两人。

　　先前话说得多些的那个人先泄了气，一脸苍白的他收回了乐器，还恭恭敬敬地伏低身子叫了声：“五爷……”

　　“你给我闭嘴！”来人怒吼，喷出的酒气更加浓烈，毛小桃偷偷朝后退了两步。

　　另一人听得吼声才停止念咒，小船顿时慢了下来，悠悠荡荡的，几乎静止了一般。

　　“跪下！”来人威严地下令。

　　两人丝毫未有犹豫地“扑通”跪下，惊得小船一阵晃动。

　　来人这才正视毛小桃，语带歉意道：“打扰迷雅此行，我替两个晚辈向迷雅请罪，他二人我一定带回去好好惩戒，望迷雅不要挂怀。”

　　毛小桃道：“前辈不必如此，他二位尚未做出于我不利的事情。”

　　小船在往刚才出发的岸边行使，来人道：“迷雅此行不应有他们参与，为确保迷雅取香顺利，还请迷雅回到岸边，自行前往对岸。”

　　毛小桃这才后知后觉到，既然子午谷只允许御云巫师前往，那这二人与她同行，大概只会导致他们都到不了子午谷的入口。难怪来人如此生气，可是，这三个人都是谁啊？

　　毛小桃刚要出口询问，而来人已经对着跪着的二人发起火来，他在骂：“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孝顺起来，要请我吃饭还喝什么埋了六十年的好酒，原来打着注意把我灌醉了好跑到这里来，怎么，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说过的话一概做不得数了是吗？”

　　两人只跪着，一声不吭。

　　“混账东西！回去自己领罚，还有你们手底下的那些人，全部送进万烛司。”

　　两人仿佛魂飞魄散般瞬间瘫软了身子，却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出口。

　　小船靠岸，来人的骂声也停了下来，毛小桃在他的示意下先上了岸，正对上石淮困惑不解的眼神，她轻轻摇了摇头，还没说出什么，就听得身后一声大响。

　　再回头，水面上哪还有小船的影子。

　　来人未多言，拱拱手便领着魂不守舍的两人匆匆离去。

　　石淮不明所以，怎么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后又来了一个陌生人，然后突然全走了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还有那小船，那人只摆了摆手便粉碎无形，这……好好的小船，何必说毁就毁，留下给他们过河岂不是正好。

　　莫名其妙出现的三个人，虽然让毛小桃心起重重疑虑，但是她担心耽搁太久又要出别的岔子，决定必须立即过河立即找到入口，思及此，她默默唤出姑洗笛。

　　石淮没看到毛小桃做出何种动作，只是清楚地看到河面上出现了一块冰，一块一步来宽的冰蓦然出现在毛小桃面前的河边，那冰块还在变长，很快便延伸到了看不到的远处。毛小桃唤来白露，抬脚踏到冰上头也不回道：“小石头你跟紧我，我们走冰上过河。别怕，这冰厚着呢。”

　　石淮自然不会怕，他牵上马毫不犹豫跟着踏步到冰上。

　　河面实在宽阔非常，走了好一会才看到对面隐约现出一片树林。

　　枫林还是绿油油的，再过大半个月，叶儿才会变红。石淮拉着缰绳领红马上岸，马蹄才离了冰面，那冰道便立即消失不见了。

　　枫林浓密，风过后扯动树叶飒飒作响，石淮埋头翻行李，他刚刚特意将那包肉脯放在了口边，他说：“小桃，这枫林看起来好大，你带些吃的在身上，防止路程太远路上要饿。”

　　毛小桃胡乱摆了摆手，全神贯注地上下查看眼前的林子。

　　越过毛小桃和白露的身影，石淮这才瞧见前方的林间大道，还真如毛小桃先前戏说的那般笔直平坦直入深林，他默默将小包裹收起来，心想既然这道路看着如此好走，来回必定不费多少时间，那干粮带不带就无妨了。

　　石淮说：“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毛小桃听到这话立刻掉过头来看石淮，石淮不明所以，神色如常地冲她露出微微一笑，然后动手开始卸去马背上的包袱了。毛小桃一愣，随即也冲他展颜笑开。

　　怪了！毛小桃忍不住心中嘀咕：眼前这林子他就不觉着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