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00、重聚

　　姚东扬是在毛小桃他们回到御云半个月之后赶来的，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姚思谷，以及久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的玄棠。毛峰和老迷雅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宁芷刚出事后，那时她来御云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一别多年，玄棠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这些年里第二次离家出远门，竟是来到同一个地方。

　　这是毛小桃第一次见到玄棠，她的第一反应应该和旁边的石淮林香差不多。玄棠才露面，他们便看出来姚东扬的美貌是得自于她，细看他们母子二人，会发现两人长得有些相像，都是一样精致的瓜子脸，一样的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只是姚东扬看着，还要更加漂亮一些。

　　和毛小桃一眼认出来玄棠一样，玄棠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毛小桃，虽然就连姚思谷和姚东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御云一众小姑娘中准确地认出毛小桃来的。进山的时候，她原本走在姚思谷身边，却在看到扬灵湖畔好奇的御云族人时，一眼认出了身在其中的毛小桃，她停步在毛小桃面前，笑得温柔，她道：“你是小桃吧！我是东扬的阿娘，他告诉我你们俩现在成好朋友了，我真的好开心啊！”

　　她的开心十分明显，不只表现在脸上挂着笑容眉眼弯弯，还有她的声音，音调愉快地上扬，连带着毛小桃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说：“和他做朋友我也很开心，而且他还给过我很多帮助，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两人话题中心的姚东扬，闻言手脚都不自在起来，假意清了清嗓子，扭头冲着林香和石淮连连招着手。

　　听说玄棠来了御云，老迷雅亲自来到扬灵湖前迎接，却在看到她身旁的姚东扬时，惊讶了，喃喃道：“这小少年长得……实在太过标致了吧！”

　　只有陪在她身边的宁芷听到了这话，宁芷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小声道：“婆婆说什么话，孩子长得漂亮多好啊！”

　　老迷雅自觉言语有失，连连嗯了几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姚东扬好几眼。

　　姚思谷正与毛峰说姜欢的事情，抬眼间看到人群之后缓步而来的老迷雅和宁芷，忙喊来玄棠，夫妻二人带着姚东扬迎到老迷雅面前，恭敬行礼。

　　双方叙礼，老迷雅瞧姚东扬漂亮还乖巧，又心生许多怜爱，才后知后觉没有看到上次由姚思谷带过来的姜欢，关切道：“姜欢呢？他最近怎么样？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我听说淳于家的人这两日也要来，也该把那孩子一并带过来的，正好借机大家见见，都认识一下。”

　　姚思谷解释道：“原本是应该带他一起过来拜访迷雅的，只是二十来天前，他因为身上的灵力莫名其妙地突然爆发而伤了身子，到我们这次出门前，他还没完全养好，所以只能下次再带他过来了。”

　　“要紧吗？二十来天前的话，”老迷雅转而问宁芷，“差不多是你们在小金城遇上姜盛的时候吧？”

　　“姜盛……前些日子小桃给东扬传信时提到了他，说是姜欢的双生兄弟？”姚思谷见老迷雅点了点头，与玄棠对视了一眼，又道：“方才进山的路上，还听毛兄说宁芷妹子的仲吕笛，就是他拿出来的，听得我有一点比较好奇，按说仲吕笛这样重要的法器，怎么会交给他一个孩子，还由着他如此轻率地就拿了出来……”

　　说着发现走在前面的老迷雅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了上山的步子，身旁的几个小辈也都好奇不已地看着他，尤其毛小桃，大眼睛里满是认真，他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着急了，说道：“我真是，居然一来就说起正事来了。”

　　玄棠接过话来，“这些事情等阿瑶到了再说也不迟，小桃东扬他们几个分开了这么些天，正好趁着等人的两天让他们先玩一玩，而且我和宁芷都多少年没见面了，你也让我们有机会说说话嘛。”

　　老迷雅附和道：“这一说也是，那就等人齐了再商量正事吧，你们一路辛苦，这两天先好好休息。”

　　其实老迷雅这段时日里一直在考虑巫师集会的事，心想凭着扶风和御云这些年里的交情，等淳于瑶到了再提这件事，她肯定会全力支持，届时，望月姚家想来不至于反对吧……

　　如此，御云又度过了轻松愉悦的几天。

　　这几天里，姚东扬简直要兴奋死了，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御云后，他整个人真的兴奋得像只猴了，每日里眼一睁，就拉着毛小桃石淮和林香成天在森林里四处乱窜，直窜到夜深才罢休，惹得林中的松鼠小熊小鹿各类飞鸟等等一众动物看见他出现就是会飞的飞能跑的跑。他还自我打趣道：“都躲着我干什么呢，一起玩呗！得亏是大树不长脚，不然不知道是不是看见我也要跑……”

　　森林荡起一阵沙沙叶响。

　　“谁告诉你它们不会跑的啊！再说它们哪需要躲着你，是你自己要小心点才是，免得一个不留神就……”

　　“就变成一棵树永远离不开嘛！我说毛桃儿，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你怎么说大话还是冒不出来一句新鲜词啊！”

　　森林又是一阵叶响，剧烈的，仿佛漫山震动。

　　姚东扬愣着一张精致的瓜子小脸，仰起头来瞪着双漂亮的眼睛在一棵棵大树的树顶间流连，接着兴奋地笑眯了眼睛，还挺起劲地感叹：“好厉害！御云真是好厉害！”

　　林香“噗嗤”笑出声来，摇头无奈道：“好傻！你真是好傻！”

　　由着姚东扬胡乱玩了两三天过足了瘾，毛小桃才终于问他正事，关于那个奇怪的人头像的事。

　　那日下午，四人在森林深处玩了半天，正要回去的时候，林香偶然发现了她阿娘往日里最喜欢的凌霄花，提出来想要移一株回去种到院子里，对于这样小小的要求，石淮自然是一应满足的，四下寻着趁手的工具，一会儿两人便说干就干地行动了起来。

　　毛小桃拉住了就要上前凑热闹的姚东扬，“你别走，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这花儿长得真好，你看枝条多粗壮……”姚东扬还伸着脑袋看向那丛盛开的凌霄花。

　　毛小桃立即提问打断他，“你回到望津之后，有找到当年见过的人头像吗？”

　　姚东扬这才正经起来，一拍脑门道：“这两天光顾着玩都忘了跟你说这事儿了……那幅小画我找是找到了，可是恐怕提供不了太多你需要的信息。”

　　“为什么？原画在哪儿？”

　　“原画？不是什么原画，我在文伯侯府看到的那副也是临摹的，和其他一些临摹的画作一起编成了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哎！我想起来了毛桃儿，那册子里收集的画，都是临摹自画祖探微的画。”

　　“探微？可传说世间并未流传下晋陵探微的任何作品啊……”

　　“册子里的摹本算不上什么完整的作品，那都是一小幅一小幅零零散散的图画，人物、乐器、杯盘酒盏和几案床榻等等，一个个全是分开来单个临摹下来的，而且好些人物都只临摹了局部，要么只有头像，要么只有或坐或站的部分身体……”姚东扬突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

　　“你说那些图画拼到一起，会不会就是一幅完整的画呢？”姚东扬问，一想又摇头，“也不对，拢共也就二十来幅小画，也凑不出一整幅画来。”

　　“那会不会是一整幅画当中的一段呢？你还记得那些图画吗？”

　　“不用记得，我全临摹下来了，你知道吗，为了这些画儿，我在文伯侯府的藏书阁里不吃不喝躲了两天，两天啊，两天两夜的那种两天啊，别提有多辛苦了……”姚东扬看到面前的毛小桃抿得越来越紧的嘴巴，赶紧扯回话题道：“问题是我们谁见过探微的画作吗？怎么知道这是临摹的他哪幅画啊……这样，我现在就回去把画拿给你，再给婆婆和你阿爹阿娘一起看看，也许能看出点什么。”

　　姚东扬已经迈开了步子，毛小桃却还在原地嘀咕：“人物、乐器、杯盘、酒盏……人物、乐器……乐器、酒、或坐或站的人物……原画难道是什么宴会的场景吗？”

　　“宴会？似乎不是。”姚东扬脚下一顿，回忆着看过的图画，眉头紧锁道：“这么来推测的话，我才发现有一些奇怪，那些图画……假如是宴会的话，人物的表情大约要轻松喜悦吧，而且人物也得很多啊，作为宾客或者舞姬什么的……再来就是那些乐器，全都不是被弹奏的状态，倒像是，倒像是……”

　　“巫师随身携带的法器。”

　　“不错！”

　　“让我想想。”毛小桃说罢，径直走向正往背篓里放花苗的石淮，“好了吗？可以回去了吗？关于人头像的事，小猴子在文伯侯府看到了类似的画，他回去要拿给我们看。那日乌有我们在俞老先生背上看到的人头像，你也帮我画一幅出来好不好？但是不要陈大人画的那样有颜色的，行吗？”

　　“好，等回去我先把花栽好就去画。”石淮团了团花苗根部的土，背起背篓就走，问道：“你要那画儿有什么用途？”

　　“我想确认一下这些人头像是不是确实都是同一幅画，包括我从四少夫人背上看到的，还有当年姚伯伯从高小英身上看到的那些，其实也许不用核实，毕竟这种怪事……”

　　“核实一下吧，但凡有疑问的地方都去弄清楚，这样后面才不会纠结也不会错。”

　　果然一番对照核实后，确定了出现过的人头像都是同一幅，就是姚东扬从文伯侯府的小册子上看到的据传临摹自探微的那幅。

　　可这人头像画的到底是谁，没人认得出来。就连姚东扬画出来的那些小画，时不时有人拿着拼凑摆弄，也不曾摆弄出个明白来。

　　后来扶风的信鸟在一日清早飞到了御云山间，当时毛小桃还在睡梦里。林香听说淳于瑶午后就到，立即拿起镰刀收拾了背篓要进山，最新鲜的红山果长在荆棘丛的深处，她得抓紧时间采回来。被一堆正面侧面的人像小图画折腾得头晕脑胀的姚东扬见着林香进山，想也没想就一起跟了去。

　　等到毛小桃终于爬起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桌上有给她留的早饭，她吃饭吃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又盯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古书。和往日一样，遇着困难时，她习惯从书里寻找解决之道，办法不是次次都找着，但看书会让她心安，至少不会过于焦虑。

　　这两日，她和姚东扬一样被那幅人头小像搞得很是不知所措。

　　石淮遵照老迷雅的嘱咐，过来喊毛小桃下山一起去接淳于一家，进门发现她还埋首于故纸堆中，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把后背挡了个严实，他敲了敲门框提醒她回神，说道：“淳于姑姑她们快到了，我们得下山去接她，你去梳头发，我来洗碗。”

　　“这么快！”

　　毛小桃一惊，抓起书就奔向房间，动作麻利地换好衣裳，拢着头发探头出房门，嘴里絮絮叨叨：“来信了吗？我怎么不知道？阿爹阿娘他们呢？小林香和小猴子又去哪里了，怎么一早上我起来到现在一个人影都没见到的……我被那幅画搞魔怔了是不是，那幅画到底是什么啊，难道要再去一趟乌有问问四少夫人吗，或者去岫里，哎呀，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事情啊……淳于姑姑和谁一起来？明珠阿姐应该会来的吧，青柳不知道有没有一起……”

　　“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石淮擦干净桌子，扭头就瞧着嘀嘀咕咕的人放着半边头发不管又盯上了手里的小画，劝道：“别看了，暂时把它们都放一边不去想，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想到些什么。”

　　毛小桃顺从地将小画叠好塞进了口袋里，歪着脑袋编起了另一条发辫，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其实我真挺想再去看看高小英或者四少夫人背上的人头像的，不知道颜色是不是会发生变化，你说俞老先生背上的人像，为什么颜色会那样怪呢……”

　　“走吧！”石淮喊她，知道这下山的一路少不得要听她一路念叨。

　　两人出门尚未走远，门外的水缸里爬出来一个浓雾团成的人影，是扬灵湖里爱下棋的老先生。他双手抱胸，瘦长脸上的神情比往日里还要严肃，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走远的毛小桃和石淮，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当年说过要回来的人，果真是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