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21、下山

　　“我们什么时候下山？也不知道下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姜欢趁着石淮林香给刚刚苏醒过来的林叔林婶解释眼下的处境时，问淳于明珠的。

　　“你听！”山下又传来了几声痛苦的哀嚎，淳于明珠道：“这会让林叔林婶他们自己走下山可能有些勉强，只能我们扶着他们慢慢下，先下去找到小桃和东扬再说。”

　　“我和石淮扶着他们，你和林香拿好那两袋果子。”

　　当姜欢转身面对林深和石滢时，鲛珠光下，两人的表情发生巨变，石滢嗫嚅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林深则是震惊地盯着他。林香连忙解释：“他不是你们在临江看到的人，他是帮我们的，他叫姜欢，阿爹阿娘，他是好人，你们相信我。”

　　林深小声地说着：“是了，临江的那个孩子叫姜盛，他们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其实姜欢真的很想顺势多问几句，但忍住了，目前下山最重要。

　　淳于明珠和林香举着鲛珠走在前面，石淮背着石滢，姜欢扶着林深，几人下山下得艰难。

　　林香扶着身后的石淮，视线从他划破的腿上转到他嘴唇紧闭的脸上，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阿姐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石淮答道，脚下走得慢，眼睛还要时刻关注着山下不时闪过的鲛珠灯。

　　“他们的速度突然变快了。”淳于明珠说道，指着下方快速坠落的亮光。

　　说完，她就意识到错了，那个速度太快了，比人奔跑起来的速度还要快许多。

　　石淮道：“应该只是鲛珠掉了。”

　　半山腰处，他们碰上了第一个头部被舔舐掉大半的尸体，血淋淋地被戳在了巨石下方长长的冰锥上，尸体一只手里还抓着他们装渠渠果的袋子，不过已经空了。

　　他们手里的果子可能不够用了，没有渠渠果引开傲因的话，傲因也许会重新回到山上来，这些话淳于明珠只敢心里想想，一边又想这会儿他们四个人两边分散开，就是想要再次解开封印施术困住傲因也做不到，不知道现在那边的两个人要怎么应付那头凶兽。

　　狭长的山路漫长又滑，小腿上的伤口处传来无法忽视的痛感，阴冷黑暗的空气中，还能闻到封印短暂解开而释放出来的臭味，石淮后知后觉地想起聿泊说过这里的尸臭会传播瘟疫，急忙喊淳于明珠：“这个味道！在雪松林里听婆婆说闻到的人会染上瘟疫……”

　　“不会了，我曾经听芦草人讲过那场大瘟疫的故事，但我们是被临江血肉救活的人的后人，这种瘟疫不会再对我们造成伤害了。”

　　姜欢闻言脚下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几场幻境中出现的模糊图像，但眼下不是去想这些事情的合适时机。

　　几人继续往下走，没有走出多远，视线里出现了更多缺了半颗头颅的尸体，大多被随意戳在了山岩边缘的冰锥上。

　　“等一下，这里有个山洞。”石淮喊住前面的淳于明珠和林香。

　　“什么山洞？现在不是看……”淳于明珠一眼瞄到了石淮腿上布条扎住的地方不停在冒出血来，转头去看他说的山洞，鲛珠光下，你看到山洞门口堆了好些尸体，有几具已经腐烂露出了白骨，说道：“看样子这里是傲因的洞穴，我进去看看……我没把药带上来，所以没办法给你处理腿上的伤，你在这休息一下……”

　　“我没事，还撑得住。你往前走，那堆尸体旁边是不是有渠渠果？”

　　淳于明珠闻言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到尸堆上和一旁的地上有十来个渠渠果，心道难道傲因知道先吃眼前的人而把果子留在洞里当作存粮，再往里走，却看到了更多烂衣下的白骨，不免狐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这尸山喂凶兽。”

　　石淮放下石滢跟在了淳于明珠身后，一言不发地上前准备把尸堆上的渠渠果全部收回到袋子里，就在这时，山下又传来了几声惨叫，他一股脑把地上的果子全往布袋里搂，忧心道：“看来跟我们一块上山的人有不少。”

　　淳于明珠点了点头，接过石淮手里的袋子，道：“走吧，里面除了尸体没看到别的东西。”

　　继续走了很久，才发觉山路开始趋于平缓，说明离山脚不远了。但是前面一片黑暗寂静无声，连傲因踩踏发出来的巨响也消失了。几人不由得心生戒备，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淳于明珠甚至在考虑是不是收起鲛珠，免得成为傲因的目标。

　　一时间，除了各自的呼吸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石淮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他觉得下山的路走得格外艰难，比上山时花去的时间还要多许多。而且，距离他们听到上一波哀嚎，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也许还要更久……

　　前面的路上又出现了好几具尸体，只是这些不只是缺了半个脑袋而已，四肢都被撕碎抛了一地。

　　林香已经两次踩到了碎尸上，她几乎不敢低头看地面，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手里的鲛珠跟着在抖。

　　“别怕，香儿别怕。”是林深在出言安慰他。

　　姜欢诧异地看向他所扶着的男子，微弱的灯光里，能够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是坚毅的表情，心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居然还能这么镇定，也许在临江他曾经看过更多，那么关于临江的事情，确定可以和他谈一谈。

　　山脚就在前面了，只要走过山下冰封的大湖，就会看到他们的马车。

　　只是，毛小桃和姚东扬，还有凶兽傲因，他们都去了哪里。

　　除了鲛珠光照的一点点范围，其他地方仍是一团漆黑。但是，石淮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脚下的坚冰似乎变脆了，踩下的脚步用力一些，就会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难道马上就要天亮了吗……

　　又是一声脆响传来。

　　“快走！”身后的姜欢也察觉到了脚下的不对劲。

　　直到他们顺利地走过冰湖回到马车那里，依然没有毛小桃和姚东扬的消息，兕形山周边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林香一家被安顿上马车后，淳于明珠立即道：“我们离开这里，去找小桃他们。”

　　石淮点着头又放下了淳于明珠递给他的药箱，走到白露跟前低声嘱托着。

　　白露带着他们往西南方向去，慢慢地，当淳于明珠和姜欢察觉到兕形山主峰的封印力量变弱的同时，他们捕捉到了术法的踪迹，是毛小桃和姚东扬留下的。

　　“他们居然一路把傲因引到了这里……”

　　术法十分微弱，在封印的影响下，他们不可能自如地施展巫术。

　　地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碎泥块，石淮猜那是渠渠果的残渣。

　　东方的天边慢慢有了些微亮。

　　突然间，前方的山岭传来了一震地动山摇的咆哮。

　　淳于明珠已经很及时地带着众人快马加鞭地往西离开山脉，但此地荒芜根本没有树木之类的遮挡物，她尝试施术设结界，只感觉到手脚被捆缚般施展不开。

　　再转头，傲因那对盘曲的双角已经从山脉处露了出来。

　　“别慌，他不会来。”姜欢及时地按住淳于明珠再欲施术的手。

　　对，天快亮了，冰湖一旦化开，他就回不去了，淳于明珠心想，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可是，那头巨兽却在向北的路上突然转道往他们这边奔来。

　　“阿姐，鲛珠！”毛小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淳于明珠会意，立刻召唤出身边的所有鲛珠来，姜欢已经施术让鲛珠变得更亮起来，一时间，周围亮光刺目。淳于明珠不知道能撑多久，即使是这样最简单的术法，也在被兕形山封印的力量压制。

　　已经有一个鲛珠在变暗了，淳于明珠又听到了傲因沉重的脚步声。假如小桃和东扬快点过来的话，也许能找到时机解开封印再……不对，她没有听到东扬的声音，连小桃也没有向这里走来。

　　傲因在继续往前，虽然刺眼的光让她看不到对面的情况，但那个脚步声，在一步一步的靠近。

　　不可以恐惧！她告诫自己，拼命地集中意志，让面前的珠灯亮些，再亮些。

　　前方又是一声咆哮。

　　然后是傲因仓促离开的脚步声。

　　珠灯应声悉数熄灭。

　　淳于明珠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拍马去前方的山岭找毛小桃和姚东扬，却被冰湖上的动静吸引了视线，转头时，只看到长长一条蛇尾似的东西往空中一甩，被缠住的巨兽傲因已经被扔到了半山腰上。

　　掀开车帘的林香呆呆地看着冰湖上一闪而过的影子，忐忑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的无名怪物。”石淮说完，催马向毛小桃去。

　　毛小桃精疲力尽地瘫在石块上，而姚东扬的情况比她还糟上许多，力气耗尽不说，右肩处一片血肉模糊，是傲因的利爪抓伤的痕迹，人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直到淳于明珠给他上药，他才哼哼唧唧地喊疼。

　　淳于明珠道：“险些这一爪子就拍到你脸上了吧。”

　　“可不是，差点毁了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阿姐，疼啊！”扭着头就对淳于明珠撒娇，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花。

　　“忍一下，我再轻点。”

　　“别轻，就要重重地对他……疼死你拉倒，叫你下次还敢不说一声就跑。”毛小桃是自己累得要死，还得数落他几句。

　　“要不是你把那半袋渠渠果分给那些人，搞不好还能再撑一段……嘶，好疼啊！阿姐，真的疼……”漂亮的小脸委屈死了。

　　“疼死你疼死你，不分给他们，说得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一样……”

　　“我就能！一帮没良心的家伙，救了他们就跑……阿姐阿姐，你轻一点嘛，求求你了……”

　　姜欢见毛小桃还要说，立马抢过来话题，道：“一路上我们已经看到了好多尸体，再算上跑掉的那些人……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五六十个吧我猜，天那么黑根本看不清。”毛小桃说起这个就来了精神，继续道：“其实我们碰上了两拨人，一拨和我们一样是下山的，还有一些，明知道傲因从后面追着，还是坚持要上山，我就想不明白他们在那个情况下还要上山去做什么……林叔林婶呢？他们好了吗？”

　　石淮答：“好了，救回来了。”

　　“睡下了，林香我也让她去休息了。”姜欢道，“下山这一路大家身上的弦都绷得太紧，林香又吓得不清，这会能睡着让他们多睡会。”

　　毛小桃说着点了点头，看淳于明珠给姚东扬包扎得也差不多了，说道：“我们还是去弥壤山林吧，那里好歹有足够的水，也能找些果子什么的来吃。”

　　弥壤山林的渠渠们居然又聚到了山林边缘，直立着昂着头看他们。姚东扬见到那些聚在一处的漂亮小兽，开玩笑道：“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又来跟他们要渠渠果啊？我们还剩下两袋是吧？”

　　“两袋半多，在山顶上和傲因的山洞里，我又捡回来一些。”

　　姚东扬一愣，随即笑道：“那都还给他们吧，毕竟是我们借来的东西，还是人家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

　　两袋渠渠果被石淮拎着送到了山林边缘，渠渠们见他过来时一溜烟蹿到了树上。直到他走开重新回到几人身边，渠渠们才从树上下来，小巧的鼻子嗅了嗅，打开了面前的袋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袋子打开了，渠渠果翻滚了出来，山林边缘的渠渠们又出现了后脚蹦跳表达开心的动作，前爪抓着嘴里叼着的陆陆续续跑开了。

　　只有剩下的最后两只渠渠，扒着口袋你一下我一下地伸头朝里看。

　　“怎么了？”姜欢问道。

　　几人都摇头，都看不明白那两只渠渠在干什么。

　　其中一只大概胆子要大一些，两只前爪抱着个石块状的东西，连蹦带跳地跑到石淮跟前，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一溜烟跑回了林子里。

　　石淮拿起那块石头看，黑不溜秋的，看不出是什么名堂，道：“可能捡果子的时候不小心误捡到的。”

　　毛小桃眯了眯眼睛，思忖片刻道：“该不会这就是那些拼着性命也要上山的人在找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