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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鸿鸾禧》——人生就是一场嘲讽戏 ...

  •   1. 洋房中的旧日母亲

      娄家姊妹俩二乔、四美陪伴邱玉清去时装公司试衣服,因玉清把父母凑的五万元的陪嫁款子统统花在自己身上而导致她们作小姑的间接吃了亏而心怀不满,于是表现出真心实意地为玉清考虑的立场,故意提起她玫瑰红旗袍的鞋子搭配问题:

      “四美道:“不用买了,我妈正在给你做呢,听说你买不到。”玉清道:“哟!那真是……而且,怎么来得及呢?”

      但企图以明面上的好心关怀暗里挤兑、使未来嫂子称不了意来发泄自己怨气的四美忽而又忘却了自己的目的、转移了抱怨的目标,嗔怒的样子,微责的语气,毫不犹豫地抽刀向自己的母亲:

      “四美道:“妈就是这个脾气!放着多少要紧事急等着没人管,她且去做鞋!这两天家里的事来得个多!””

      母女地位反转,权威位置置换,好像娄太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知道捣乱、顾着自己的欢乐、为她们添麻烦,作为姐姐的二乔虽未直言,出声袒护,心中却也作此感想:

      “二乔觉得难为情——她母亲——向来就使人难为情,在外人面前又还不能不替她辩护着”

      就在这两位女儿,微笑又微笑,贬损又抬高着母亲的“一片心意”,一明一暗,一红一白,互相唱和之间,玉清终于缴械投降,难堪且窘迫地狼狈而走、落荒而逃。

      这是姐妹俩背着母亲打得一次“一箭双雕”式的胜仗。心中的优越感与胜利感得到双重满足、超级加倍。而第二次则是在娄太太趁着儿子结婚终有机会躲到童年的回忆中,愉快地、一团高兴地为媳妇做花鞋,“吊着根线,一根针别在大襟上”,于平金鞋面上舍不得撒手时,四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梦:

      “妈,鞋不用做了,玉清已经买到了。”

      娄太太听出女儿随便的两句话中愉快的报复意味后,也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说:“哦,买到了?”所谓浑不在意、高拿轻放的清雅做派实际只是在勉力维护自己身为家长摇摇欲坠、以趋于亡的尊严与威望。

      2.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娄嚣伯是个暴发户,年轻时留过学,在美国得过学位,是个地道的读书人,“虽然他后来的得志与他的十年窗下并不相干”,苦熬到中年才得以凭借自己日益臻于化境的长袖善舞在一家银行大展宏图,自此慢慢发达起来。而娄先生的妻子则是个正经的在封建礼教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东施样的旧式女子,很难拿出手,但无奈时髦洋气、口吻生花的新式女子不愿陪他白手起家、平地起基业,更不会为他操持家务、精打细算、生养四个儿女来,再加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娄先生只能委屈自己、退而求其次、择了她做妻子,贫贱时不觉(或卧薪尝胆?),富贵时她的令人无面子愈加严重起来,又有“别人”的义正言辞——“娄先生娄太太这样错配了夫妻,多少人都替娄先生不平”,就也心安理得的在外面找了个能匹配他身份地位的女人,可终究还是不能放过她的:

      “看见他太太就可以一连串地这样说下去:“头发不要剪成鸭屁股式好不好?图省事不如把头发剃了!不要穿雪青的袜子好不好?不要把袜子卷到膝盖底下好不好?旗袍衩里不要露出一截黑华丝葛裤子好不好?””

      语气虽是焦躁的,口吻却仍是商量的,因为娄嚣伯在外人眼里还有个好丈夫的人设——不嫌糟糠之妻,永念患难之恩,父慈子孝,家庭和睦,龙子风女,一片安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起了胡适之先生,一句广为流传的“胡适大名垂宇宙,小脚夫人亦随之”使胡适先生既可在外眠花醉柳、倚翠偎红,又可在内坐享“民主进步”的好名声,实在是什么“好事”都让他干了,什么好处也都让他给占了。虚伪至极。

      “这,娄太太也知道,因为生气的缘故,背地里尽管有容让,当着人故意要欺凌娄先生,表示娄先生对于她是又爱又怕的,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样。”

      娄太太无疑是可悲的,她清楚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处境,自己遭遇的情况,可总也要抓住点什么,比如,童年的愉悦,一个人活到最后,儿女满堂,却只剩下过往的回忆来与自己形影相吊,可哀;比如,外人艳羡的目光——愈是说她配不上娄先生,愈要平白地传扬出去一个泼悍名声,这样才能够彰显自己“与有荣焉”的好命运,不让旁人看低了她去,可怜。

      再一处,由于娄家大儿夫妇两个置办东西时很有度量,先拣琐碎的买把要紧的放在了最后,钱用完了只好再向娄太太去要,对于儿子的挥霍无度、“没有计算”,穷日子里留下的积习与骤富的惶恐使娄太太作出了主动让出自己的床来去填补亏空、节省预算的决定,却遭到了另外几个孩子的齐声反对——“爸爸第一个要面子”。他们是她肚中生出的儿女,也是欺压她的前卫兵,隐秘的欺压。永久的否定。

      这时娄嚣伯披着浴衣走了出来,开始翻旧账,扯前嫌,马后炮,大发议论,向全家人宣示他独一无二、不容置疑、至高无上的权威。娄太太深恐娄大陆的笑语反驳使父子俩闹不和、生意见,连忙出口应声为大儿子开脱,却使祸水东引到自己头上,娄先生连珠炮弹的指责轰炸(充斥)耳郭,她最终还是明白了事实真相,这个家中,只有她一人是外人,姓娄的总是团结一起的:

      “他们父子总是父子,娄太太觉得孤凄。娄家一家大小,漂亮,要强的,她心爱的人,她丈夫,她孩子,联了帮时时刻刻想尽办法试验她,一次一次重新发现她的不够。她丈夫从前穷的时候就爱面子,好应酬,把她放在各种为难的情形下,一次又一次发现她的不够。后来家道兴隆,照说应当过两天顺心的日子了,没想到场面一大,她更发现她的不够。”

      永远的困境。

      3. 永恒的苍凉

      玉清的婚礼上,大表妹二表妹棠倩梨倩也来了,她们是岁数大了的好姑娘,不出意料地陷入了围城之困,急要找一位光鲜艳丽的男士带她们摆脱老处女的处境,于是在姐姐的婚礼中穿着打扮由为精致用心,试图大放异彩、大展光芒、钓的个金龟婿,而“玉清那些亲戚,更惹不得,一个比一个穷!”被二乔瞧不起的盛装出席的她们虽门前冷落鞍马稀,也不妨碍最后惊鸿一瞥的一搏,只是在见到两人熟识的女太太没有了自己的冷漠、没有了自己的活泼,满腹牢骚、毫无感情地对桌大吃大嚼时,“棠倩梨倩无法表示她们的鄙夷,唯有催促母亲快走”,呵,这鄙视的链条!

      面对亲家人那边亲戚的提前离场,不通人事的娄太太刚开始尤其困惑,记忆起自己今天的劳苦功高反应过来后,不由胆气十足,皱着眉头温情地斥责地挽留,正因家中没有地位,所以更要在外人面前维持尊严,皱眉是权威的找回,挽留的训斥是家主身份的彰显,价值在这一刻还是回来了,又有了生命的快乐,这无数次失败支持起来的巍然屹立!娄太太以身作则展现了挪拉成功出走的另一重限制——无法舍弃那附庸来的金钱、名声、舒适与安逸。

      这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婚宴结束后的次日,新夫妇与男女方两边父母一同聚首,一屋子人开怀畅谈,言笑晏晏,虽互相不知所云,也其乐融融,而当大家都沉醉在这无意识的假面舞会的自我展示时:

      “娄太太突然感到一阵厌恶,也不知道是对她丈夫的厌恶,还是对于在旁看他们做夫妻的人们的厌恶。”

      娄太太总是机敏的,她看见了众人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以“过来人”的心理审视出“儿子的喜事是小片小片的”的现实,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也乐此不疲地出演着这和气致祥的戏剧去维护表面的和平新派,但真正的生活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可:

      “一屋子人全笑了,可是笑得有点心不定,不知道应当不应当笑。娄太太只知道丈夫说了笑话,而没听清楚,因此笑得最响。”

      她也是笑得最响的。很是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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