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02、雪原

　　“北地的极寒，使得选择在那里居住的人很少，只有姜氏一族，从上古时起便一直居住生活在那片广阔的大雪原中，并且为周围的一大片土地及山脉河流命了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对抗寒冷恶劣的天气，临江姜氏的身上慢慢显露出一种独特的优势，他们身体强壮极少生病，即使生病受伤也会很快恢复痊愈，更独特的是，姜氏一族人，衰老来得非常缓慢，他们说，时间也被大雪原的寒冷冻住难以往前。就是因为这样的独特，产生了临江有不老泉的传言。”宁芷说道，“他们的特别，知道的人并不多。我的家族，是临江姜氏的旁系，我祖父的祖母，是从姜家嫁过来的，在我幼年时，祖父在同我讲他的祖母时才说起过一些临江的故事。”

　　姚东扬道：“难道说当年临江的消失，就是因为这种身体上的独特？”

　　淳于明珠道：“还不够吗？光是老得慢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很多人了吧。”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像他们一样老得慢呢？获得他们的身体……”姚东扬皱眉，疑惑道：“借生术？”

　　毛峰摇头道：“借生术获得的是中术者的命格，而不是躯体。我想，既然凉丘沈家可以用全城人的性命去换取源源不断的黄金，就说明世上存在夺取他人寿命的秘术。连寿命都可以夺取的话，夺取身体的秘术想来也是可能存在的吧。”

　　玄棠叹道：“这些年，怎么出现了那么多闻所未闻的黑巫术……”

　　姚东扬突然想起那日在扶风，淳于瑶说起芦草人被盗的黑巫术卷册一事，道：“会不会这些黑巫术就是芦草人收藏的那卷册中所记载的呢？”

　　“神隐纪元的黑巫术啊……”淳于瑶喃喃道：“不过以契文写成的卷册，只怕找不出可以看懂的人吧……”

　　“阿娘，若是看不懂的话，就没有必要冒风险去偷了。”

　　淳于瑶片刻沉默，又道：“可这个偷卷册的姬少中到底是谁，到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谁知道呢……”

　　“你在想什么？”姚东扬问向对面一直垂着眼坐着不动的毛小桃。

　　“我在想，高阳变得年轻，到底是因为取得了姜氏族人的身体呢，还是因为她得到了凉丘人的寿命呢……”

　　毛小桃说着抬头，才发现大家都在看她，于是正色说道：“照阿娘所说的推测，姜氏族人因为拥有所谓的不老血脉，所以临江虽然消失，但是姜家的血脉却一直延续了下来，说明使得临江消失的人需要这样的血脉，或者说需要姜家人的身体。不过姜家能有多少人？这样奇特的身体能有多少？我的意思是这些身体够多少人……剥夺。再说凉丘，全城两千多人，一百一十年来，被夺取的生命加起来会有多少年，这么长的生命到底做什么用……”

　　一时满室沉默。这些问题的答案，没有人知道。就连这些推测的正确与否，也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

　　姚思谷第一个出声打破了沉默，他试图鼓舞大家，道：“眼下我们知道的东西还太少，连正确的论断都没办法做出，更是不可能去揣测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他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好在如今宁芷回来了，姜盛也露了面。我的意见是，姜盛毕竟是临江的孩子，是要找回来的，而且他既然知道长命司，很可能知道使得临江和凉丘消失的幕后之人。再来，高阳的行踪，也可以想办法去找，听东扬说，他和小桃原本就是计划去北地寻她，我认为此行还是有必要的，找到她，关于那些黑巫术，还有那个奇怪的人头像，甚至临江和凉丘的消失，应该都能找到线索。迷雅，你觉得如何？”

　　虽说问的老迷雅，可他却把视线落在了毛小桃身上。

　　毛小桃对上了那道深沉的目光，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视线掠过门口，看到了驾着马车回来的石淮，她午饭时就没见到他，一直在奇怪他半天没出现是干什么去了。

　　听着众人议论的老迷雅，其实也在考虑什么时候适合提出巫师集会的事，她想此刻屋子里的人有些多，似乎不是恰当的时机，或许在征得望月同意之前，先取得扶风的支持比较好，或者提前争取一下玄棠的理解也是稳妥的办法。思来想去，没有定论。直到姚思谷的提议出来，她才心思完全集中进行思索，赞同与否的话还没说出来，思绪被姚东扬打断。

　　姚东扬道：“北地要去，高阳也要找，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做，我答应过林香要帮她找到她的父母。”

　　老迷雅叹道：“可惜不知道从何找起。”

　　姚思谷接过话来说道：“或许，可以让我和玄棠试试。”

　　毛小桃闻言，眼眸一亮。

　　“我现在就去告诉林香！”姚东扬说罢窜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招呼快到屋前的石淮，疑惑问道：“这一车拉的什么啊？”

　　石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脚步不停地跑走了。

　　老迷雅此时对着姚思谷玄棠二人正色说道：“林香父母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玄棠道：“迷雅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与姚思谷一道向不远处的林香家走去。

　　剩余人的注意力此刻都被门外的石淮吸引了去，老迷雅瞧见马车上放了好几筐装着书卷的箩筐，趁机道：“石淮去哪里弄了这么些书回来，小桃和明珠你们去看看。”

　　毛小桃没等话音落，人就飞奔了出去。淳于明珠知道老迷雅是有话要对她的阿娘说，顺势离开了正屋。

　　“都是什么书？也太多了吧，哪儿找来的？”毛小桃好奇地扒着箩筐，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才翻了几页便兴奋地高声道：“写的是涌河三王朝的事！我正发愁要去哪里找这些书来着！”

　　“以前给我临摹舆图的人家，家里藏了很多书，我试着去问了问，结果真的有涌河王朝相关的书卷。”石淮将箩筐从车上往下卸，道：“不过据说这些书中的很多内容是后人杜撰，其中不少都是整理成册的传说故事。不过这里面的几卷，说是神隐时代之后，文人们根据山壁上的符文，以及少数遗留下来的龟甲上的契文进行整理之后编纂而成的。”

　　“小桃你要找这些书做什么？”淳于明珠翻开了石淮最后说的几卷书中的一册，站着读了片刻，道：“不好读啊，字脱文断，引书不全……”

　　“是吗？”毛小桃伸头来看，确实好些句子缺了字，“好在有注本，我就随便看看，能够了解那段时期的真实历史固然好，了解不了我就当故事看。”

　　“为什么要了解那段时期？你想解开人头像的谜？”

　　“想啊，可是单单靠这些书肯定不行的，阿姐你不好奇吗，画祖探微的画啊，画的肯定是几千年之前的人了，为什么会用那么久远之前的人的头像呢？这个头像又代表着什么？难道是把它作为一种图腾吗？”

　　“图腾？你说有人把他当成是……信仰？”

　　“我只是猜测的，长命司那么多尸体上都留下了这个人头像，还有岫里啊乌有，也都出现了……这肯定是有某种意图的符号，虽然现下还不知道意图是什么。我想往这个方向尝试一下，所以打算了解一下在涌河三王朝时期，哪些人有被选择成为信仰的可能。”毛小桃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想或许还能在书里找到某个奇怪的乐师，制作出了一把可以弹奏的错弦琴。

　　“那个时期的话，神明还在大陆啊。还有其他什么部落首领、帝王、巫师、各行业的始祖，随便数数，备选的人就不少的。”

　　“所以啊，得麻烦阿姐和我一块来看看，这么多书，我一个人肯定是看不完的。”

　　连石淮也被毛小桃拉着一起，三个人坐到了一处，直看到天色渐暗，书上的字快要融化在四周的暗影里。毛小桃揉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下午就去了林香家的三人，到现在也没回来，难不成他们那里遇到了什么瓶颈不成，若是连姚思谷造诣那般深的交感巫术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的话，他们要去哪里为林香找回她的父母呢……想到此，突然想起那日在扶风，姚东扬提起过的预言，一时心中又泛起许多不忍上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哇，这么多书啊……”姚东扬推门进屋，一屁股坐到了毛小桃身边。

　　毛小桃见他表情明朗，心道事情成了，要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姚东扬就急忙说起来：“找到了！一开始我阿娘尝试了好几次，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要不是石淮哥你阿娘好好地保存了林香爹娘成亲时候穿的衣裳，我阿爹的交感巫术很可能也没办法帮到我阿娘寻找他们的位置……你们知道吗，林香她阿爹阿娘十有八九是在同一个地方。”

　　石淮连忙问道：“在哪里？”

　　“临江。”

　　“临江？”三人惊讶。

　　淳于明珠追问：“是说在临江的地界之内，还是指临江雪原？”

　　“临江雪原，大氓山往西沉星江往东的临江雪原。”

　　“那不是临江姜氏一族曾经生活的地方吗……”石淮看向毛小桃，在她从巫咸祠带回来的舆图上，大氓山与沉星江之间地区就已经是名为临江的雪原。

　　“一百一十年前，临江雪原一夜之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冰湖。”毛小桃皱眉道：“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说临江就沉在了那片冰湖之下。”

　　“这个说法我也听说过，可是很奇怪，沉星江冰冻百丈终年不化，哪来的水可以淹没那么大一片雪原。”

　　淳于明珠道：“我的曾祖母在世时，说她曾经去过临江旧地，她说那里有巫术存在的痕迹。”

　　“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痕迹，很难捕捉，试图去感觉它的时候就会立马消失……”

　　“毛桃儿你也听说过？”

　　“曾祖母当年就是与迷雅一起去的临江，当年她们结伴游历了整个大陆。”

　　“不错！”老迷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昏暗的光线叫众人看不清她的脸，只有她身边的淳于瑶看清了她颤动的嘴角。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临江消失还没有过去多久，所以还是海内巫师热衷的话题，那段时间里，每年都有很多巫师前往临江，大家都想试着想要解开这个谜题。在我们去临江之前，其实对雪原变成冰湖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认知，毕竟我们从小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关于此的……我们的父母都曾经在临江消失之后的第一时间里前往过那片冰湖，他们尝试着去探知冰湖之下的世界，但据说冰湖中的冰和沉星江一样，连望月长老的交感巫术也无法感知分毫。”

　　“怎么会？”姚东扬不解，“假如临江真的沉到了冰湖下面，那么姜氏族人的……总之，是一定可以感知到的。”

　　“是啊，照理说应该是的啊……但是刚才明珠说了嘛，那里有术法，隐隐约约的似乎很弱，弱得你想要辨别它、破除它，就找不出它的丝毫影踪。去临江之前我就很好奇，直到与明珠的曾祖母在冰湖上合力一试，才明白那术法只是显得微弱，实际是力量惊人，因为我们走遍冰湖，尝试了各种巫术，都无法从那里寻找到任何的线索。不对！不对……”老迷雅停顿下来，似乎在回忆，片刻才道：“不是找不出线索，在那里，我们一度丧失了全部的感觉，甚至连寒冷都险些忘记……若不是后面来的巫师找到我们，我们两人很有可能就会冻死在冰湖之上。”

　　“什么巫术这么厉害……说来这些年里是真的出现了好多奇怪的巫术啊……”姚东扬再一次如此感慨。

　　石淮问：“连迷雅都不知道的话，难道也是远古时候没能流传下来的巫术吗？”

　　“也不一定，总会有一些巫师他们与自然更加接近，从自然当中获得的知识就会更多，就像古时的先民一样，他们是更懂自然更懂天理的人，所以可以发明出一些更深奥精妙的巫术。”老迷雅简单解释了两句，看向毛小桃，问：“刚才你说起那巫术，像是亲身感觉……难道现在凉丘城，也是如此？”

　　毛小桃点了点头，“那日我走遍凉丘城，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察觉不到，一整片空地上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鸟鸣风声全都没有。还是阿娘来找我，我才从凉丘城中走出来……回御云的途中，阿娘说，天上的飞鸟告诉她，凉丘成了继临江之后，大陆上第二个再也没有鸟儿会去的地方。”

　　“没有任何生灵存在……小桃，那晚在长命司里，你和东扬也说了类似的话。”

　　“嗯，所以我一直在想凉丘城消失是不是长命司里的阵法所致。”

　　姚东扬道：“单靠蔽日垂天阵，似乎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或许是配合了其他的术法……我阿爹和毛叔叔他们过来了。”

　　老迷雅闻言，与淳于瑶对视一眼。淳于瑶对着老迷雅点了点头。

　　姚思谷才踏进屋内，便察觉到老迷雅与淳于瑶的目光紧紧地盯上了他，他见状，索性直接问道：“迷雅是否有话要说？”

　　“下午，我同淳于瑶商量了一下，巫师集会的事，我们觉得是时候重新举行了，临江消失之后凉丘又消失，不能任由这种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举办巫师集会，集思广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集合多方力量，来日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用上。”

　　“自然，迷雅言之有理，此举我全力支持。”

　　老迷雅没料到他这么快答应，她准备用来说服的话还有不少。却听姚思谷又道——

　　“既然如此，我会在原址重建檀林阁，巫师集会仍在檀林阁上举办。”

　　不只老迷雅，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话惊讶到了，原本坐着的淳于瑶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惊诧不已地看着他。

　　玄棠忍不住向他确认：“檀林阁原址重建？”

　　姚思谷笑着点了点头。

　　淳于瑶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追问道：“什么时候能建？皇家行宫怎么办？你真的保证可以原址重建吗？”

　　“我保证原址原样重建檀林阁。”姚思谷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地承诺：“我一定会把檀林阁重新交回到你的手里，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