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檀》北木有鱼

38、陵州3

　　再穷的地方，也有红烛罗帐，歌舞莺莺的繁华街道。那里既有流光溢彩，也有蝇营狗苟，上位者推杯换盏，下位者命如蝼蚁。

　　皱易安换了一身富贵老爷的装束，嘴上粘着胡须，大摇大摆地走进耀华楼——陵州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酒楼虽大，可前院瞧着却冷冷清清，门口站着几个迎宾的带刀侍卫。若不是满楼的张灯结彩，灯笼高悬，会让人有种这里其实是府衙而不是酒楼的错觉。

　　他刚跨进大门门槛，就有个气质清淡疏离的中年女子缓步过来，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以后抿唇一笑，问：“先生吃饭还是住店？”

　　皱易安捋了捋自己那把假胡须，挺了挺肚子，做足了姿态，道：“吃饭。”

　　中年女子伸手，一个带刀侍卫端过来一个册子和笔，女子笑盈盈地说：“先生之前之前可有预定？若是没有预定，或许此刻进去是没有雅间的了。”

　　皱易安皱眉不悦：“非得预定才有雅间？”

　　中年女子笑不露齿，一双眼睛似能摄人心魂一般看着皱易安，眼底透着淡淡冷意，沉默以示肯定。

　　皱易安只好装作洒脱的模样摆摆手道：“不是雅间便不是吧，大堂也行。”

　　说罢便要跨步往里去，却被两把交叉在前的刀鞘拦住。

　　中年女子脸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侧身恭敬道：“得罪先生了，若是没有人引荐，大堂也是不行的。”

　　皱易安眯着眼愣了愣，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很快就明白这阵仗明摆着是非请勿进的架势，不知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脏东西，若是硬闯，定然是个死。

　　他正泄气准备撤，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哟这不是我李兄嘛？”

　　一个圆滚滚胖成球样的青年笑眯眯走出来，他一面招手一面侧身对中年女子说：“岑娘子啊，他是我朋友啊，朋友啊哈哈哈，快进来快进来，欸，这地方就是规矩多些，无妨无妨，我来作保，我来做保！奥哟，好久不见了我的李老哥哟……怎么这回就你一人啊，你们易老板没跟着来？”

　　皱易安很会顺水推舟，很快和那胖子勾肩搭背跟着往里走，边走边说：“嗨，我们易老板你也是知道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就我，听说这耀华楼是陵州最大的酒楼，在京都时也时常听人说起，心痒得很，这不，此番办事路过，事情办完了我就想来见识见识嘛。”他故作低声道，“没想到，阵仗是真的大啊！”他假装转身偷瞄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盈盈笑着的中年女子，更加压低了声音说，“怎么这么大的酒楼，门口迎宾的还是个老女人呀，脸色还那么臭！”

　　“李兄不知，那是岑娘子，陵州的达官贵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别看她现在只是个在门口看守的，人以前年轻时可是这耀华楼的招牌姑娘。”

　　“啧啧啧，原来如此，风韵犹存，风韵犹存，哈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搭进了内院的门。

　　岑流芳看着二人的背影，眼中那丝带着杀意的冷冽终于缓缓散去，脸色有些不太明显的疲惫。然后将手里的册子还给侍卫。

　　“流芳姑姑，这人该怎么记录？”那侍卫见册子上还未留名，便问。

　　“就写万宝堂庞公子的朋友吧。出了事，也不怕找不到人。”

　　“是”

　　还未进得大厅正门，就听见丝竹雅乐缓缓流淌而出。那琴音高雅，绝非普通酒楼杂耍卖唱的可比。

　　皱易安不断“啧啧啧”，见堂外小桥流水直通堂内，荷花盛开，烟雾缭绕间，端茶送水的女子都穿着飘逸，环佩叮咚，宛若仙子。

　　“哎呀呀，果然是……果然是名不虚传呀！”他忍不住左右张望，瞠目结舌。

　　庞二少搂着他的肩膀：“嘘，眼睛不要四处乱瞟，小心有人挖了你的眼！”

　　皱易安装作惊慌，忙低头小声问：“这……都说这里豪华，我起先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人间天上一般，莫不是，有什么大人物也来这里寻欢？”

　　庞二瞪他一眼：“那是自然，不过我们喝自己的酒，其余的，最好不要打听。”

　　皱易安忙笑着点头：“是是是，庞二公子都这么说了，我可不敢犯糊涂。呵呵……”

　　他们在一楼临近大堂的水榭边坐了，那里还有个妖娆女子正坐着等。见他携伴而来便很快笑着起身招呼：“庞公子，这位是？”

　　庞二放开皱易安，赶忙伸手去捞那妖娆的美人，抱着就在脸上吧嗒一口，然后眯着他那小眼睛说：“乖宝贝儿，你先下去等我，我这儿遇见个朋友叙叙旧，晚些时候再去找你，啊。”

　　美人扭捏了一下身子，嘟着红唇拿丝巾在他脸上一扫，半羞半怯地走了。

　　皱易安看的两眼发直，几乎要流口水。

　　庞二少转过来看他神色，笑得越发得意：“这儿的姑娘，最差的拿出去都能随便夺个花魁当当。”

　　皱易安终于合上他那流着哈喇子的嘴：“不错不错，太不错了。今日要不是碰着庞二少，我还进不来，可不就错过了这人间美事了嘛。来来来，我得敬你一杯，借花献佛了，哈哈哈哈……”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庞二也笑呵呵跟着喝了一杯。

　　然而，酒还没落入肚子里，突然一声尖叫并一个人影从二楼落下，咣当一声砸在木地板上。没等皱易安看清，就有一群仆役上前围住。片刻功夫，有女孩儿端着水盆和毛巾擦掉了地上的血迹。

　　皱易安喜气洋洋的笑容僵在脸上。

　　庞二似是见惯不怪一般，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喝酒……这酒啊，据说是美人怀里捂出来的，喝着都有少女香……”

　　皱易安强颜欢笑跟着又喝了一杯，不经意抬头时，见对面二楼临窗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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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僻静无人的街道两旁是树叶稀松的柳树，鸣蝉懒洋洋地叫着。

　　午后阳光仿佛要把这片土地烤得再干一些，地面散发着滚滚热浪，如水雾一般萦绕着马蹄。

　　沈清溪依旧同伶仃坐一匹马，而她捡来的小丫头，则坐在司南马上。

　　一行人终于在一处不大显眼的府门前停了下来。

　　司南前去叩门后不久，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露出一张老仆的脸。他看看司南，眼睛一亮，再看看司南身后不远处的宋言希，立即激动地跨出门来：“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宋言希：“颜叔，二哥在吗？”

　　颜贵笑出一脸的褶皱，慈爱地看着宋言希：“他在办差，您先进来，我立即差人去告知二少爷。”

　　宋言希回头朝沈清溪招招手，沈清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走吧。”他说。

　　然后二人并肩跨进了大门。

　　沈清溪忍不住勾勾手指让宋言希低头，然后附耳悄声问：“这是谁家？”

　　“我哥，宋岚。”

　　“……真的宋岚？”

　　宋言希抿唇笑得有趣。当初宁王刘志也是借了“宋岚”之名，去她家里胡乱影射了一通，不想，现在倒是要见到正主了。

　　沈清溪又问：“那，那我们来，会不会给你哥哥惹麻烦？我是说，刺客万一跟来，你哥哥家里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沈清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毒瘤，谁挨着谁就倒霉。

　　“我哥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他们想必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进府行刺……你嘴巴也不必张得这么大，我家只有我是个没出息的，大哥也在朔州做官，家大业大，莫说寻常贼人，便是有那后台如山的贼人也没那么大胆子。”

　　沈清溪觉得更加郁闷了，既然全家都是当大官的，她怎么还得过这种颠沛流离被人追杀的日子？就不能多派些人手护着她上京都去报仇嘛？

　　京都，宋言希说过，想杀她，并成功杀了她家人的人在京都。京都的官，必然是更大的。而且她自己的身份若属实，那么想杀她的人，必定藏着更深的阴谋。这阴谋，怕是连宋家也保不住她。

　　想到此处，她看宋言希的眼神就更加复杂一些。

　　宋言希低头见她望着自己那痴傻的眼神，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她的眼皮：“好好走路，别看我。”

　　颜贵是从小照顾他们三兄弟的老仆人，宋岚出来外派做官后，他便跟了来。他自是知道宋言希的脾气，从不近女色，不相亲也不纳通房，一度大家都以为他是有什么生理问题……此番却见他对身边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露出那般宠溺笑容，差点没惊掉下巴。

　　不过他十分乖觉，在后面亦步亦趋地看了会儿热闹后，赶紧招手让丫鬟去收拾客房并准备姑娘用的梳洗用品了。

　　换回女装的沈清溪果然如仙女下凡一般，清丽明艳，美貌动人。看得老管家两眼放光，直叹宋三少爷的挑剔好眼光。不想他挑来挑去，竟也还是不能免俗嘛。

　　“好，好，这下老爷放心了。”他一时不查，竟呆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宋言希方才眼里还因见到清洗干净的小妮子而闪烁着点点星光，听了这话却瞬时星光黯淡。

　　老管家却并未察觉，只是笑着道：“公子这番出门，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陵州最近可不太平，你们出门可要千万小心。现在外面不仅有百姓暴动，还有贼匪下山抢粮,二少爷正是为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一日都不得歇息。”

　　“哦？最近陵州贼匪也多了？”宋言希有些惊讶。

　　“多呀，百姓没粮，他们也没吃的，可不就下来抢嘛。还有很多百姓饿的没办法，也加入了匪窝，实是乱得很。”

　　宋言希没再说话。

　　沈清溪摸了摸头上叮铃作响的发簪，见宋言希看过来，抿嘴笑了笑。

　　不多时，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言希！”

　　一股热浪随着宋岚一起窜入屋内，他显然是顶着烈日匆忙赶回来的。宋岚身形健朗，眉目疏阔，下巴微方，虽然和宋言希长得不十分相似，但也是个俊朗疏阔的青年。

　　他细细打量了宋言希一番，径自坐下倒茶喝，然后道：“你这时候来陵州可不是好时候，最近饥荒严重，外面都闹起来了。”

　　宋言希：“颜叔已经说过了。还好，我也不是一个人。”

　　宋岚差点跳起来：“你自然不是一个人，你若一个人出门那还得了？！我听大哥来信上说，你上个月去朔州经过他那里，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怎么，你是打算给咱们家挣下几座金山银山，供儿孙厚被坐吃等死吗？”

　　宋言希低头笑了笑。

　　沈清溪觉得奇怪，明明一副冰山脸的宋言希，在自家兄长面前竟也像个孩子一样羞臊。啧，还真是稀罕。

　　她轻轻动了动，头发上的环佩就叮当作响。宋岚这回终于看到他这朴素的堂屋里，还站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