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49、告别

　　毛小桃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被石淮牵着下山的，一想到和他只剩了几个时辰的相处时间，她就难受得心痛。

　　姚东扬在看到他二人时吓了一跳，狐疑不已地在两人的脸上看了又看，憋了半天还是问道：“哭过了？为什么？你们俩还能吵架呢？”

　　姜欢叹气，拽他到一旁，低声道：“你没见人家还拉着手吗！”

　　姚东扬“啊”了一声，又问：“可你看他俩的眼睛，红成兔子眼了都，还肿巴巴的，明显哭惨了的样子。”

　　姜欢快速抬头瞄了一眼，也愣住了，点头道：“还真是……难道是开心哭了？”

　　石淮看着嘀嘀咕咕的二人，捏了捏毛小桃的手，两人在山上已经说好，先不提她要走的事，好不容易才打败了敌人，该让大家先高兴高兴的。石淮假意咳了一声，问道：“凉丘城的事，问出来了吗？”

　　姚东扬立马转头，心情很好语速飞快地说着：“问好了，山下就有沈家的人，已经传信过去叫阿爹他们等会直接把人带上来了。刚才几个受了伤的巫师先回来，说山下好些亡灵已经陆陆续续跟着玄鸟玄蛇出发去幽冥之地了，我猜大概是没了那什么大印的原因，剩下那些巫师，一听说姬善培死了姬少中被抓，大多也放弃继续抵抗了……我看要不了一个时辰，姬善培的大军一准走的走投降的投降，肯定全散。”

　　想了想又接道：“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打败了他们，简直不可思议……不是说姬善培和他的亡灵军都很厉害的吗？怎么会输得这么快……还有申元末做出来的大印啊，没几下就碎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它碎掉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哎毛桃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毛小桃还没来得及说话，姚东扬又说起来了，“对了昨晚上你说要解释什么来着，是不是从哪里看到关于亡灵军的记载了？”

　　“等迷雅回来再说这些吧，姬少中要怎么安排？”石淮立即岔开了话题。

　　姚东扬挠挠头，看着中术昏睡过去的姬少中，道：“回头还是迷雅来了大家一起商量之后再决定吧，小欢哥你们上来的时候，迷雅怎么没有一起？”

　　迷雅是说婆婆，毛小桃于是出声解释道：“婆婆变成木灵了，为了增强御云的结界拦住山下的亡灵。”

　　那三人都惊到了，一时屋中安静无话。

　　姜欢率先打破沉默道：“迷雅比谁都爱护森林，也许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林子里，对她而言不算太悲伤的事。”

　　姚东扬想了一会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附和道：“而且可以永远留在御云不走，是挺好的，以后等我老了让我变成木灵留下，我也愿意。”

　　毛小桃朝他看去，总觉着他一直以来对御云都太执着了，却没想到这都执着得疯魔了。

　　石淮和她想得一样，所以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御云呢？”

　　“喜欢啊，没来之前就喜欢，来了之后更喜欢，在这里我心里舒坦，又很平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挺喜欢的。”

　　疯魔了，真疯魔了，毛小桃想。不过随他开心就好，想住在这里，想留在这里，都好。而且他在哪里，总叫身边的人开心，那石淮以后也会开开心心。

　　外面一阵欢声笑语，是下山的族人安顿好了之后在商量着要庆祝。毛峰他们还没回来，族里已经开始着手筹备了起来，接连不断地有人路过柴垛房，还有特地来找毛小桃几人的，问他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要准备什么，人人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为着遮蔽大陆一整年的阴霾终于散去而欢欣愉悦。

　　毛小桃的嘴角默默噙起了笑容，一扫即将到来的分别所压在心头的愁苦，也跟着众人愉悦起来，她觉得真值，只要她一个人，就能够换得这么多鲜活漂亮的笑脸，太值了。

　　石淮看到她笑，无法忽视的心痛再次清晰地冒了出来，他很难受，全身的骨骼血肉都在告诉自己，他不要和她分开。但是，他也只能跟着她笑，跟着她对门外的来人不停说着莲子羹很好烧鹅烤鸭都行酒用录酒就不错。她兴致突然高涨，竟然好几次想出去帮着一起准备，都被他拉住了。

　　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他想自私一点，最好能把全部的时间都留给自己。

　　也许从前他就该更自私些，不让她去那么多地方做那么多事，他们原本可以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可是，那样她会不开心的，他希望她会一直开心。

　　“小石头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姚东扬嗤笑一声，“石淮哥犯什么大错了吗你要这样惩罚他。”

　　毛小桃一记眼刀飞过去，随即讪讪摆摆手，接受了他的质疑，“算了，我还真不擅长做饭这些。”

　　石淮不在意，说：“你呢？想吃什么，我都会做。”

　　“那我帮你！”

　　说着两人看都没看姚东扬和姜欢一眼，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出去。

　　姚东扬愣愣的，问姜欢：“他们以前这么……腻过吗？”

　　“腻？”姜欢一时没理解，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巧看到毛小桃垫着脚拉过石淮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石淮于是顺势在她的额角亲了一下。姜欢想了想，答道：“以前可能忙吧。”

　　姚东扬一想，觉得这答案很有道理，便没再继续管那二人，指了指姬少中，“我们就得一直看着？”

　　“看着吧，万一他跑了，会更麻烦。”

　　毛峰等人回来时，天近午时，差不多正是姚东扬说的一个时辰。姚东扬等在柴垛房里等得连连打瞌睡，好不容易盼得大家回来，听到动静后箭一般蹿了出去，行动之快，丝毫不像个受过伤的人。人飞出去看了一圈上山的人，却没瞧见他师父，怪道：“我师父呢？他怎么不来？难道我一直不回小潺涧他生我气了？”

　　姚思谷：“有一些巫师逃了出去，你师父带人去追了。”

　　话还没听完整，姚东扬就看到了一边泪流不止的他阿娘，惊道：“阿娘你怎么了？好好的你哭什么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阿娘只是见到你高兴。”玄棠忙抹眼泪，温柔慈爱地看着姚东扬。早先听淳于瑶说他受了伤才没下山时她就很慌张，虽然姚思谷很快解释说只是肩膀受了伤，但她还是忧心忡忡的不敢相信。这会亲眼见着了，才知道原来是真的，那张漂亮的脸还是好好的，没有失了皮肉，没有变得白骨森森。她想，虽然预言的场景没有在这次战争中到来，但是她一点也不想管以后，反正只要能迟一日，她就希望再迟上一日。

　　姚思谷也觉得怪异，难不成此战之后，还会有更大的劫难要来吗，又想起昨夜毛小桃的怪异来，或许是她做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寻找起毛小桃的身影，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旁的菜地里看到了和石淮一起采瓜摘菜的瘦削人影。

　　姚东扬顺着他阿爹的视线看了过去，笑道：“说是要亲手做菜呢，忙一个时辰了，阿爹等会尝尝，毛桃儿那手艺，能吓死人。”

　　几人笑笑，也没当回事，又聚到了柴垛房里，去商量如何处置姬少中的事了。

　　毛小桃于煮饭做菜一事，毫无天赋，菜切得十分不行，主要她现下没什么耐心，视线总是不自觉就要追着石淮跑。石淮发现之后，上前按下了她手里的刀，把人拉到自己身边，问：“看不够吗？”

　　“不够的。”毛小桃答，刚想开他玩笑问是不是看自己已经看够了，又怕惹得两人都悲伤起来，于是另起话题道：“你还记得千念吗？我在庆平收的小徒弟。”

　　“记得，你说很有天赋的孩子。”

　　“嗯，她也来了，还是她帮了忙我才杀掉姬善培的呢。”

　　“这么厉害！”石淮放下手里的活，笑盈盈看她，问：“名师出高徒？”

　　“自然是的。”毛小桃笑道，“她这么小就这样勇敢，好了不起，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成天还只知道跟小胖打架呢。”

　　“嗯，但是你小时候打小胖，瞧着也很勇敢。”

　　毛小桃一愣，她可是从来都注意着打架要避开他的，要不然他一出手帮她，小胖输了肯定也不会服她。

　　“怎么了？”石淮看她表情呆呆的，想起偶然几次提早下山时看到的“战斗”，问：“以为我没见过？”

　　“你见过我打架的样子，那……还喜欢我啊？”

　　“喜欢的。”石淮点着头，又说了句：“小桃，你不打架的时候，也不是乖巧安静听话顺从的模样啊……”

　　这话说得对，毛小桃便没有反驳。

　　石淮：“你什么样都很好，我都很喜欢。”

　　毛小桃笑道：“给别人听到了，会以为是我给你施了什么巫术呢。”

　　“不会，你很好，大家都喜欢你。”

　　被大家喜欢的毛小桃，从午间吃饭到夕阳西下，拉着石淮在众人之间彻底疯玩了个畅快，仿佛即将到来的分别是虚假的，她想抓住眼前真实的快乐。人们围着唱歌跳舞，姚东扬惯爱凑热闹，拖着淳于明珠姜欢不住地往人堆里扎，就连双目已盲的姜盛他都没有放过，只有林香躲过了他的几次纠缠，跳舞累了便到一旁休息。

　　日将西斜，姚东扬才注意到坐在椅上沉思默想的林香，她眉头微蹙，表情很是疑惑不解，他凑过去喊她：“林香儿！香香儿！干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来玩嘛！”

　　林香摇了摇头，单手托起下巴，十分认真地瞧着人群中央笑闹的毛小桃和石淮。

　　姚东扬：“你总瞧着他们俩做什么？”

　　林香收回视线，严肃问：“你没觉得他们俩都很奇怪吗？”

　　姚东扬听不懂，“哪里奇怪，你才奇怪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就你自己一人往这一坐，眉头还皱成这样……”一想别是她想起了缺席的父母才没了庆祝的兴致，立马就住了嘴。

　　林香倒不是想这个，她说：“从下山到现在，阿姐都没顾得上来找我，换成以前她肯定要来问问我累不累在山上有没有摔倒受伤什么的……跳舞的时候也是，她眼里好像只有我三哥……三哥也不对劲，他从来不会笑成这样，也不会……我们从小金城回来那天，御云也这样庆祝了好几天，但是三哥每次都只是唱了会歌就坐下，那才像他的性子，而不是今天这样又笑又闹跳舞跳个不停……”

　　“或许……或许……”或许了半天，也没或许个什么东西来，姚东扬早就感觉那两人今天亲密得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后来姜欢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原先毛小桃一直忙着应对姬善培搞出来的乱子没时间和石淮相处，这会终于安定下来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亲密一些也挺正常。可是听林香的话呢，又很有道理，再看看那两人，真跟转了性似的，一个本来总把林香放心尖尖上的人，这会居然对人不闻不问了，另一个原本总是沉稳内敛的人，这会突然成了整座山上最活跃的了……是怪。

　　直到天色暗下来，托着下巴朝人群中心望去的两人都没想出那俩今日为何如此奇怪的缘由。姚东扬想去问来着，但看人家高兴成那样，也不好上去扫了他们的兴，想说等下你们跳累了想休息了，我总有机会问了吧。

　　结果那俩确实累了想休息了，可是人影一闪，就从人群中间消失了。

　　姚东扬霍地站起，昂着脖子到处张望，一副不找出两人不罢休的架势。

　　林香扯了扯他衣袖，道：“算了你也别管他们了，我们去玩吧，搞不好是我自己疑神疑鬼的。”

　　姚东扬一贯特别好说话，见林香如此说，也顺着接道：“可能是我们想多了，毛桃儿和石淮哥今天应该就是特别高兴而已……”

　　话到此，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得两眼放光，立马坐回了林香身边，迫不及待道：“你说会不会是你三哥向毛桃儿求亲成了啊，所以才高兴成那样！”

　　林香一惊，想起过去一年毛小桃不在山里时，总是看到石淮摩挲着红玉石绘制发钗的图样又会不时陷入沉思的样子，恍然大悟附和道：“这么一说，那还真有可能！”

　　两人困惑全扫，像共同发现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相视一笑，重又融入人群欢快去了。

　　月悬中天，扬灵湖畔终于迎来了安静的时候。

　　石淮踏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按照毛小桃期望的，离别留给了他一个人。他以为自己承受得起，但发觉还是心酸还是痛苦，只好紧紧抱住她的姑洗笛，假装她人还留在自己身边。

　　次日一早，宁芷发现毛小桃的房间空着，床榻没有动过的迹象，心中正狐疑，抬眼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石淮，模样疲惫眼神哀伤，叫她吃了一大惊，忙问：“怎么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小桃呢？没和你一起？”

　　石淮动动嘴唇，没能发出来声音，只好又是深深吸一口气，道：“迷雅，小桃走了。”

　　“走了？”宁芷推开另一扇窗的手停住了，十分不理解地又问道：“走了是什么意思？”

　　陆陆续续起来的人慢慢走了过来，姚东扬也在问毛小桃去了哪里。

　　但是毛峰看到了石淮手里的竹笛，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敢问，不敢知道答案。

　　毛小桃的声音从竹笛里传了出来，开始时声音低低的有些发颤，到后面竟然又轻快起来。她说：“阿爹阿娘，东扬小林香，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人，我走啦，因为会很舍不得你们，所以做不到当面和大家告别了……虽然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一切，可惜我说不出来，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活着，只是不能和大家在一起不能再和大家见面，但是不见面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想念你们的。阿爹阿娘，不要太伤心，我想你们也很爱你们。小林香不要哭，好吧东扬也别哭。我走啦！就不说后会有期了……大家要健康平安开心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