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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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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谭润石的第二次化疗结束。这次化疗,谭润石和女儿都有了一些经验,不再是束手无策。第二次化疗的副作用更加严重,让谭润石瘦成了一副骨架,头发全部脱落。
回家后,谭红在征询了谭润石的意见后,把原来奶奶的房间后来一直用来存货的房间整理出来,用作谭润石的卧室。谭润石如今连上楼都费劲,吃饭喝水都没力气咽下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个废物。夜深人静夜色阑珊时,他真不想活下去了,人生已然失去了意义。可是自杀还需要勇气和力气,他从自己房门口走到院子大门这儿,都费劲。他如今恐怕是连鸡都杀不死。
接连几天的阴雨,寒风裹挟着雨丝,掠过大地。四周田野山川小径笼罩在雾气之中,寂静寒冷凄凉。
今天终于放晴,在阴冷的冬天,阳光明媚的日子让人倍感舒适,驱走了寒意带来了温暖。
中午时分,谭红把竹躺椅搬到院子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放好。
“爸,出来晒晒。”
谭润石慢慢往院子里挪去。
谭红放下椅子后,回头看到谭润石慢慢在走来,她就先去整理货,一会儿要直播。谭红把直播要卖的红薯粉和粉条各拿了一些,先放到院子里。老母鸡就在院子的鸡舍里。
谭润石仿佛走了半个钟头后,才挪到了院子里,摸索着坐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气喘如牛。他抬头望着天。天空碧蓝高远。
“天气真好啊。”
“嗯,终于晴了,下了好多天。”谭红给谭润石的腿上搭了一件旧棉衣。
谭润石扶好旧棉衣慢慢躺下,尽情地欣赏着蓝天。
门,缓缓地开了。严秀春出现在门外。她回来了。她看着院子里的老公和女儿,看着萧疏衰微的家。她的心在滴血。曾经的家几代人的努力,顷刻间,落魄为今天的模样。
‘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
先抬头的是谭红,她以为是来送货的姨姨们。她看向门口。
“妈﹍”谭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喊出声。
严秀春站在门口,泪流满面地点头。
没错,是妈妈。“妈。”谭红大喊一声,丢下手里的东西,扑向严秀春。“妈妈、妈妈。”扑进了严秀春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严秀春抱着女儿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女俩只是抱头痛哭。眼泪饱含了太多--艰辛、疲惫、孤独、无助、思念﹍
谭润石在听到女儿的呼唤声后,先是诧异,接着他支起上半身看着女儿跑去的方向,然后傻了。他挣扎着坐起,想站起来逃回屋内却没力气。他仔细打量着严秀春。妻子身着黑色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身后背着一个双肩包身上还有一个斜挎包,右边脚下一个大行李箱。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气色更好。整个人散发出生命的朝气与蓬勃。再看看如今的自己﹍想到这样,谭润石的头深深低垂下去,自惭形秽。
“二子不哭,妈妈来了。”
“嗯,嗯。”
母女俩稍稍平息后,谭红迫不及待地问道,“妈,你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回来了?”
严秀春此时稍稍恢复了平静,她郁积在心里多年的怨气在心底涌动,她有些恼火女儿,“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你一个人能承担得了这么多吗?为什么不来找我?”说到气头上,她高高举起的巴掌轻轻落在女儿的胳膊上,“你傻呀!他们谭家不是有个祖传的儿子吗?让他们自己去承担啊!他们带把的,能和天斗和地斗,威武的不得了,你一个女人一个只能是泼出去的水能干什么?你在这里能干什么?”严秀春越说越激动,“他现在就是一副装死的样子来糊弄你,你可怜他同情他累死的就是你,熬死的也是你。跟妈走!让他们长把子的扛!我们不要他们任何钱财家产,让他们长把子的世袭吧传承吧。我们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用自己的双手。走,跟妈走!”
“妈﹍。”
“二子,妈妈的行囊都在这里,你去收拾收拾,不用准备太多,我们走。你想去哪里妈陪着你,我们去哪里都行。”严秀春心疼地摸着女儿一双粗粝的双手,看着她黑瘦的一张脸,“走,妈是来带你走的,跟妈一起走。”
“妈。”
“别收拾了,一根线也不要,走,这就走!”
严秀春不由分说拽着女儿就往院门外走。
“妈啊。”
谭红任由妈妈拽着,幸福地倒进妈妈的怀中,这是真的吗?她无数次梦里梦到的画面。
“傻丫头哦。”
严秀春被倒进怀中的女儿转着圈又拖回院内,她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轻轻抚摸。
谭润石被严秀春的一顿抢白,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妈,进屋先坐会儿吧。到我房间去,先喝口水吧,啊。”
谭红拎起严秀春的行李就往屋内走,一边用手往屋内推严秀春。
严秀春碍于女儿的面子,做出了让步。在她经过谭润石身边时,谭润石的手抬了起来,想招呼一下。严秀春视而不见。谭润石尴尬地收回手。
一进屋内,谭红立刻将严秀春按在椅子上,一边张罗着去倒水。妈妈长途跋涉回来,一定又累又渴。
谭红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妈妈,“妈,你怎么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都听说了,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严秀春接过水,意味深长地望着女儿。
牛凯找到了她,全盘托出。
“姨,我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帮助谭红了。”牛凯两眼通红,“我妈﹍,我不能看着妈妈伤心,又不能不顾谭红,我﹍”
“嗯,我知道。”
严秀春打心眼里信任喜欢牛凯,打心眼里羡慕--老牛夫妇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放心吧,孩子,事情就交给我吧。”
严秀春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严秀春,生活的磨难已幻化成她的铠甲。她强硬充满自信的话语,让牛凯安下心。年轻人所有的委屈爆发出来,他伤心抽泣。
“姨,我真难受。原来我家穷,一切都没事。可日子好了,却﹍”
“我懂,我都懂。孩子,别怪你妈,因为人往高出走,水往低处流啊。父母的心,只想给孩子最好的。”
越是懂事的人,承受得越多。
“嗯,姨,那谭红﹍”
“放心吧,全部交给我。你回去可不能和妈妈闹别扭啊,别叫长辈操心。”
“哎。”
“我们可以私下联系。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会找你商量的。”
“哎,姨,你和谭红有困难及时找我。”
“好的。”
望着牛凯离去的背影,严秀春心里惋惜道,我二子没福气哟。之后,严秀春整理并结束了一切后,回家。
“妈,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二子,你未来是怎么个打算?”
母女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话音落,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妈,我没法现在离开家。”谭红轻声说道。
谭红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坚定。严秀春听得明白,自己的女儿自己是知道了解的。她进门的那番话,是故意用来气谭润石的。
“二子,你在哪里妈在哪里。”
“妈?”谭红惊讶地看着严秀春。
严秀春点头。
“妈啊。”
谭红依偎着妈妈,所有的困苦疲惫都消失了。一个人抵御千军万马太久,妈妈的到来给她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须臾间,仿佛拥有了千军万马般。
谭红依偎在妈妈怀中,不断地仰头看看妈妈,然后嘻嘻傻笑。
严秀春一个劲地掉眼泪。她想起两个女儿小时候,一抱进怀里就是这样。咿咿呀呀,看着妈妈笑。
“妈,我把房间整理一下,我俩个住。”
“行。我来收拾。”
严秀春看了一眼女儿的垫絮和盖被,皱眉。自己扔掉带不回来的被子也比女儿的新啊。
“行了,你去忙吧,妈来弄。”
“哎。”
谭红蹦跳着出去了。她是要去忙,直播要晚了。
严秀春从行李箱里找出床单和被罩,把女儿床上的撤换下,先泡上,一会儿洗。时间不早了,太阳落下去了,不然可以把垫褥晒晒。先将就将就,明天去集市上全部买新的。房间再顺手整理打扫一下。做完后,先洗被子,然后准备晚饭。
家有了样子有了温度有了味道。
严秀春的厨艺家里没人能赶得上,一道油焖大虾,一道酸辣土豆丝,一道蒜末蚝油生菜,让整个香味弥漫在家的各个角落。
谭润石从院子回来后,一直躲在房间,他无颜面对妻子。直到饭菜的香味窜进了他房间,钻进他的鼻腔,他直吞口水。他好久没有吃过的味道,原来味蕾舌尖都记着。自从生病化疗后,他吃不下。可现在,他饿得慌。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概是要已经准备妥了,要吃饭了。但,他怎么好意思出去吃饭呢。
“爸、爸,吃饭咯。”
谭红叫他。
谭润石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正为难时,谭红推开门,伸头进来。
“哦,还以为你睡着了。吃饭。”
说完,谭红就出去了。
“妈,好香啊,快给我饭。”
谭红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叽叽喳喳。
“那,这儿。”
房门开着,香味更浓了,谭润石馋得忍不住了。他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地沿着边边往饭桌旁蹭。他不断地向谭红使眼色,二子,救救你爸啊,你要是盛情邀我,你妈肯定不好意思不让我吃的。嗬,谭红只顾‘埋头苦干’,哪有时间接收他的‘信号’。没指望了,只能靠自己皮厚了。
谭红‘百忙之中’终于想到了她爸。她空着的左手在空中挥舞,跟交通指挥似的,让谭润石坐下吃饭。右手在不停地往嘴里划拉米饭,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还能发出各种哼哼,“嗯、嗯,呜、唔。”
“哎、哎、哎,好。”
这样的待遇对谭润石来说相当于‘盛情’邀请了,他做出推辞不掉的样子,一屁股坐下,吃。破天荒的,谭润石吃了一小碗米饭。他和谭红做的饭菜,哎,就不说菜,就说饭吧,他煮的米饭,一天烂一天硬。谭红也好不到哪儿去。谭红在爸爸生病后,怕饭硬了吃了不好消化,米饭越煮越烂,以至于稀烂。盛饭时一坨坨地粘在锅铲上,得甩进碗里,吃在嘴里黏黏乎乎,像别人嘴里嚼过的。而严秀春的米饭煮的恰好,不烂不硬,正喧软,还弹牙。
吃过饭,谭润石立刻去洗碗。严秀春一眼把谭润石瞪出了厨房。他躲进房间里,再也不敢出来。
当晚忙碌完一切的谭红和严秀春早早回到房间里躺下,她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声沉沉睡去。放松后的两个人,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太累了,她们之前的辛苦和磨难仿佛都释放在这一晚的睡梦中。
第二天早上,谭红在阵阵小米粥的香味中醒来。
严秀春早上蒸了馒头,煮了小米红枣粥,三个白水鸡蛋。吃过早饭,母女俩出门去集市采买。谭润石的早饭在灶上的锅里保温。
严秀春盘算着先买垫絮和盖絮。昨晚没把她老腰硌断,跟睡在水泥地上一样。
“妈,爸爸生病的事,要不要告诉姐姐。”
“嗯?”严秀春看着集市两旁地摊上各种新鲜的蔬菜,“不,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累。”
“也是。”
“我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何苦又多连累一个。”
严秀春又接着说道,“她一个人在外,我一天也没能照顾过她,娘家是一个女人的后盾,我们﹍这个家,唉。”
严秀春想起了自己的当初。“她一个人要孝顺婆婆带孩子做家务﹍现在在外打工,多不容易。”严秀春说着眼圈红了,她偷偷背过身擦了一把眼睛。
“妈,我姐夫对姐姐可好了。”谭红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是的。”
“小亮亮真像我姐,可帅了。”
“哟,可不是嘛。”严秀春提到外孙,眉开眼笑。“你们三个就你姐像你爸,你和你弟弟像我。”
“妈,你怎么跟我爸一个口气啊?”谭红撅着嘴。
严秀春淡然一笑。
谁能知道,自家人聊自家人时,随时遇坎的心情?话题自然聊到了谭光耀,又是一个坎。
“妈,弟弟因为盗窃又﹍”
“唉﹍”
严秀春长叹一声。儿子谭光耀,她清楚。
“爸拿出了不少钱。”
“那他手里镇上的房子卖的钱,再加上他生病,剩不下什么了。”严秀春算了算。
“嗯,还剩下不到二十。”
“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卡在我这里呢。”
严秀春无奈地摇头。“哟,总算脑子没坏。只是这剩下的钱,够不够他的治疗费哟。”
“妈,会有办法的。”
严秀春怜惜地看着女儿的脸,稚嫩的肩膀,无奈地点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和谭润石早已形同陌路,他们之间的情意早被一次次的殴打打断。但是父子之间的血脉就像一条神秘的纽带,紧紧相连,扯不断。她没得选。子女们没得选。在她选择谭润石作为丈夫那时起,她和孩子所有人的命运就注定了,没得选!而她的命运曾经掌握在她的父母手中。
严秀春重新抖擞起精神,走吧,走哪一步算哪一步。
在集市上,严秀春买了垫絮和盖絮。还买了鱼肉和虾。另外带了两把青菜。把东西全装在三轮车车斗里,母女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