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烈火浇酒

9、这是最坏的答案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看气势与打扮，像是被雇佣的保镖角色。

　　果然，他们一出口，“陆小姐，先生要见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陆棠没有动，为首的人看着陆棠开口，“希望您不要与我们为难。”

　　“为难你们的人不是我，是派你们来的人，是陆宗池。”陆棠看着他们，并不退让。

　　就在两方坚持的时候，为首的人摁着耳机答了几声，然后抬起头对陆棠说，“先生给您打电话。”

　　他刚说完这句话，陆棠的手机就在客厅里响起来，陆棠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的陆先生三个字跳动着，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隔着客厅，陆棠抬起头，与还待在门口站的笔直三位保镖们对视。在电话铃声结束之前，陆棠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棠咬了咬牙，主动开口，“陆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陆宗池一张口，声音虽然听不出情绪，但长久以来上位者的气势迫人，只一句话就能让人感觉到被压的喘不过气。

　　好像陆棠在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十八年前被陆宗池领回家的小女孩，他牵着她的手，牵了一路，上车、下车，都没有松开。

　　却在进到陆家宅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陆棠交给陆家的管家，说完一句话后转身离开，“好好教给她规矩，不要让她丢人。”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把陆棠的定位告知了，陆棠却还是傻呆呆地期盼了许多年。

　　一开始，只要学会规矩就好了。

　　接着是，只要学会钢琴就好了。

　　再是，只要得到好成绩就好了。

　　最后是，只要跟贺昀结婚就好了。

　　十八岁之前，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陆宗池的吩咐唯命是从。十八岁那年，她终于生出不知名的勇气反抗，然后得到了惨烈的结果。

　　今年，她二十五岁，马上就要二十六岁了，再一次反抗陆宗池，陆宗池评价她，“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如果，这便是她追寻父爱的结局，那也可以是她重整人生的开始。

　　“哈，”陆棠忍不住从心底发出冷笑，她捏着手机，捏的手指都发白了，可她仍然觉得不够痛，她对电话那头的陆宗池说，“我不想当你们陆家的人了，规矩，谁爱守就去守吧。”

　　陆宗池的情绪丝毫没受影响，甚至语速更平缓，“陆棠，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明天你去跟李家的小子把婚离了，你就还是陆家的女儿，我的女儿。”

　　这便是赤裸裸的傲慢，只愿意听见自己想听的话，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别人的想法。

　　因为陆宗池的傲慢，让陆棠也冷静下来，不去与陆宗池争辩，只表达自己的想法，“钱，我会还给你。在陆家生活的十八年，以及出国留学的费用，让你的人算好账单发给我。”

　　“就靠你现在手里那个不到十个人的小团队？陆棠，我以为这么多年的学习，起码能让你知道人应该往高处走的道理。”

　　看吧，陆宗池也并不是总能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这种人，你不理他，他会不爽，会想要通过贬低你，重新掌握主动权。

　　“我刚被你扔在英国的前半年，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陆棠回想起刚去英国的第一年，仍然克制不住，恨的发抖。

　　“那是因为你当时太不听话，需要必要的惩罚。”陆宗池说。

　　陆棠压抑的呼吸一口，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仍然觉得痛苦，“没收了我身上所有证件，把我能找到的工作地方全都举报一遍，把我所有的后路都封死。你一定以为我马上就要屈服了，”陆棠发出讽刺的笑，内心觉得畅快，“可是先低头的人，是你。”

　　陆宗池那边重新安静下来，陆棠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在之后的五年多时间里，我除了学习和睡觉，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打工实习上，因此还遇到了贵人。近期，我已经联系英国那边的代理人，把我所有的公司股份都处理了，钱应该足够偿还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费用。”

　　“陆棠，你真的以为单靠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陆宗池声音缓缓，可陆棠分明听见他话语里的讥讽，“是我看到你每天日夜不停做一些下等人才会做的工作，快要把自己累死。才让苏仞去接近你，帮助你，没想到却让你生出了能脱离我控制的错觉。”

　　“哈哈哈。”听到陆宗池的话，陆棠痛苦的笑出声，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涌，快要处在崩溃边缘。她轻易接受了苏仞是故意接近她这件事，却接受不了自己没有识清陆宗池设下的陷阱，被他耍了五年多，更接受不了自己辛辛苦苦付出三年，以为全靠自己辛勤付出获得的钱，就因为陆宗池几句话，变脏了。

　　“陆棠，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去磨练、去失败，但前提是你能真的能懂我的一片苦心。我本来可以不接受贺陆两家联姻这个荒唐的说法，但贺昀是真正适合你的人，虽然他不是贺家长子，但只要贺家不倒，资源就会因为他的姓氏而倾斜。他不会成为你未来事业的绊脚石，只会成为你的踏板。而李家的小子，你现在是爱他爱的死去活来，但你能保证他不会因为你日后的那些必要酒局和应酬对你发脾气？如果有可能，他只会困住你。”

　　陆棠心绪复杂难明，即使她不赞同陆宗池上述那些话里的观点，但她从来没奢望过能从陆宗池嘴里听见这些话，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教导她……

　　“不要让我失望，陆棠。如果人都只愿意困在自己舒适的区域里，最后只能变成一坛死水。”

　　陆棠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你说。”陆宗池的声音难得放松下来，让人听着不用再继续紧绷情绪。

　　“你知道贺昀有一个私生子吗？”

　　陆宗池明显顿了顿，“他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介意……”他的话没有说完，陆棠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出口打断他。

　　“如果李钊行不会困住我，让我自由去做我喜欢的事，你会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吗？”

　　又是一顿，陆宗池声音响起，透着一股商人本性的凉薄与无情，“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如此，陆棠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爱妈妈，却又让她把我生下来？”话一出口，这些天没能成功掉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提，陆棠眼泪成颗成颗的掉，烫在她眼眶，一双眼睛发紧的疼。她努力忍住哭声，呼吸声却跟破旧的抽拉风箱似的根本收不住。

　　“因为她长得好看，我觉得她生出来的女儿，不会太丑。”

　　难以接受，难以接受！顾棠接受不了她这二十五年来最想求的答案竟然那么潦草。

　　陆棠崩溃哭出声，门口站着的三尊雕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并帮陆棠把门关上了。陆棠哭到胡乱坐在地上，用脑袋抵住桌子才不至于滑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理由。我根本不想因为这个……出生。”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仿佛凝聚着厚重的血泪。

　　陆宗池在电话那边一直听着陆棠的哭声，直到她能稍微平缓呼吸后才开口，说，“也许是因为当时你妈妈找到我的时候，你已经能在肚子里踢人了。我将手放在你妈妈的肚子上，”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或许是陆棠已经有些轻微耳鸣后的错觉，“你狠狠踢了我一脚。”

　　“本来按照约定，你一出生，就由我抚养，但你的妈妈，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你从医院里消失了。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完全不能承担失去你的结果。于是，你就在她身边待了七年。”

　　“不论之后她怎么样对你，又或者是这么些年我亏待了你。”

　　“我们一开始，都是怀着爱意，希望你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这是什么？这是最坏的答案。

　　他和她，以爱她的名义生下她，却在养育她的过程中，都默契的，没有犹豫的，选择伤害她。没有教过她怎样才是正确的爱人方式，也都忽视她的爱，让她的小前半生孤单走在寻爱求爱的路上。

　　“你要买我的火柴吗？”卖火柴的小女孩问路过的人。

　　“妈妈，这是我捡到的最好看的珠子，送给你。”陆棠仰着脑袋说。

　　“你要买我的火柴吗？”卖火柴的小女孩被人厌烦的摆手驱赶。

　　“爸……陆先生，早上好。”陆棠拘谨的说。

　　“你要买我的火柴吗？”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渴望温暖，一脚踏进了寒冷的水沟。

　　“你好，任清，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陆棠。”陆棠期待的说。

　　陆棠趴在桌子上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哭到最后已经有些过呼吸，手掌有意识的捂住口鼻，颤抖着将呼吸平息了。

　　陆宗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陆棠看也没看，回屋拿了睡衣，预备去浴缸里泡澡。

　　本来没有泡澡的打算，但大哭一场的行为实在太爽了，再搭配上舒缓全身的泡澡，那真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全身心放松啊。

　　泡完澡，为眼睛作紧急消肿处理的顾棠平摊在床上，手忙脚乱的接起李钊行的电话。

　　“喂……”一出声，顾棠都被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连忙咳了几声清嗓子，“喂，怎么了？”

　　李钊行那边很安静，传来鼠标连点的点击声，他声音坚定，语气确定，“你哭了。”

　　“嗯，”陆棠小声应了，心里虚的很，想赶紧把这个话题跳过，“咳咳，刚才看了一集非常感人的电视剧，把我都给看哭了。你还在工作吗？得忙到几点？每天都这么忙吗？”

　　顾棠甩出三连问，心里想着他只要回答其中一个问题也行，这事也就算被糊弄过去了。

　　“你刚才看到什么剧情了？给我讲讲。”李钊行越说声音越凉，而且好像也没听见他点鼠标的声音了。

　　“陆宗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和他吵了一架……”顿了顿，陆棠又说，“好想是我在单方面吵。”

　　“他给你打电话了，”李钊行的声音里并没有对陆宗池这个岳父的尊敬，细听还能听出一些嘲讽，“我说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约我出去谈谈。”

　　“他给你打电话？你答应了？”陆棠着急追问。

　　“当然要答应，本来我也准备要去找他了。”李钊行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去不行吗？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陆棠此时内心满是对陆宗池的抗拒，下意识不想李钊行和他接触。

　　“假话是谈彩礼。”李钊行即刻给出答案。

　　“真话呢？”陆棠着急追问。

　　“真话是看当天谈话氛围，看我们是能谈成合作还是谈崩。”李钊行语气放松，陆棠分不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陆棠问。

　　“如果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李钊行让陆棠自己选。

　　“我不去。”陆棠即刻给出答案。

　　李钊行轻声笑，笑意顺着电流声，轻易穿过胸膛，躺在陆棠心口处，发着暖暖的烫，“那就不去。”

　　“李钊行，你小时候最期待什么？”陆棠这个问题转换跨度大，李钊行一时没有答应过来。“什么？”

　　陆棠于是又问了一遍，李钊行声音迟疑道，“长成大人？”

　　“嗯？”这次轮到顾棠发出疑问的声音。

　　“因为小时候爷爷对我很严厉，我有好几次忍不住问他，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对我不那么凶，他被问烦了，于是就敷衍我，最常说的一个答案就是告诉我长大就行了。”李钊行竟然认真解释了，竟然不是胡说。

　　“那你小时候最期待什么？”李钊行问陆棠。

　　“我说了，你能不能别笑我？”陆棠说。

　　“我不笑你。”李钊行声音端正，似乎很期待听到陆棠的答案。

　　“我期待能有一个我给他爱，他能回报给我爱的人。”陆棠说。

　　电话那边李钊行静了静，陆棠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李钊行问。

　　“差点被我弄丢，还好又被我找回来了。”陆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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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钊行:收留心碎陆棠，拍拍被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