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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祖教你如何零成本送礼 ...

  •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或许皇帝年纪大了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同,都会变得唠叨又喜欢追忆。刘邦哼着先秦时的歌谣,慢悠悠地同刘彻讲起那时的故事。

      他年轻时不算什么好学的,只喜欢背着把破剑四处游山玩水,结交好友。分明秦地是永夜之所,这黑夜于他却无甚影响,更为离奇的是,有些人靠近他后竟像是解开了什么禁制,从此也能于黑夜中视物了。

      靠着这点绝技与天生的豁达开怀,他身边很快便聚集起一片能人志士。彼时尚且名为刘季的少年在众星捧月中亦有些飘飘然,他不由得想到了那颗由整个大秦捧起的北极星,心想,男子汉就该像那样啊。

      后来,北极星熄灭了,天下也就乱了。

      “可是,为何会突然熄灭呢?”

      “并不突然。”屏风后传来无奈的笑,“这本就是必输的一仗。”

      “就像汉如今面临的困境一样。”他仰天长叹,“其实朕年轻时并不十分明白所谓的治国,那与朕有什么关系?”

      沛县的刘季年轻气盛,更没什么责任感,甚至干出过为了逃避兵役而离家出走去满秦朝流浪的事。但他其实悄悄去过长城,黑夜于他而言不过摆设,故而他能看到许多其他普通兵士不曾发现的东西——那些死去的士兵,尸首都化作了孽兽;而看似死去便会消失的孽兽,都在一声鸟鸣后再度出现,奔回了兽群。

      打那以后他便知道,秦只是在负隅顽抗,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沦为孽物的同类。

      哪怕是乐观如刘季,面对这样的事实最终都难以提起什么积极的心态。最终,他只决定:反正早晚要变成那种无知无觉,茹毛饮血的野兽,那在还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间里,他一定要度过随心所欲,无憾无泪的一生。

      ......

      这段故事刘彻还是第一次听刘邦讲起。刘邦不爱说他发迹前糊里糊涂的样子,觉得丢人,不像什么“斩白蛇”“赤帝子”之类的有英雄气概。然而刘彻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他从不质疑他的太爷爷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汉朝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正因为他是英雄,这些属于人的微妙心思才显得可爱可亲。

      “然后呢?太爷爷,然后呢。”刘彻跪坐在屏风后,眼睛亮晶晶地催促,“您最后还是起义了呀。”

      “朕要随心所欲,所以想起义就起义了喽。”

      “您说详细些呀,我看那些史记里,英雄发迹前都要犹豫挣扎好几百字呢。”

      “你不是爱看诗吗,怎么又看起史记了。司马相如那小子失宠了?”

      “我爱好多着呢!不过也不知道司马氏是不是被文曲星眷顾过,那史记也是个司马家的人写的。”

      刘邦于是哈哈大笑,就这么轻飘飘地把那个问题揭了过去。

      他没说谎。当然是顺从了心意才起义的,那时,他与萧何,陈平还有一种兄弟一起,按照正身处异地的张良传信而来的指示,在秦天崩地裂的土地上奔逃。孽物与部分来不及逃亡的人跌入地面的裂纹,发出凄惨的吼叫。萧何为了给他们壮胆,教了他们那首秦地的禁曲: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刘季一边跟着唱一边想,这是秦皇开启了天地大阵了。

      刘季想,这是那位陛下的最后一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秦留下最后一丝生机。

      刘季想,做皇帝可真够累的,还好他不是。

      他只要这些跟着他的好兄弟们能活下来就行了。

      “嗯——还是要尽早与秦达成同盟。”已经是皇帝的刘邦下达指令道,“拥有穿梭不同世界能力的目前还是只有你和博望侯,不过嘛,那毕竟是朕的老上司,还是要给点面子不是?便还是由你去谈。”

      “我同始皇谈了,不过似乎因为玄鸟监视,他不能明明白白地给我答复。”

      “霍!都会先斩后奏了!”刘邦果真并不十分在意,“那位要是决定了什么事,区区举头三尺的神明哪里能让他保持沉默。乖孙哟,你还是不了解他。让朕猜猜,你是不是一点汉家事都没跟人家透露,光给人画饼去啦?”

      刘彻抗议:“那分明都是会兑现的。”

      “朕知道,人家秦皇不知道哇。彻儿你记着,如果是与敌军谈判,当然是越少泄露情报越好;可咱们是要去谈合作的,你要合作,就不能把自家捂得太严实了。”

      自屏风的窗格后递出一枚发簪,簪尾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乌,眼睛上镶嵌着一枚红宝石。

      “明日你再去趟秦,把这个交给秦皇,再跟人家说说咱们汉现在多么多么不容易......朕保管他答应得痛痛快快的。”

      “真的?”

      “怎么啦,不信?要不要跟朕打个赌啊。”

      “我可不同您打赌,信了信了。”刘彻接过发簪,感到一阵陌生的暖流淌过周身,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那我先走了太爷爷,阿父怕是要等急了。”

      “哎等等!”刘邦喊住他,“你见到秦皇了吧,他长什么样?”

      刘彻没想到自家祖宗还好奇这个,老老实实回答道:“没看到啊,他蒙着脸呢。”

      “黑纱盖着的?”

      “对。”

      “哦。”刘邦平静下来,“行了,你去忙吧。”

      刘彻走时一头雾水,心说莫非高祖还挺好奇那始皇的面相?下次问问人家能不能给他看看好了,也算了却高祖的一件心事。

      而屏风之后,满头白发,卧床不起的刘邦正在喃喃自语。

      “原来是他。哈哈——果然是他!”

      他忽而很想饮酒。其实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念想,何况残缺的身躯也不允许他再像年轻时一样豪饮了。深红里衣的下摆空荡荡的,间或有蛊虫振翼声从肋骨下方传来。刘邦又想起咸阳宫的那场大火,以及大火中蒙面出现的那个身影。他便是与那黑影“约法三章”,而后接过了那金乌钗,接过了天下之责。

      “这是计划的一环么?”刘邦喃喃,“但愿我......”

      片刻后,殿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那枚金乌发钗中所含的力量过于诡谲,刘彻不想交给宫人处理,就暂且收在了贴身处,打算见过父亲后再去自己寻个宝匣,来日好漂漂亮亮地呈送给嬴政。

      说来,太阳之间其实并无寻常人家间的亲缘关系。所有太阳皆由扶桑巨树孕育,以金乌之形现世。那属于凡人的称呼,只是来自高祖的规定——下一代太阳以父称上一代太阳,以此类推,为天下人作孝道表率。

      刘彻与上一代太阳景帝刘启的关系不说十分要好,至少也是亲密无间。可以说,若无这层天子半神关系的约束,他们与民间的寻常父子也无甚区别。高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满意,日日念叨着要作为汉朝孝道优秀案例大范围宣传,被文帝刘恒以钱粮不足为由残忍拒绝。

      当然,本质上与钱粮没什么关系,只是老父亲心疼自己的儿子,想给他留下一些纯粹的亲情罢了。

      “爹!”

      殿内还不见小太阳的人影,那声清亮嗓音却已经遥遥传入。刘启手中批示奏折的毛笔未停,却也同样大声应了儿子的呼唤,随后他感到肩上一沉——原是这一问一答的片刻之间,刘彻已经奔至刘启身后。浸泡在宫廷礼法中长大的小皇帝无甚形象地将下巴搁在他同样听礼知礼的爹肩上,探头探脑试图瞧一眼阿父在处理的事务。

      “跑得这样快,也不怕跌了。”刘启无奈笑道,命人取来软垫与茶点放在身侧,“回来啦?去过高祖那里了吗?”

      “刚从高祖那回来呢。”刘彻挪了位置还不忘同他的老父亲撒娇,“我想爹了嘛——爷爷和弗陵、病已他们去哪儿了,怎么留您一个人在这里干活啊。”

      “你爷爷亲耕去了,病已诞生还未多久,父亲他看着喜欢,说要带去历练历练。弗陵——他近日开始不大好了。”

      “那我陪爹批奏折。”刘彻娴熟捧起竹简,执起笔墨。刘启并未拦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在儿子身边看人挥斥方遒,不时点拨一二。

      这些政务迟早会交给刘彻的,他是被选定的金乌。刘启很想在那一天到来前尽可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帮他的好孩子解决些问题,再多积攒些家底,可这些法子到底没有把一身本事教给刘彻来的实际。

      “彻儿,你想做天子吗?”刘启冷不防问道。

      “我本来就是天子啊。”

      “不,不是这样的天子......是往后只有一位的,唯一的天子,就像那位始皇帝那样。”

      刘彻望向刘启,望见那位自诞生后已过百年的皇帝眼中的悲切。他说:“到那时,父亲就要离我而去了吧。”

      “是啊。”

      “那我不愿做这个天子。”刘彻说,“我宁愿永远做爹跟前的一个稚子,永远陪着爹还有爷爷他们,好不好。”

      刘启沉默良久,咽下苦笑,抚了抚少年的脑袋,道:“好,我们永远陪着彻儿。”

      尽管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永远”。

      ......

      巨木交织的宫门再度为红衣的帝王开启。刘彻手持华美木匣入内,由侍者引导着暂坐于黑衣帝王右手下头一处坐席。

      刘彻来的时间也凑巧,恰是始皇帝在封赏前日战役中表现出彩的兵卒,百官在坐,侍卫立于堂前。秦律周密,皇帝依法而治,自是赏罚分明,莫敢不从。刘彻留心听了一耳,发现其中拔擢最快的是一员新兵,竟是方才入伍三月便升得百夫长的位置。

      “看来这王与便是昨日一战中的首功了?此人尚且年轻便骁勇如此,来日必为大将,吾为始皇陛下贺。”

      尽管有黑纱遮挡,但刘彻能感觉到,那位皇帝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武帝可知,为何朕不避你而行功赏?”

      “想来是因为,吾也在这论功行赏之中?”

      “回武帝,”李斯行礼道,“陛下尊律法,自不会因区区国籍便罔顾赏罚之策。然武帝亦身负职责而来,我朝为示尊重,愿先见过汉朝诚意,再行封赏。”

      “哦,封赏。”刘彻玩味一笑,“可吾万尊千贵之身,不知始皇可封我些什么?”

      始皇姿态从容,武帝形容肆意,二人举止皆无紧绷之态,殿内气氛却滑向剑拔弩张。侍卫皆按剑,百官均俯首。二帝威压于殿中交锋,却在片刻中又消融无形。始皇帝适时开口了:“秦汉如友,不以赏罚论之。”

      李斯跪地称罪:“臣失言。”

      “如今你是对外邦使者,外朝帝王失礼,朕不可轻纵,且问武帝意愿如何吧。”始皇叹道。

      武帝却一改方才纨绔之相,颇为和颜悦色:“汉秦既为友邦,只是区区几句话的过失,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还请快让丞相起来吧。”

      始皇帝略略点头:“既然武帝不欲计较,便只罚丞相一月俸禄,小惩大戒。”

      “臣谢恩。”

      “不过,丞相的话里有一句确实不错,汉家确该展示诚意。高祖有一秘宝,听闻汉秦有意建交,特意嘱托吾将之赠与始皇陛下。然此物贵绝,还请允许吾亲自奉送。”

      “汉家高祖有心了。”嬴政依旧无甚表示,淡然允之。两侧木枝蔓延交叠为梯,刘彻捧出木匣,傲然昂首,踏阶而上。

      下方百官却是互相交换了眼神,心中惴惴。异方皇帝愿意如此敬重他们的陛下,那自然是好事。可方才试探中,谁看不出这武皇帝绝非柔善可欺的好主,怎会愿意自降身份行侍从职责?李斯朝侍卫统领蒙毅递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握剑的手又紧几分。

      异变骤生于刘彻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木匣内忽放红光,凌然火焰盛放而出,只刹那便将木匣燃尽。蒙毅大喊一声“护驾”,旋即拔剑,飞身冲上高台,侍卫紧跟而上,只见那无耻的异邦帝王稍作回首,因火光映照,暗红眉目更显妖异。他竟是一笑,缓缓起手——

      “锵——”

      数把刀剑在与武帝相隔一尺处嵌入繁茂木枝所筑的墙中。而那火光亦逐渐熄灭,水声婉转,自火蕊中淌出,将火焰覆盖。一枚玄鸟发钗被水流托起,呈送至秦皇面前。

      “所以吾才说,由吾亲自奉送嘛。”刘彻的手再度放下,仿佛无事发生般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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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祖教你如何零成本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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