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左右之手

60、第 60 章

　　每天谭润石一睁眼就是各种检查，然后输液，一瓶接一瓶。他两个胳膊的血管走向他都清楚，因为化疗药物的刺激。还有严重的消化道反应，口腔黏膜损害等折磨摧残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谭红陪伴在谭润石身边，经常搜一些积极勇敢抗癌的新闻，鼓励谭润石。这些癌症患者抗癌的共同经验是：心态乐观、积极配合治疗、坚持锻炼和注意饮食。
　　“爸，你看这位医生说，心理因素在癌症的发生、发展和转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接受常规治疗后，病人如不能克服心理障碍，免疫系统就会加快受损。所以啊，要消除恐惧心理。”
　　谭润石身体承受着剧痛，表面上一副看淡生死的超脱，其实心底是强烈地求生欲望。另外还有恐惧，他怕被抛弃。他想…也许是报应。六月债儿热－－还得快。
　　第一个疗程结束，谭润石出院回家。考虑到谭润石是身体状况，谭红准备打车回家。谭润石拒绝，坚持坐电动三轮车回家。说，没多远的路，坐什么出租车，费那钱干嘛。由于谭润石的坚持，出院那天谭红把三轮车上先垫了许多秸秆，再铺上旧衣服，这样坐着舒服些。然后给谭润石穿暖和厚实些，用一件军大衣把谭润石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加棉帽子和大围巾。一路慢行。
　　还好，天气不错，十月底，气温有十多度。路上行人大多刚换上厚外套。
　　谭润石坐在车斗里，和女儿背对着背。躺在医院的十来天，这是第一次到户外。他抬头看天。永恒的太阳天空，远处的山川河流，此刻的谭润石仿佛劫后余生般的真正的心无杂念的去感受大自然的壮丽景色和广袤空间，‘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感叹生命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感慨昨日还意气风发，而如今却万念俱灰的自己，人生无常啊。
　　父女俩路过村口时，‘正巧’遇到小卖铺老板。从他一脸强作镇定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谭润石已经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哎、哟、啊、噢、咦，回来了，老谭。”小卖铺老板的声音在震惊和平常之间游走。
　　谭润石不想说话，想招手，军大衣太重，他的胳膊抬不起来。于是就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
　　“噢、噢，回来就好。来玩啊。”
　　三轮车驶过小卖铺，来到家门口，谭红下车拿钥匙把院门打开，然后骑车进入院子里，停在离屋门最近处，方便谭润石下车，少走几步。下车，是女儿连拖带拽，才把他弄下来。他浑身无力。
　　进到屋内后，他第一时间要求女儿帮他脱下军大衣。
　　“哎哟喂，这军大衣是铁打的嘛，这么沉。穿一会儿再脱，人都能飞了。”
　　多久没听见爸爸说话的谭红，久违地露出笑容。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爸爸身体太差了。接下来还有许多场‘硬仗’在等着他们呢。她没时间矫情。
　　“爸，你先休息。我来弄些吃的。”
　　“别忙了，我吃不下。”
　　“那喝点儿汤呀，我买了骨头、鱼、鸡，你要喝哪种汤？”
　　谭润石的胃在翻滚，像被人使劲捏住了般。
　　“鱼汤？”
　　额，谭润石想吐。
　　“好吧，就鱼汤咯。”谭红自顾自做出决定，说完就出去，进到院子里，把三轮车停放到一直停放的位置。再把院门关上。然后进屋去了厨房。
　　谭润石则去了二楼。他一步步上台阶，腿软，台阶仿佛一夜之间涨了许多出来似的，爬了半天才到二楼。路过卫生间，他眼角余光在洗漱台上方的镜子中，瞥见一个幽灵飘过。他一愣，又倒退了回来，仔细看过去。可不，一个‘幽灵’正从镜子中和他惊讶的对视。
　　这个‘幽灵’瘦骨嶙峋，颧骨凸出两腮凹陷，面色蜡黄无血色，目光呆滞两眼无神，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鬼’。难怪小卖铺老板一脸惊悚跟见了鬼似的。唉，先洗把脸刮一下胡子收拾一下吧。就是简单的收拾，谭润石都觉得累，在房间坐着休息好一会儿后，他才下楼来。走到客厅就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香味。谭润石在饭桌旁坐下。
　　“二子、二子。”
　　“哎。马上。”
　　不一会儿，谭红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有事吗？”
　　“你先把手上的事放下，我有话说。”
　　“嗯，你说。”
　　谭红用脚尖把平时坐着摘菜的小板凳钩到谭润石跟前，一屁股坐下。她怕坐远了，谭润石说话费力。
　　“呐，这是银行卡。里面有快三十五万左右。因为你弟弟花去一部分，还有我花了，余下的全部都在里面。”
　　“嗯。”谭红知道那笔钱是爸爸卖房子的钱。
　　“拿着。”
　　“给我？”谭红疑惑地望着爸爸。
　　“这次治疗把你的钱都花光了吧？”
　　“嗯。”
　　“拿着。”
　　“离下次治疗还早，等下次治疗再给也不迟。”谭红犹豫着。
　　“不，拿着，万一﹍”
　　“爸。”
　　谭润石的话被谭红打断。
　　谭润石连忙解释，“哦，我是说万一我进抢救室，你又不知道密码，怎么给我花钱呢？这不耽搁我抢救嘛。”
　　谭红笑着把眼泪忍了回去。谭润石也笑了。
　　“呐。”
　　谭红接过银行卡。
　　“密码是我生日7﹍”
　　“嗯，790615”
　　谭润石望着女儿一歪头心想：咦，你怎么知道？
　　女儿看出爸爸的疑问，笑着说道，“是奶奶。她天天念叨，她记不住自己的生日，就是能记住你的。”
　　女儿无意的一句话仿佛是一根针插进了谭润石的心尖，涌出的是血泪。
　　“哦，鱼汤还在锅里。”
　　谭红揣好银行卡进了厨房。
　　看着谭润石吃了小半碗鱼汤后，谭红就出门去了。好多天没有收货，谭红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在谭润石住院期间，村民手上的农产品不能等，已经有别的村搞直播的人收购或是有了别的销路。所以谭红现在得亲自去收货，能收多少是多少。
　　下午开播。虽然预留了停播和开播的信息，但今天开播人明显少。没办法，生意就是得守，经不住折腾，你不在瞬间就会被别人代替，地球离了谁都照转。
　　谭润石在女儿出门后，‘跋山涉水’回去了二楼。他一直忍到二楼卫生间后，才吐出来。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仿佛连肠子里的都吐出来了。累得他坐在地上休息了许久，才爬起来先收拾卫生。不想让女儿知道，不想再劳烦她，她太辛苦了。做完一切，谭润石瘫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等他醒来，天已擦黑，四周一片静谧。谭红应该是直播结束，去处理快递了。这丫头是出去收货前吃了一个饭团，然后到现在吃东西了吗？谭润石躺不住了，虽然浑身无力。慢慢摸索着下楼，路过女儿房间时伸头往里面瞧了一眼。空荡荡的一间房间，床还是两个女儿旧时的那张床，旧床单被套旧被褥垫褥，倒是干净整齐的床铺。墙角有两个蛮有年头的箱子。即是全部。谭润石无语。
　　谭润石来到客厅，打开灯。光明迅速驱走黑暗。他慢慢挪进厨房，先打开电饭锅看看还有没有剩饭，不然一会儿谭红回来，想捏一个饭团都没有。有不少剩饭，看样子，谭红就是准备吃饭团的。他取出一个大碗把饭盛了出来，再用个盘子装了大概能捏出一个饭团的量，在电饭锅里蒸上。至少能让谭红吃个热饭团。弄好后，他又去拎了一下热水瓶，确定有热水。过后，他又慢慢挪出去，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等谭红。
　　外面是活生生的世界，有人路过，有呼唤自家人，有婆娘的笑骂，有孩子的哭闹有老人的咳嗽，有万家灯火，有袅袅炊烟人间烟火﹍。一墙之隔的屋内只有沉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声。
　　吱呀，的开门声冲破了寂静黑暗。谭红回来了。
　　谭润石扶着桌边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谭红停好三轮车转身看见谭润石靠在门旁。“咦，爸，你怎么不去躺着？”
　　“躺不住了，闲的浑身疼。”谭润石故作轻松。
　　“哦。活动活动也好，医生说，条件允许适量的运动可以的。”
　　谭红进了屋内。
　　“爸，你吃饭了吗？”
　　见女儿进屋，谭润石慢慢走到饭桌旁，坐下。“哦，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吃不下也得吃。我去弄。”
　　“你吃饭了吗？到现在？”
　　“哦，我没事。”谭红进到厨房，准备把剩下的鱼汤加热一下。“咦，爸，你在煮饭吗？”
　　“哦，不是，是给你热的饭，你先捏个饭团垫一下吧。”
　　“好嘞。”
　　不一会儿，谭红端着一碗鱼汤嘴里含叼着一个咸菜饭团出来了。
　　“哎哟，”谭润石急忙伸出手想搭把手，“这还会玩杂技哟。”
　　谭红因为碗烫而坚持把碗放到爸爸面前。然后才取出嘴巴里的饭团，嘿嘿，憨憨地笑。她还是那样用脚尖钩起小板凳，坐到爸爸旁边。
　　尽管胃里翻江倒海，谭润石硬着头皮喝汤。
　　“能不能再加点饭粒？就几粒。”
　　谭润石摇头。勉强下去的几口汤，现在正在他的喉咙至胃里来来回回地‘奔波’，他只要一张嘴，就能全‘跑’出来。他伸手捏紧了喉咙，女儿舍不得尝一口的鱼汤，他不能作贱了。
　　“你今天生意怎么样？”
　　“嗯，没有以前好。没事，人气慢慢就能恢复。”谭红耸肩。
　　“明天早上去集市吗？”
　　“后天去，明早去山里，和姨们都约好了上山挖野菜，后天去集市卖。”
　　“哦，反正都要早起。”
　　“我起早习惯了。”
　　谭红起身，把空碗端进厨房去洗。
　　“爸，你早点上楼休息吧。一会儿我送两瓶热水上去。”
　　谭红考虑到谭润石长时间坐在硬椅子上累，不如回房间床上躺着。
　　“哎。”
　　谭润石撑着饭桌边起身上楼去。不是累，是屁股没肉，长时间坐着硌得慌。
　　隔天，谭红赶集回来带回来一张竹躺椅。还配了一块海绵垫。躺上去既柔软又舒适。这下天气好的时候，谭润石还可以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比老待在屋内强。
　　谭润石的世界变小，最远就是从自己房间到自家的院门口的这段距离。还好，有时有村民来找谭红时，顺便和他寒暄几句。给了他些许慰籍，排解了他许多惆怅。随着身体稍稍有些恢复，他还能给谭红搭把手。比如：煮饭和烧热水。后来还学会了一个菜－－炒青菜。这多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不是个废物。更让他得意的是，他学会了做营养饭团。谭红会定期买些肉虾之类的存在冰箱里，为的是给他补充营养。现在只要身体允许，他就会制作饭团。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肉，腌制好后用油煎熟，再配上蔬菜和辣酱，还有咸菜，统统卷进饭团里。这一手艺开发的灵感，源自于以前自己经常吃的里脊肉饼。后来还开发了肉末版，源自于肉夹馍。肉末炒熟后加入蒜末青椒末辣酱咸菜。
　　热饭团拿在手中从手心暖到心。谭红笑着称赞道，这是快餐中的战斗机，高度体现一个快，而且美味还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