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48、心意

　　轻松吗？

　　毛小桃怔怔地看着亡灵消散在眼前的场景，直至那抹烟气完全消失不见，她才终于呼了口长气，整个人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

　　一旁的关千念立马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看过来。

　　毛小桃激动地一把搂住她，“千念啊，乖徒弟！你来了我真高兴，看到你在这里，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吧，关千念心想，她都听到她的啜泣声了，可是人高兴的时候不是该笑吗，她为什么要哭。哭声竟还越来越大，关千念想了想，将环在她身上的手动了动，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做着安抚。

　　要不是姚东扬猴似的突然蹿过来扑倒毛小桃身上，她可能还是要再哭一会的。

　　“毛桃儿毛桃儿毛桃儿，我们赢啦！多厉害啊我们，居然赢了姬善培！”

　　毛小桃破涕而笑，突然想起山下的大军来，急道：“我们快下山，那里还有许多亡灵和巫师……”

　　“别急小桃，山下有我阿爹东扬阿娘还有长风崖和其他宗派的人在，他们应付得来。”淳于明珠及时制止了她，又从怀中掏出个红玉石来递给她，“进山之前石淮给我送来了这个，多亏了它，我们杀了很多亡灵。”

　　“这是我的红玉石。”

　　“是，石淮说那日在沉星江，他就觉得这石头可以吸引来亡灵，所以拿给我试试看。一试发现果真可以，刚才就是靠它聚集起亡灵，才能杀得那般痛快。”

　　毛小桃将石头握在了手中，温温热热的，摸起来像石淮的手掌一样温暖舒服。她仰头朝山上看了看，发现太阳已经全部升了起来，御云山林被阳光照着，明亮又美丽。

　　她想立马见到石淮。

　　毛峰走了过来，道：“你告诉白鹿，带大家下山吧。”

　　又转过去朝向姚思谷和姜欢，看了眼被术法困住的姬少中，对姜欢道：“你问问他怎么解开凉丘城的幻境。”

　　姚思谷将黑石给了毛小桃，“你和东扬留在这里，刚才一战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山看看。黑石给你，他要是不听话，你看着处置。”

　　人影移动，山上很快就只剩了四人。毛小桃等人把姬少中带了那日关押高阳的柴垛房里，她心系石淮，总是时不时就往门外看。姚东扬看了她几次，实在看不过去，推了她一把，道：“你去找石淮哥吧，别这么巴巴看着了，这里没事，有了黑石和他的琴，我也会交感巫术。”

　　毛小桃：“谢谢。”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真是。”姚东扬失笑，又道，“要真感谢我，以后我在御云赖着不肯走的时候，你别嫌我烦要撵我走就成。”

　　毛小桃笑，“不会。”

　　姚东扬随口问：“不会什么？不会嫌烦还是不会撵我走？”

　　“都不会。”

　　姚东扬摆摆手，敷衍道：“那可说好了，以后你撵我我也不会走的，行了你快去吧……我说你也是真行，不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吗，至于想成这样……”

　　毛小桃脸一红，拔步朝山上跑去。

　　石淮带着族人已经在下山了，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毛小桃时，他微微感到诧异，正要问是不是山下又出什么事了，就被背上的老人拍了拍肩膀。

　　老人道：“就要到了，剩下点路我自己走没事的，小迷雅瞧着像是有话要和你说。”

　　白鹿引着众人慢慢朝前走远，牵住毛小桃的石淮这才移动步子跟上，道：“我还以为你过来是有急事。”

　　“是有啊。”

　　石淮扭头看她，眼神询问她在着急什么。

　　“着急想看看你，算吗？”毛小桃仰着头，大眼睛里面水汪汪的，显得格外漂亮。

　　石淮晃了晃相牵的手，认真回答：“算，我也着急想见你。”

　　毛小桃笑了，突然鼻头一酸，吓得低下头去，她不要现在就在他面前哭出来。忍了忍，她平复好心情，从乾坤袋里拿出来那个红玉石给石淮，“喏，还放你那里。”

　　石淮接过，问：“现在我可以考虑把它做成发钗了吗？”

　　毛小桃脚下一顿，随后扬起笑脸，说了声好啊。想了想，又凑上前去，在石淮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问：“我亲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时间停在这一刻，直到永远。”

　　“所以，你没有其他和我想做的事情吗？”毛小桃笑笑，随口问道，却见石淮的脸嘭一下全红了，愣了愣，也跟着脸红起来。

　　石淮比她更快地冷静下来，两人又走出去几步，他才道：“什么都好，和你一起的话，做什么都很好。”

　　毛小桃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残忍，要他说出这些话，要他设想着大陆安定后他和自己可以永远地呆在一起。她被这个念头惊吓住，好一会儿都没敢再讲话，她甚至在想，假如她毁誓失约呢，他们一定会向这么多年里她默认的那样安稳平静地生活到老……但是不可以啊，誓言是咒。

　　石淮见她低着头好久也不说话，便问：“在想什么？”

　　毛小桃随意哼了哼，好半晌才出声，问：“假如这些年没有高阳没有姬少中姬善培没有那些讨厌的事情，我们会干些什么呢？”

　　石淮想了想，“你还是会帮助很多人，我也还是一样每次都陪你一起出门，可能我们会去和以往不同的地方，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和人……然后你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很好的巫师，我也一样会完成很多石雕。”

　　毛小桃听笑了，“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石淮也笑，“本来就是这样的，大陆那么大，总有很多山川河流我们去不到看不到，也总有很多人我们无法遇见相识，总归还算幸运，我和你，是永远都要在一起的。”

　　闻言，毛小桃身体一顿，鼻头又酸起来。

　　石淮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停下了步子，托起她的脸来看，见她竟然眼泪汪汪，心口一紧，低声问：“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

　　毛小桃摇了摇头，眼泪滑下来，又立马点着头，说道：“我累了小石头，你背我好不好，我不想走路了。”

　　石淮一惊，迅速蹲下将她背起，“下山请淳于姑姑给你看看。”

　　毛小桃环住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地贴住他耳畔，“不要，不要别人看，你背着我我就全好了。”

　　石淮觉得她有些怪，但也想着她大概是真的很累了，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五六个时辰没有休息不说，还要对付那些很厉害的巫师，是很耗费体力的，再加上之前几天她就一直吃睡不好，于是他道：“困吗？到家还有一会儿，要睡一下吗？”

　　毛小桃根本舍不得漏看他一眼，又哪里还肯睡觉，摇头说道：“不睡，再说说话吧。”

　　想起之前和他说过凉丘城的事，开口道：“差点忘了和你说，姬善培死了，姬少中现在就关在柴垛房里，姜欢大哥和东扬会问出解开凉丘幻境的事，沈家和城里的其他人，我们都救回来了。”

　　“真好，我就知道你会做到的。”石淮道，“那契约呢？凉丘城的人还会背负短命的诅咒吗？”

　　“不会的，留着姬少中就是要他一并解开所有的巫术的。”

　　“太好了，日后我们再去凉丘城，就可以见到沈清他们了。”

　　闻言，毛小桃蹭了蹭他的脸颊，问他：“还想去凉丘城吗？”

　　“你不想去？”

　　“没有……凉丘巨富，那里肯定有很多厉害的石雕玉雕，上次去你都没有机会好好看，下次去的话，你要让他们都拿出来给你瞧瞧。”

　　石淮失笑，“好，都看看。”

　　“还有你想看哪里的舆图，他们那儿应该都有，你全叫他们借给你看。”

　　石淮没应声，眼神里有了许多困惑，嘴角的笑意也慢慢地消失了。

　　毛小桃自顾自还在说：“听东扬说起小潺涧的时候，你别听他总说那里无聊，我后来问过阿爹，阿爹说长风崖风景很美，以后若是有时间，你让东扬带你去看。”

　　“那你呢？”石淮问道，声音低低的，但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毛小桃耳朵里，他问，“你说了这么多我要做的事情，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吗？”

　　毛小桃咬着下唇，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语不知不觉间就飞了出去，可总是要说的，大陆很好，活着也很好，即便没有她，他也要活得好好的，看一看自己喜欢的东西，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嗯？你呢？”石淮很执着地又问了一次。

　　“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不能一起？”

　　“嗯。”

　　“你……要走了吗？”

　　毛小桃一怔，“你说什么？”

　　“你一直都很恐惧离别，主动和我说分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自己不知道的吗，以前要分开的时候，你都会很明确的告诉我去哪里，干什么……这次为什么不说？”石淮停下了步子，将毛小桃从背上放下来，他想看着她的脸听她说话，他希望知道即将要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毛小桃的嘴唇动了，她说：“我答应了时间神，会向祂献祭。”

　　石淮只听见了前几个字，后面的话突然迷迷糊糊得他听不清，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了什么？”

　　毛小桃只道是自己说的含糊不清他听不懂，于是把战败后回到子午谷以生祭神明换得时间倒流的一切明明白白讲了清楚。

　　这下石淮是听清了，所以他没有打断毛小桃的话。可是，她话音才落，方才那些听得明白记入脑中的话他又忘了个干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却非常迷茫，犹豫道：“小桃，你认真再说一遍，我没有听好。”

　　毛小桃依言又要再说一次，却倏地住了口，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摇头道：“祂不让我说，我再说一万次你也不会听到的。小石头，我告诉你，我快要走了，永远都不能回来了。”

　　石淮摸了摸她的脸，这句话他终于听清楚了，没忍住的眼泪落了下来。

　　毛小桃继续哽咽道：“我很抱歉，我以为可以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了。”

　　石淮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告诉她：“没有抱歉，不用抱歉，你走了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我没有办法再回来。”

　　“我也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