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20、兕形山

　　石淮是第一个醒来的，睁开眼时，眼前火堆的火还没有灭，再看一旁的毛小桃和姚东扬，都还裹着氅衣沉沉睡着。他们两人昨晚上坐在火堆前聊了很久，他睡着之前，一直时不时听到烧柴火的哔剥声里夹着他们的说话声。

　　他翻身准备起来，却在转眼间被身后大片空地上一片一片摆得整齐的树叶吓到了。借着淡淡的天光，他才看到那些树叶上，都被放上了渠渠果，大多是土色的，只有四个，是刚摘下来的土绿色。

　　“小桃东扬，你们快醒醒！”他一边喊那两人，一边往山林看去，山林静谧，悄无声息。

　　姚东扬一翻身，惊得险些跳起来，揉揉眼睛再去看，才感叹道：“哇！这么多渠渠果！”

　　“这得有五十个？有吗？有吧……这也太多了！”

　　“是渠渠给我们送来的吗？”姚东扬也朝山林里张望，却没瞧见一只渠渠的影子。

　　“应该是。”毛小桃道，“你们看那些小的，估计是埋进土里消融掉一部分的，这些果子除了渠渠，应该没人可以一夜之间找来这么多。”

　　“他们怎么会给我们送果子来呢？不过也太好了吧，一下就送了这么多！”

　　毛小桃道：“捡起来吧，也许渠渠以为我们找这些果子也是要去种花种树，所以就给我们送了过来。”

　　“也可能他们只是看到我们需要渠渠果，就想帮助我们。”

　　毛小桃捡果子的手一顿，笑道：“对！还是小石头你说得对！”

　　“有这么多果子，够给傲因……够我们用了吧？”姚东扬又四处看了看，还好没有看到渠渠的身影。

　　“够了，肯定够了！等下我们就往兕形山那边去，提前看看上山的路要怎么走，也算算上山下山一共需要时间，总之尽量缩短在山上花费的时间，小林香他们一到，我们就上山。”

　　林香他们来得很及时，就在毛小桃石淮和姚东扬规划好上山下山路线的第三天中午，他们就到了。

　　毛小桃把她带到马车前，说：“你的阿爹阿娘就在里面，你去看看他们。我们天黑之后才上山，这一路过来我猜你也没休息好，下午这段时间你最好能睡一下。”想了想又说：“他们没事的，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治好他们。”

　　林香强自镇定着，毛小桃说什么，她都点头。

　　“没事儿的小林香，别怕！快进去吧！”毛小桃看出来她在发抖，帮着她上了马车。在听到车内的啜泣声后，她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心口堵得利害，恨不得大骂造成这一切的人来出气，但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握紧了身侧的拳头，走开了。

　　“她怎么样？”姚东扬望着远处的马车，担心地问毛小桃。

　　“没事，会没事的。”

　　姚东扬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马车看了好一会。

　　姜欢见状说道：“一路上她都很平静，虽然年纪小，但是非常坚强。”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坚强。”

　　姜欢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东扬两眼，转身去找毛小桃他们商量上山的事。

　　“今晚戊时三刻上山，虽然兕形山不算特别高，不过据我们这几日白天夜里的观察，山路虽然不算很难走，但是夜里山上有冰冻，所以还是留够上山的时间比较好，另外我们无法判断傲因的具体位置，若是下山时候碰到他还有比较多应付的办法，上山路上碰到了，就希望渠渠给我们找来的果子够用吧……晚上马车上不了山，林叔林婶先由小石头和东扬背着，路上我们看情况再换人，还有渠渠果，已经分成了四袋，也一起背上。”

　　姜欢和淳于明珠没有提出异议，因为路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们心里都没底。

　　“这里的封印特别强，若是上山路上遇到傲因，阿姐你带着小林香和林叔林婶先上山。”

　　过来的姚东扬补充道：“小欢哥你也先上山，帮着阿姐先救人，我们会想办法引开傲因替你们争取时间。”

　　“嗯，反正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携灵草救人，假如我们赶不上山，你们救完人就立即下山，我们还是这里集合……这是最坏的打算，也可能我们根本碰不上傲因会一切顺利。”

　　远处的大湖发出巨大的声响，五人扭头去看，看到溅起来的漫天血水浇上了兕形山顶，整座山一时间变得艳红一片。

　　“携灵草……是由这些尸水浇灌长大的啊……”姚东扬愣愣地说道，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冷颤。

　　毛小桃自以为将该想的都想到了，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也不能说是差错吧，但确实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紧急状况。

　　意料之外的情况包括他们上山的路上居然没有碰到傲因，也没有在布满坚冰的陡峭山路上摔得断手断脚，更没有出现袋子被冰锥划破而丢失一个渠渠果的事，但这些是叫人欢喜的意外，而真正棘手的意外，发生在他们一路顺顺利利地到达山顶找到携灵草，一边留心山里的动静一边沉默地等待子夜时分终于到来，携灵草开出了那朵硕大的紫色花朵之后。

　　那朵花，就开在所有人眼前的那朵艳丽的花，它摘不下来。

　　根茎明明很细，摸起来也不是硬硬的，碰一碰呢，也会前后摆动，但就是折不断，无论他们轮番上手怎么拧怎么扭怎么折，那朵花，就是那样稳稳地开在原地。

　　时间慢慢地过去，林香急得几欲崩溃，咬着牙尽力压住情绪。

　　“什么情况！”姚东扬大喊出声，但是立马反应了过来赶紧捂住嘴巴。

　　几人一时都僵在了原地，等了好半晌，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他们才松了口气。

　　姚东扬压低了声音又问道：“这是携灵草没错吧！可它怎么就摘不下来呢？”

　　毛小桃早就四下确认过了，眼前的这朵花，是这个不毛之地上的唯一草木。

　　“子时很快就过半了。”石淮提醒道。

　　“嗯，我再想想。”毛小桃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没一会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意，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扭开头不去看那朵紫色的携灵花，视线里只留下了被黑暗笼罩的兕形山，这座山上除了携灵草还有别的，比如姬善培的头骨。

　　姬少中他们应该就是想要拿到姬善培的头骨，这一点基本不会错，她想，那么他们必然尝试过的，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尝试都找不到或者找到了也拿不到那个头骨，因为头骨被四族巫师联合封印住了。所以他们想要拿到姬善培的头骨，第一步，是解开这个封印，因此就需要四族的巫师一同出现在兕形山，并且要有四族合力解开封印的理由。

　　她的视线落在了携灵草的花朵上。这朵花大概也是被封印的力量束缚住了，所以才会无论怎么用力都采摘不下，她想，凉丘城的消失和临江的重新出现都不是偶然。凉丘城一消失，必然引起大陆的震动，四族巫师肯定会联想到当日临江雪原的消失，再加上他们以林叔林婶为诱饵，不完全隐去两人的行踪，故意给机会让人追踪到两个人在临江，引得四族人齐心前往。临江雪原的重现，林叔林婶被洗灵，就是引他们上兕形山的饵。

　　所以，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眼前只剩下了一条路，想救人，就必须四人合力先解开封印。

　　哪怕会让他们得到姬善培的头骨。

　　假如放弃携灵草去想别的办法救人呢，不，不一定有其他办法不说，他们肯定不会放弃，必然还要想尽一切手段，总要逼迫四族解开这个封印为止。

　　想到此，毛小桃站了起来，果断道：“携灵草和这座山一样都被封印住了，我们先解开封印。小石头，你要快，我喊你摘花的时候，你要马上把花摘下来。然后，我们再合力将此山封住。”

　　淳于明珠、姚东扬、姜欢全都一怔，但是很快都回过神来点着头，一一站了过来。

　　四人分站东南西北四方，淳于明珠道：“来吧。”

　　他们伸出右手，以食指在各自面前的虚空中画出奇怪的符文，然后右手平摊，接住落下的符咒，左手前伸齐聚指尖相触，右手再慢慢举至眉间处，猛然翻手下压，四道符文陡然变大迅速相连，四人被白光笼罩。光圈之中，四人齐聚的左手已经分开，各自结出印记，缓缓垂至身侧。

　　浓重的血腥臭气飘散出来。

　　“洪荒浑沌，不视不闻，天地剖判，四象瞻明。”四人齐颂咒语。

　　石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的四人，突然间，他感觉到脚下强烈的震动，一声巨响从半山腰传来。

　　“摘花！”毛小桃喊道。

　　就在石淮伸手将要握住携灵草的根茎时，山峰莫名出现了一阵骇人的抖动，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但是仍执着地伸长手臂要去摘花，他完全不去顾已经被断裂的冰层划破的小腿，眼前只看得到前方的携灵草，上又是一阵抖动，携灵草根部的坚冰出来了裂缝，厚厚的坚冰已经将整株草带出，紫色的花朵几乎要从他的视线里偏移出去。

　　“三哥！”林香震惊地看着因为伸手去够携灵草，而被山岩的剧烈抖动差点甩出去的石淮。

　　还好姑洗笛及时飞了出来把那道即将坠崖的身体挡住，封印术刚重新施好，姚东扬就冲出来把石淮拉了上去。

　　淳于明珠一接过石淮给她的携灵花就跑到林香一家三口跟前，毛小桃和姜欢已经挡在了他们前面，这时，才注意到有奇怪动静的林香，不安地转身看向上山的路，鲛珠光芒变得稀薄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踩着重重的步子往这边而来，是凶兽傲因。

　　“一盏茶，小桃，至少为我争取到一盏茶的时间。”淳于明珠头也不抬地说着，一把抓过林香的手臂用匕首划开，将鲜血滴到携灵草的花朵上。

　　还好这点鲜血对尸山而言，不值一提，至少傲因没有被鲜血的味道吸引得加快脚步。

　　但是毛小桃记得，书说这种凶兽除了喜食人脑外，还提到他夜能视物。可惜他们这些人不能在夜间视物，而且山路冰滑，到处又出现了方才震山术震开的无数碎石冰锥，再加上封印术重新施上后，他们的力量也被封印，无法再使用巫术。

　　真是重重阻碍。现在该怎么办？她看着逐渐走近的怪物，脑海中转个不停。

　　第一颗渠渠果被扔到了傲因面前，果然，立刻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桃拿着，”从后面来的姚东扬将一袋子渠渠果塞到了毛小桃手里，口中喊道，“我引他下山，你在这里帮阿姐，小欢哥你掩护我。”

　　“东扬……”毛小桃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一下蹿到前面去的人影。

　　“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着一跃而起抓住了低头吃果子的傲因那盘曲的巨角，用力扯着那只角将他的脑袋往下山的方向掰，然后快速地掏出一个渠渠果塞进傲因因愤怒而大张的血盆大口里，一手扶着山壁没等完全站稳就往山下跑去。

　　毛小桃一眼看到了石淮手里拎着的两袋渠渠果，怒道：“死猴子开什么玩笑，只拿了一袋渠渠果就敢自己跑！”

　　说着也跟着追下山去。

　　石淮撕下袋子上的一条布袋简单将伤口绑住，就去捡散落到山石裂缝间的渠渠果，突然他想到了方才山间的震动，转脸问姜欢：“刚才那阵地动山摇是你们解开封印术导致的吗？”

　　“不是。”姜欢忧心地盯着山下，道：“有巫师跟上山了。”

　　石淮心口一紧，急切地望着山下，可是那里除了一片黑暗和傲因时而传来的嘶吼外，他什么也无法知道。捡果子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再看淳于明珠，已经将携灵草的花朵弄碎了和林香分别往昏迷的二人嘴里灌。

　　“很快，应该很快他们就会醒过来。”淳于明珠向看过来的石淮解释。

　　闻言不住地点起头来的是她旁边的姜欢，他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双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山下偶尔闪过的鲛珠亮光。

　　半山腰突然爆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得几人同时站起身来。

　　淳于明珠道：“不是他们俩的声音。”

　　这时，林香看到她阿娘的眼睫闪了闪，喊道：“醒了！阿娘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