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九霄》琛小楠

2、二

　　马车上的气氛淡到了极点。
　　叶雲晞坐在这边搓着串珠，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事实上帘子并没有拉起，只是随着马车的一摇一晃露出个缝，映的叶雲晞脸忽明忽暗。秦音希坐在那边，两人中间隔着三个人的空，静静的低头看着手，不时扣扣指甲，以便打磨时间，吱呀吱呀的轮子滚动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半晌，叶雲晞实在觉得夹缝里看世界太无聊，转头看向秦音希，“一会儿到了府里，先去洗洗，然后我给你找身新衣服，再来找我。”
　　秦音希抬头看了一眼叶雲晞，然后迅速别过目光去，轻轻点点头，不自然的捋了一下脸庞的碎发，“其实，我什么都能做的，公主。”她声音的有些发虚，像是不确定该不该开口那样，“陆小姐说我窝囊废，什么都干不好不是真的，我干什么都可以的。”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从一个篱下到另一个篱下总要显示出一点存在的价值，好像才能过的长久安定些。
　　原来憋了一路不说话是在在意这个。叶雲晞心里笑到，觉得自己可能捡了个宝贝回来，甚至于她自己在内，很少会考虑存在的价值。
　　“什么都可以？”叶雲晞停下搓串珠，对秦音希的兴趣又提起一个度。“我要你做我的贴身侍卫，可以吗？”
　　“可以。”
　　回答的简洁有力，没有带着丝毫犹豫，反倒是叶雲晞愣了一下，以为秦音希不理解贴身侍卫的意义，只是为了留下来胡乱答应的，“贴身侍卫是要拿兵器的，要能保护我的，要能挡在我前面的……”
　　“公主，我真的可以。”秦音希打断叶雲晞，又对上她的眼睛，不同于几刻前在陆府，秦音希带着义不容辞的神情，覆盖住最后一丝迟疑，“要至死忠诚于公主。”
　　“懂得不少，”叶雲晞玩味的看着秦音希，努力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些什么，陆家的仆人也不是说招就招，也是三审九查才拎出来几个合格的，紧接着灌输思想，教育礼仪——但以秦音希的位置，绝不至于告诉她贴身侍卫要干什么。“……好好干吧。”
　　叶雲晞吞下质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柳树抽了枝桠，泛起鹅黄，猜错天气的心思，几朵桃花扑簌簌展开身子，却在初春的风里东倒西歪，单薄的花瓣又被削上一层。秦音希阖眼，思绪飘到十四岁之前，一剑一师门，一花畅悠情。
　　“……”
　　似乎时间没过多久，秦音希的袖子就被叶雲晞拉动了，“知道你累，到底去洗洗再睡。”说罢便撩起帘子，指一指外面的风景，比前街清净，只看到公主的府邸大门一角。“要到了，里面姐姐妹妹不少，我一一介绍给你，可别喊错了。”
　　秦音希抬眼看看，快速瞭了一眼叶雲晞，又看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不少姐姐妹妹，原来到头还是摊上个爱慕虚荣的主，区区一个公主也喜欢养女眷。
　　自己不过又是众多分母中的一个罢了。
　　大门用的暗红的漆，倒显得低调，叶雲晞拉着秦音希从角门进去，便有人迎出来。
　　“这是又有新的妹妹来了？公主您可真是悲济天下呢。”那人头上只带着木质的簪子，头发绕着它轻巧的挽成旋。颊上和唇上点着些许胭脂，看上去气色不错。一身素鹅黄色裙子，拿腰带扎着，上面挂了几串钥匙。
　　“好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这是我从陆相府里要过来的，她可做不得那苦功夫，珍贵的很，我想不如带来服侍我，好好帮她收拾收拾，一会叫她上我屋里去。”叶雲晞狡黠的眨眨眼，将秦音希的手递过去，安抚般拍一拍，便自顾自转身向南边的游廊走去。
　　那人手指很凉，手掌温热，应该是刚沾过水，迎出来的很急，甚至没有擦拭一下，风吹干了水分，带走温热。秦音希想从她手里抽离出来，下意识躲开主动的热情，却被她一把揽进怀里。“妹妹叫什么？多大了？怎生的如此标致的一张脸。”
　　秦音希讲了自己的名字，提到自己一十八岁，不出所料听到赞美，不过华而不实，自不用多提。“叫我牧清吧，公主从宫里搬到府里来时我就跟来了。”
　　她拉着她走过中堂，那里摆着一张大方桌，各色琉璃杯盏随意放着，画着青墨山水的屏风斜靠着立在墙边，看来主人很少使用。至于坐榻椅凳，除了正中的木质榻床细细的雕了云纹浮锦，其他只是精细了大体。
　　“这是织理妹妹，你要是衣服穿的不舒服了，多了少了，薄了厚了，尽管找她。”牧清从中堂后门跨过时，将坐在一旁拈着桃花瓣玩的女孩介绍给秦音希，“公主的衣服也该好了，织理，去干活了。”
　　顺着走下去，幽房曲径，玉栏朱榍，回环四合，牖户自通，再走走，竟听见汩汩的水声，只道是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夹岸桃花，但映翠柳，各显奇异。
　　嬉笑声愈发重了，秦音希细听着，便知道声音是从不远处院子里传来的。“君有佳丽三千，咱们公主啊，只有几十。”牧清挑着下巴，撇眼向那后院道，“大多是些小姐和有名望的戏子在那里头，像我们这些卑贱的，倒踏不进半步。”
　　秦音希没敢多言语，远远的听着，双飞燕房檐红墙里头大抵是一派莺歌燕舞，或是像男人们一样整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直至酩酊大醉，烂泥一般一日一日再一日。秦音希微微皱起眉，暗自叫到要死，脸上落了灰那样死寂。“你是个不一样的，以往她们来了，便直接去了那里，之后如何，总归是有人管的，不过是与公主无缘罢了。你呀，竟直接喊了我来，收拾好再送回去，不得了啊音希，偷着乐吧。”牧清拉走她，拐进左手边的小路。
　　“你们家……”
　　“咱们家。”牧清纠正到。
　　“……咱家公主，没有驸马吗？”
　　“诶呦，我还说天下谁人不知咱们公主是个好女色的，你看看这府里哪里有个男人！”牧清噗噗乐着，撷了一朵粉色的玉兰花别到耳朵上，蹦蹦跳跳到秦音希前面，装模作样的搔首弄姿，秦音希才发现她也是个美人骨，“不过也不知道公主喜欢哪种，后院又不是没有绝色，偏就爱不上。”
　　她自顾自的向前走，把秦音希甩在后面，“这些人都怎么来的？”
　　“救的送的捡的买的，什么样子来的都有，到底是公主看不下去，大手一挥全揽进来了，说是能养活一个算一个。这名声一出去啊，谁人家还把姑娘往他处送，三天两头的登门，哭爹喊娘，这么个太平盛世哪里那么多悲惨，不过是看上公主兜里那几个子儿了。”
　　“公主她，不怕……”
　　“立己达人，兼济天下，她自己说的，我也不读书，不知道这是哪一套。”
　　秦音希听着走着，捡着关键的词句想着。太平盛世不过十八年，新旧王朝更迭之时人人皆说是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怎不能延续至今，何况又临新王老矣，其子继位，暗流涌动下的拉帮结派哪一项又不是求安。
　　牧清一摇一晃走回来，发现秦音希忽站的不动了，以为是自己走的太快，折返回来又拉上秦音希的手。
　　“公主的兜也不是无底洞，牧清姐姐，你若是真心为她，不如早些想法子出了这死循环才好。”秦音希下意识说到，甚至反过来拍了拍牧清的手，后者一愣，旋即笑起来 “音希懂得还真多，等我改天转告给公主。”
　　“水帮你放好了，自己解决吧，我在外面等你。”说话间牧清把秦音希推进香水行，利索的拉上屏风，转身去了。
　　这边厢叶雲晞信步走过游廊，指使身后的丫鬟把秦音希随身带过来的盒子抱到玉锦院门口，便挥挥手叫她去了。既然是贴身的物品，叶雲晞想着亲自放进屋里更合适。
　　于是弯腰敛进怀里，用手肘顶开门侧身进去了。院里打扫的丫头早就被她安排到府里别的地方，叶雲晞好清静，当年父王赐她府邸时就专门留出了这么一块地，为的就是她自己松快。现如今竟也是要再匀一块给别人，叶雲晞搓着串珠，难得泛上一股轻松愉悦。
　　室内早已让牧清拾掇利索，她从来无条件信任牧清，兴许是还不知道秦音希到底要做些什么，牧清直接把里间外间的床褥都做成两份，好让叶雲晞这祖宗少来烦她。叶雲晞莞尔，把秦音希的箱子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一侧，好奇心作怪，注意力集中到她箱子里那串自己不认识的、好像是赝品的串珠。
　　伸手过去时，自己手里的那串又烫了。
　　叶雲晞索性将自己那一串扔在一边，谨慎的捻开箱子上的云纹扣。身体本能的向后躲，生怕冒出来什么奇行种给自己呼呼两巴掌。但不过是一串零散的，暗红的，没有生命力的珠子。
　　头疼……叶雲晞忽然感受到左边太阳穴要炸烟花，不过当做累了，并不在意。紧接着右边也炸起来，便止了拿起串珠的手，只是敬而远之的远远观望，希望能分析出蛛丝马迹。
　　她好像入迷了。
　　好像这东西能长出故事，飘出香气，吸引着人一头钻进去，钻进一个虚无缥缈的温柔乡。叶雲晞直愣愣的看着那珠子，感觉自己沐浴在春风里，窝在母亲的怀抱里。
　　好安心。
　　“公主，公主，”秦音希走进玉锦院有一会了，只不过是没想明白自己能住哪，便从最简单的灶台一路找到了卧房，透过单薄的屏风看见叶雲晞正坐在里面。
　　“公主！”她又喊了一句，“啧，叶雲晞！”
　　叶雲晞身子震颤了一下，僵硬的回过头，眼睛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