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62、割舍

　　“所以是作弊啦——”特西蕾娅笑起来，“毕竟你的能力太不常规了，我不得不借助外界的力量打败你，我在知晓露莎死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杀死你……其实我根本不适配露莎的权柄，我不想要真相，没有欲望，也不在乎感性和理性谁主导我的一切。”
　　加上特西蕾娅只是继承了露莎的权柄，而没有继承那些真相和知识，虽然了解了大致的关键信息，却不拥有那些同样宝贵的碎屑。露莎无法战胜莉薇娅，特西蕾娅自然也做不到，但露莎可以削弱莉薇娅，特西蕾娅可以用别的手段致命。
　　在天使的眼里，这样的手段大概有些下作，但对特西蕾娅和露莎而言却无所谓。
　　“但你和露莎不一样……何况露莎已经死了，你难道会为了她的死亡放弃一切……何必要走到这个地步？”莉薇娅还在挣扎，试图说服特西蕾娅，在死亡面前，她居然也还是选择了天堂的未来。
　　“……你知道吗，莉薇娅，我在从长阶上滚下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不管你能带来多大的利益，我都要杀了你。”特西蕾娅看起来称得上冷漠和疏离，但又那样悲伤，“因为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我克制的，不愿全盘托出的爱，我努力维系的平衡，我一直自持的冷静，我一直恐惧的抛弃，我一直尝试的交际……在露莎的生命停止，鲜血和灵魂构筑的契约失效，那抹自第一次察觉就从未消失过的色彩黯然的瞬间——变得可笑又毫无意义。
　　特西蕾娅在那一刻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如此刻骨铭心的爱她，她也不会如此刻骨铭心的爱另外一个人。她们不是双生子，不是恋人，似乎在世俗的眼光里，她们的感情不该如此轰轰烈烈又没有注脚。
　　露莎告诉特西蕾娅，要骄傲，要自由，要有野心，要信任和爱自己本身胜过一切，也要确信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就值得更多的爱和更多的美好……
　　特西蕾娅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话，特西蕾娅一直自卑，怯弱，举步维艰，但不管她怎么做，在众人眼里都是出格和不可思议，所以也就只有特西蕾娅和露莎知道，特西蕾娅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甚至从来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回应过她的爱意，从来没有无比确定地告诉露莎我爱她。我知道她的赴死是解脱之后，我依旧没有觉得解脱……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一直在给予我的人生意义和色彩，让它从灰白变得五彩斑斓……”
　　但特西蕾娅却从未给予过露莎更多的意义和色彩，因为露莎原本的追求就过于宏大，特西蕾娅一直认为自己做不到这件事。特西蕾娅没想到露莎的世界会简单到只剩下自己和真相，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爱露莎。
　　露莎会知道吗？胆小鬼没说出口的爱意，全知全能的贤者是否早就知晓？
　　特西蕾娅看着自己曾经憧憬但不敢靠近的辉光慢慢枯萎，在寒气彻底将莉薇娅结成冰雕之前，特西蕾娅捡起了莉薇娅的剑，高高举起，然后斩下。令人牙齿打颤的碰撞声响起，随着切开冻硬了的西瓜一样的声音，莉薇娅的生命宣告终结。
　　其实也不正确，因为其他时间线上的莉薇娅仍旧存在，只是她在时间狭间的死亡成为确凿的事实，她无法触及更遥远的未来。能力是时间的家伙就是很麻烦，如果有一天时间线产生一点细微的动荡，都有可能让过去的莉薇娅有能力改变现在的死亡。
　　但那不是现在会发生的事情，所以特西蕾娅暂时不必操心。
　　她蹲下来，看莉薇娅滚落的头颅，烨玄离的寒冰很好的保留了莉薇娅生前的面容，那是面对终末的扭曲和愤怒——和常人并无区别。倒没有什么白月光破碎的可惜，特西蕾娅只觉得如释重负，她杀死莉薇娅，好像也杀死了过去那个不珍惜自己的自我。
　　她开始尝试着回忆在教养院的时光，她刚刚对这个世界有模糊的认知，还敢产生幻想的时光。特西蕾娅想，那时的自己远比现在的自己有野心，敢于渴求自由，幻想未来和希望，她要找到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露莎一直希望自己找到的自己。
　　现在就是要考虑怎么出去了，说实话，特西蕾娅并不担心这件事，因为这里有露莎的气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感到安心。她决定跟着那道因为时间狭间的时间并不流动而被永远保存的气息，继续向更深处走去。
　　在那之前，特西蕾娅看着莉薇娅心脏处努力闪耀试图挣脱的光亮嗤笑了一声。就算在这里，权柄也依旧会被回收给上帝，多么可怕的力量覆盖范围。
　　露莎说过，时间和空间都是抵达更高处的钥匙，只有这两种力量能够打破“锁”抵达更高处，但现在，特西蕾娅摩挲了一下耳坠——她和露莎互相交换了第一片蜕生的羽毛，露莎将特西蕾娅的做成发饰，特西蕾娅将露莎的制成耳饰。
　　那枚耳饰上多了点东西，一颗闪耀的宝石，和百陌然的眼睛颜色别无二致，两种颜色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却又诡异的和谐。烨玄离的力量结成的东西，却带着如此浓重的百陌然的色彩，明晃晃的彰显着他们的灵魂是彼此的衍生。
　　特西蕾娅想，自己有一把更好的钥匙。
　　她将手覆上莉薇娅的心脏，那抹辉光慢慢被分离，却无法挣脱特西蕾娅的掌心，新生的欲望裹挟住了纯粹的时间。特西蕾娅是想彻底毁了莉薇娅的传承和权柄的，但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直接摧毁上帝遗留于人间的心脏，说不定会刺激他苏醒。
　　特西蕾娅举着那抹辉光向更深处走去，黑色的像是泥沼的地面开始浮现露莎的足迹，青白色，和露莎的瞳孔一样的颜色。特西蕾娅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踩上了露莎的足迹。
　　哒、哒、哒……脚步声一点点重合，直到再也分不出你我，走过的足迹变成点点星光，徘徊在特西蕾娅身边。
　　特西蕾娅看见了露莎，那是一个静止的雕塑，一个缄默的神像。
　　特西蕾娅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露莎这副模样，那是每个六翼天使都有的，但露莎除了极度愤怒以外从不展露的模样。露莎的胸膛裂开，内里的蓝色血肉显露出非人的美感，但在那中间的，是一颗与常人无异的血红的心脏。
　　金属质感的肋骨托举着那颗心脏，那是象征着真理，欲望，人性的心脏，在天使之躯的蓝色血肉中割裂出来，但末端已经发黑出现了裂纹，蓝色的血液在裂纹中流淌……是啊，露莎已经难以维系自己对真理的热忱。
　　“真是漂亮的裙子，没见过你穿这么复杂的长裙子，简直像是……”将自己嫁给了真理和真相。
　　特西蕾娅身边的光亮突然开始躁动不安，突然，整个时间狭间开始被点亮，身后传来了蝴蝶振翅的声音，细碎，却在最后汇聚成了浪潮。特西蕾娅扭头，黑绿色的蝴蝶，和自己的头发眼睛一样颜色的蝴蝶……
　　它们拖着光亮而来，却在将要触及露莎的时刻被骤然化成飞灰，只有寥寥数只触及了那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然后在将光亮注入其中之后，成为了再也无法振翅的标本。
　　那颗心脏重新开始鼓动，蓝色的血液慢慢滚落，再次恢复成了鲜活的红色，一下、两下……特西蕾娅的心跳声开始和那颗心脏重叠，特西蕾娅听见了露莎的声音：
　　“摘下这颗心脏吧。”
　　特西蕾娅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是个选择，特西蕾娅，不是必须的。如果你吞食掉这颗心脏，就会继承我的一切，我的记忆备份会和你身上的诅咒发生对冲，那个，会让你一直记得我的诅咒。你可以慢慢遗忘我，在你拥有的，无限的未来，你可以去拥抱更多人。”
　　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察觉，咦，自己曾经似乎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是谁呢？
　　也有可能特西蕾娅不会遗忘，但总归不会再如此刻骨铭心，如此撕心裂肺，如此矛盾，如此痛恨。露莎给特西蕾娅的作茧自缚也留了退路，她的确没有给自己的记忆留下备份，因为唯一一份备份会被用作解药，和那个诅咒玉石俱焚。
　　而为了不被发现，为了能够躲开上帝的耳目，她将这份珍贵的备份存放进了时间狭间的最深处，莉薇娅都不曾踏足的地方——时间的长度暂时无法企及的地方，一段空白的胶卷。
　　她所有留下来的，带有她本人意志的活物，似乎全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既然是选择，那另一个选项呢？”特西蕾娅颤抖着问。
　　“为什么呢？”露莎有些无奈地反问，“为什么不想忘记？你知道那些记忆会像幽灵一样纠缠着你，每一个午夜梦回你都能且只能看见旧日的幽灵，现在你想见到我而不愿意遗忘……但以后呢，你站在更高位俯瞰世界的时候呢，也许你会开始怨恨那个不会远离的幽灵……”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怨恨那个幽灵的，露莎，通过回忆，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能想象出你还在我身边的样子，我暂时无法适应孤独，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那就走吧，特西蕾娅，去杀死那枚胚胎，也杀死那一缕残魂。等时间的尺度到达这里之前，你都有时间后悔。莉薇娅的权柄和上帝的胚胎对撞，此次事件，会成为绝无仅有的，在史书上被记载的一笔。”
　　“你没有更多想对我说的？”
　　“哈哈哈哈，新时代的英雄，应该是你对我发表践行感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