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九霄》琛小楠

1、一

　　“给公主请安，公主万寿。”
　　叶雲晞摆了摆手，算是接过这个千篇一律的礼，提起裙摆便往陆府府邸里走，向身边跟从的小厮说到，“今日来不为别的，不过问问陆叔一切安好，别再走那么多礼节流程，一切都好我便去了。”
　　确是来了很多次陆府，倒也算轻车熟路，将袍子递给旁人便进了中堂。
　　“陆叔最近一切可好？”
　　堂上中央排两座，左为陆凌辅，当朝宰相，不过虚名一个，陆家上三代之老祖救当今圣上之祖，霸业建成后便一手提拔。说白了，几代前人的事，又关乎现在何许？只是每人占个位置再一次把社会三六九等化。右为陆夫人，据说曾是一代天骄，与陆相不离不弃，正室夫人腰板总归是硬挺的。叶雲晞每每光临陆府，都得打量一番陆夫人，且不提其与绝代天骄有何干系，单谈标致，就不够。
　　“三公主多久没来老夫这坐一坐，喝杯茶了？快去把新送来的歇罗国的茶叶打开，热热的端一杯来。”陆相紧着慢着招呼叶雲晞，先给她递了点青葡萄过去，“先吃着，都是新鲜的，可算逮着你了，来听听老夫讲故事。”
　　不同于堂上陆凌辅老掉牙的回锅肉故事再谈，一阵子若隐若现的吵闹从进府邸似乎就听到了，大概是离得有些距离吧，竟是分辨不出什么。叶雲晞结果送来的茶杯，绿方玉斗的清翠，搭上主人用了上好的茶叶，确显得奢靡起来。她品着手里的茶，愈发的，对那声音起了兴趣。
　　“陆叔，后院是什么声音？”趁着陆相闲下来嘴喝茶的空档，叶雲晞问道。陆凌辅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在听她所指的声音，手指敲了两下茶杯，旋即停下。“啊，是家女陆玲儿了，你也知道，她是个顽皮的，硬是要她过来听我们絮叨倒是苦了她，不过确是忘了让她来请个安，臣的失职。去，把小姐叫来，给公主请安。”
　　“不用，正好坐闷了，我去看看。”
　　刚开始以为只是玩闹，但叶雲晞走近几步就听到了鞭笞与训斥。她搓了搓手里的盘珠，那东西才得了一年不到竟被把玩的油光锃亮，人见人便夸这串是有灵性的，知主冷暖，价值不菲。这串此时把玩在手心里的余温忽的冷了，冰的叶雲晞一皱眉。再近几尺，便真真切切听到了打骂的叫嚷。
　　“偷东西就认，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你果然是小人做久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那簪子不过多挂了几支花你就眼馋的想要，找我拿给你便是了，怎么染上偷这种勾当？姊妹们都有这花你心里不平衡是吧？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偏没有你的？呸！”
　　啧，聒噪。
　　叶雲晞信步走近，发现自己插不进话。她并不喜欢陆玲儿，只是比自己小两岁，却被当成了乳臭未干的孩童养着，以至于娇纵蛮横，无法无天。“说，你偷没偷？”
　　“没有……唔……真的没有……”
　　“哼，把她给我扔水里去。”
　　那被指认成小偷的姑娘跪在地上，脸上和身上脏兮兮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些伤口，像是被定了死罪一样，被别的丫鬟架起胳膊是呼出的气都在微微颤抖。“小姐……求你了，真的…不是我。”眼睛里的泪水似乎已然流干，满是无奈与冤枉，可身体确还在试图反抗即将落水的命运。像是欺负惨了再也不敢还手的猫咪那样，渴望好心人伸出援手。叶雲晞手里的串又冷了一下，凉的她差点扔了这劳什子。
　　“诶，别往下扔。”
　　叶雲晞将那珠子放进了贴身口袋里，用手点点等待审判降临的人。
　　“我看是谁啊如此大胆冲撞我的意图？”陆玲儿不耐烦道，横眉立目转向声音来源，便立马变了脸，笑吟吟的凑上前去，“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就是她，没良心的狗崽子，我们家赏她口饭吃，她却反过来偷我的东西。好姐姐，你可要替妹妹主持公道啊。”
　　陆玲儿也是惯养出来的，娇滴滴的花朵，好像永远有着蛮横的筋骨。说来无奈，陆凌辅那老家伙没福，祈求上天得一贵子竟硬生生只有一女。于是宠溺无边，养出一个刁钻刻薄，蛮横无理。“妹妹说笑了，不过一个簪子，弄得吃相难看，也是无趣。”叶雲晞语气顿了顿，不打算接着管下去，陆玲儿说到底是小姐，闹不过今晚便会有人哄着劝着消停下来。
　　倒是那边那个，她很在意。
　　“真的偷东西了？”叶雲晞走过去蹲下来，右手托起那姑娘的下巴，迫使那双眼睛向上看，对上自己的。
　　“真的没有……大人真的不是我……放过我吧……求您了。”她语无伦次的自证清白，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身子微微颤抖，甚至不知道来人是谁只能一口一个大人叫着，祈求正义的天平向自己这边倾斜一点，哪怕一点也好。
　　叶雲晞不语，轻轻检查着她身上目光所及处的伤口，鞭痕，针孔，淤青……索性没有看到烧伤。她不记得陆府什么时候有招了这么个受气包来，至少在这之前从没有一个下人被折磨成这样。
　　她说的没错，吃相难看。
　　“叫什么？”
　　“音希，大人，我叫秦音希。”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跟公主同字？”兴许陆玲儿反应过来叶雲晞的调侃，兴许是对秦音希的一举一动都抱有挑剔，她站在不远处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啊……公主？对不起……我，我，我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对不起……”秦音希吓得直接把脸从叶雲晞手上偏出去，跪在草地上挺直了腰板就要磕头。叶雲晞看着她，小脸急得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掉，忽然觉得贴身的串珠不那么凉了。
　　她伸手扶住她，“道家有句话叫’大音希声’，是为豁然旷达，气宇不凡。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我不知道。”秦音希低着头，说什么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叶雲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秦音希，很熟悉，心脏在隐隐作痛。
　　“妹妹，”叶雲晞背着她，声音慢慢悠悠飘过来，“你这个人我要了，东西她没有偷，倒是看看自己贴身丫鬟箱子里有没有吧。”
　　“这怎么行？公主，你带这么一个窝囊废回去干什么？她什么都干不好！”贼喊捉贼的戏码被叶雲晞歪打正着，陆玲儿冲了过来，似乎想把气撒在秦音希身上。“我这里好丫鬟多了去，姐姐你挑一个，也好让她们见见世面。”
　　叶雲晞拉起秦音希的手，另一只手又搓上串珠，拒绝了陆玲儿，“就要这个，总归比呆在你这强。”
　　说罢回头看看，秦音希哪里控制的住情绪，发着愣一句话说不出，眼泪却还在一直落。
　　“别哭了，不好看。”
　　秦音希不敢松开公主牵起她的那只手，生怕一松开就又被拽回候府丢了希望。但是叶雲晞似乎有些气上头，不自觉迈着步子往外冲，秦音希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一步一踉跄，难免磕磕碰碰。
　　“公主……慢点”她在后面喊到，吃力的避开转角的石灯。可惜，叶雲晞压根没听到，甚至加快了步伐。“公主，公主！”秦音希撇头让开树枝，开始怀疑自己新的下家到底靠不靠谱。叶雲晞依旧没听到，无奈，秦音希使劲捏了捏叶雲晞的手，然后眼一闭心一横往后一拽。
　　“怎么了？”叶雲晞停下脚步，差点把秦音希甩出去。
　　“差……差了点东西没拿走。”
　　叶雲晞无言，点点头表示自己一起跟过去。便被秦音希左拐右拐走进了候府最深处的小院子，越往里走，路上越只剩下泥土，发现一棵草在这里甚至都成了奢望。“公主在外面等吧，里面太乱，脏了您的衣服。”秦音希用手轻轻拦住叶雲晞，“东西很少，我马上就能出来。”
　　语毕便转头进去了，裙尾扫起一些尘土。叶雲晞依言，留在门外守着，反而当起了侍卫，她无聊，四下转转，满眼所见无一不被黄土覆盖，荒芜寂寥。候府的钱财到底是都砸在陆玲儿身上了。
　　良久，里面没了动静，叶雲晞隐隐担心起来，在门口叫了一句，“音希？”
　　无人应答，叶雲晞只觉不好，提着裙摆抬脚进了门。“音希？”她转过脸来，看见几间破茅草屋，门窗破碎，不合尺度的榫卯结构凌乱的被当做承压墙，摇摇欲坠。叶雲晞抬起一根手指有些嫌弃的推开门，室内一样简陋，一床一桌，一个积满了老灰的灶台。
　　秦音希瘫坐在左手边。
　　身边散落了一地的……叶雲晞认不出来，大概是珠宝一类的赝品。
　　“诶，你怎么进来了？等我一下，马上就走。”秦音希听见声音，回过神来，伸手去捡散在地上的物品，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别急了，收拾好再走吧。”
　　“收拾不好了，东西被人拽散了。”秦音希空洞的呓语到，眼泪又一次滚滚的落下来，“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串珠被她们拽散了，我找不全。”
　　叶雲晞低眸，拍拍秦音希的背，“没事，找全了再走，我帮你。”说罢便蹲下去，拈起一粒珠子，放进手帕里，紧接着又一颗，再一颗。秦音希愣了愣，跟着叶雲晞一起捡起来。
　　“何必对我这么好？公主。”
　　“行侠仗义，见死便救。”
　　叶雲晞放在袖管的串珠又烫起来，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烫。她撒谎了，但是不碍事，毕竟救一人于水深火热，从来都是通用答案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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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看完聊聊，好久没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