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12、冰湖

　　“我们明明走出了那么远，怎么会……”石淮惊讶地看向身后隔开了老远的大氓山，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眼下出现的情况。

　　毛小桃道：“回山脚下。”

　　的确他们又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才重新走回到大氓山下。

　　“东扬，你再试试回溪追踪术。”毛小桃说道。

　　水流准确无误地流向了冰湖的位置，停在了整齐断裂的雪原边缘。

　　“你走到冰面上再试试。”

　　不出意料，水流又开始绕着姚东扬转圈。

　　姚东扬收回玉佩，走到毛小桃身边，说道：“姬文星确实是从这儿出来的，看来这冰湖只是个入口。”

　　毛小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黑暗笼罩的冰湖。

　　有寒意袭来，淳于明珠紧了紧衣裳，提议道：“先走吧，等天亮再来。”

　　入睡前，毛小桃突然说道：“你们说那片冰湖，会不会是临江族人编织出来的幻境？”

　　姚东扬一骨碌翻身坐起，想了想，问：“你是说，这术法是姜盛所施？”

　　毛小桃没回答，只说：“明天我打算试试。”

　　“试什么？”

　　“破术。”

　　姚东扬本来想的是，假如真是姜盛所为，凭毛小桃的实力，怎么也是可以带他们走出这个幻境的。

　　但是，在他看到毛小桃连着试了两次都失败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一看旁边的淳于明珠和石淮，都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意思，明白他们早就知道即便冰湖真是幻境，也绝不是姜盛所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片冰湖早就在一百多年前临江雪原消失就出现，那会姜盛还没生出来呢……而且就如迷雅所说的，此地的巫术看似很弱，其实力量非常的强，姜盛应该还没有这么强大。想到这，他把原本想三人合力破术的提议给咽下了。

　　石淮突然看到山壁上没挂住雪的岩石有被凿过的痕迹，赶紧喊另外三人去看。

　　几人推开下方堆起来的雪，露出来一级一级的石阶。

　　“上去看看，也许从高处看冰湖，还能看到些不一样的地方来。”这当然只是毛小桃的美好希望，因为这痕迹很有可能是临江族人当年开凿的，但眼下的情况，冰湖上的术法破不了，只好把其他方法都去试上一试了。

　　虽然山侧有凿出来的石阶，但石阶又窄又滑不说，还高一阶矮一阶的，不过对于这样斧削似的崖壁而言，已经是最好上山的路了。爬到半山，毛小桃停了下来，她扶着山崖看向冰湖，只觉得冰湖之大完全不见边界，倒是那被利刃切割过的雪原，延伸至一半骤然停止了，她忍不住提醒道：“你们看！看那雪！”

　　姚东扬伸头去望，惊讶道：“居然断了！前面是什么？沉星江吗？”

　　“是沉星江。”石淮答道，“你们看远处的江面，上面有积雪。”

　　“沉星江的冰终年不化，前两日临江又下了雪，照理说冰面上是该有雪的，但是你们看下面的冰湖……所以这真有可能是出现在每一个来访者眼前的幻境。”淳于明珠一直在考虑幻境的可能性，当下对这个设想更加相信了几分。

　　“临江的幻境，没有办法可以破吗？”

　　“眼前这个冰湖不行，力量太强，而且术法非常精妙，一时间我真的想不出破解的办法。”毛小桃说着又往上面爬去。

　　石阶突然岔开出现了两条路，毛小桃站在分岔口斟酌要走哪条路，一条平缓继续向前，一条陡峭着向上攀升。

　　两条路的前方，都不知道会有什么。

　　淳于明珠突然道：“小桃，继续朝上面走。”

　　毛小桃顺从地举步往上，并没有走出多少步，她就看到了崖壁上出现的黄棕色泥浆，回身问道：“阿姐刚才是不是看到了这个才叫走这条路的？”

　　淳于明珠点头道：“在下面看不清是什么。”伸手用指尖抠出来一块，放在指腹间碾搓，惊道：“沙沙的，是黄棕土！”

　　“什么意思？”姚东扬不懂山上有点土怎么还让她惊讶不已了。

　　石淮上手摸了点伸到姚东扬面前，解释道：“你看这颜色，是不是跟我们之前在荒原上见到的土不一样，临江这边的土是黑色的，比这个要粘很多，其实是非常适合种植的，只是这儿太冷，什么也长不了……所以这儿为什么会出现黄棕土？”

　　“从上面滴下来的，我们快上去看看。”

　　又往上爬了一盏茶时间，四人终于来到一处一丈来宽的平地，怪异的没有积雪。平地之上，阳光正好，中央有一个又大又深以石头垒成的大台子，中间填了满满的黄棕土，土层上有翻动的痕迹，不是翻动，更像是从土里硬生生拔出来长得好好的草木，土层表面有一个不小的坑。

　　“小桃，你看！”石淮看到翻开的沙土中隐约露出来一片狭长又细的叶子，看起来绿油油的毛绒绒的。

　　毛小桃拿起来摸了摸，触感也是毛绒绒的，“这是玗琪树的叶子！看来这里是姬文星或者姜盛种玗琪树的地方，居然还真叫他们种起来了，在这么冷的地方……”

　　玗琪树，姚东扬和淳于明珠都在御云见过，是非常少见而珍贵的奇树。

　　“有巫术的踪迹，这算是……以灵力养树吧，毕竟在这里种一棵玗琪树，可不仅仅是需要弄来黄棕土那么简单的。”姚东扬很难说不惊讶，虽然早已听说姜盛喜欢玗琪树，但是执意以灵力去养一棵树……他一时竟对姜盛产生了好奇心来。

　　“往上没有路了。”淳于明珠转了一圈回来道：“下去吧，这儿看不出别的什么特别的。哎，你们看那边，那边有一个更大的平台，你们看山壁上，太阳照的地方是不是好像有个山洞？”

　　淳于明珠所指方向，是方才岔口处的另一条路所通往的地方。

　　几人又匆匆往那边赶去，平台很大，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头顶的阳光更好，往里走果然发现有个山洞。山洞中央横着一根巨大的圆木，两端各被八根粗木以两个“井”字型框架固定，圆木中央被横着掏空了长长一段，从中穿过的几根木棍稳稳正好地卡住，圆木中央的石块上被凿了个又大又深的洞，洞中有木盆和葫芦瓢。这些东西都很旧，木头上斑斑驳驳的不知道都沾了些什么东西，尤其木盆和葫芦瓢，已经有些损坏。

　　毛小桃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问石淮：“这是什么？”

　　“应该是用来榨油的。”石淮指了指圆木中间被掏空的地方，解释道：“洗好蒸好的材料包好放在这里，然后挤压捶打这些木棍，就是木楔子，压出来的油就会流到下面的木桶里。”

　　“雪松林的婆婆不是说临江族人要什么都是去南边买的吗，怎么还会做这么费力的事情……还是说这是姬文星那帮人搞的？”姚东扬好奇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大家伙，然后视线被木桶吸引了去，他蹲下身来，猛地吹一口气想要吹走木桶里面的尘土，然而尘土已经被桶中凝固的油膏粘住了，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挖出来一点油膏，仔细地辨认着。

　　匕首尖处黄黄的油膏，很快在空气中结成微微泛蓝的膜。

　　“人鱼油！”

　　四人异口同声。

　　毛小桃道：“长命司里那么多的人鱼油应该全部是从这里送去的……”

　　姚东扬看了看这个横七竖八的木头组成的东西，犹犹豫豫还是问出了口：“我想知道，是怎么用这个做出人鱼油来的？”

　　毛小桃和淳于明珠一齐看向石淮。

　　“我猜是先把人鱼……先干净，然后……然后切小块或者用石磨碾成肉……碾成沫，再蒸煮，接着就用这个东西压榨……大概就是这样的炼制步骤。”

　　淳于明珠皱起了眉，拒绝在脑海中去想象那样的制作场面，转身走出山洞。想起扶风的老人们会说的故事，他们说在扶风最南边的岛上，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南海中的鲛人，他们有着人类的面容，高兴时会哼唱悠扬的歌。

　　其实，她小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些鲛人，他们有着和人一样的面容……外面阳光刺目，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无数鲛人在这片平台上被杀害再切碎的场面，那一张张漂亮的面孔惊慌绝望，喉咙里发出来尖锐又痛苦的嘶吼……她赶紧摇了摇头甩开这些遐想。

　　太阳升得老高，爬山就爬了半日，也没有找到一点有助于他们解开冰湖幻境的办法。

　　从山洞里出来的姚东扬一直在嘀嘀咕咕着：“给长命司就送了那么多人鱼油，他们不知道杀了多少鲛人……这儿人少，倒方便了他们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我实在是不理解，一滴人鱼油就可以燃上数月不灭，他们要这么多干什么用……还弄出那些诡异的人烛……”

　　毛小桃解答不了他这些疑问，所以选择置之不理，她望着远处的沉星江，征求意见道：“要不要去沉星江那边再看一看？”

　　淳于明珠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连声道好。

　　四人便下山沿着边缘齐整的雪地向沉星江走去，姚东扬看着走在前面的毛小桃和石淮的脚印，突发奇想地下到冰湖上，一边继续跟着往前，一边走走停停地定住观察脚下的冰面。

　　淳于明珠没理解他在做什么，不过依然放慢了脚步，走在冰面上的他保持差不多的速度。

　　好一会儿没听到身后动静的毛小桃这时转身来看，淳于明珠已经远远落在了身后，而姚东扬，成了冰面上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就像隔着浓雾看人一样，面容难辨。

　　可是，冰湖上，并没有起雾。

　　一旁的石淮忍不住大声喊道：“东扬！你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