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31、利亚姆

　　特西蕾娅踏上旅途了，露莎也开始长时间的休眠，因为审判庭的核心拥有的庞大能量，不是依靠解析就能凭空出现的。露莎用自己充当了那个核心，将所有天堂子民的锚点链接，建立起独一无二的屏障。
　　利亚姆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解决，在得到特权进入图书馆，目睹了全过程之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别误会，你是第一个倒向我……其实也并不是倒向我，你倒向了那些受你庇佑对你期许的生命，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你换到了什么。”露莎的声音通过魔力波动在图书馆内回响，如潮水一般涌向利亚姆，“特西蕾娅不在，莉薇娅恐怕也抽不出来身，我需要你的帮助，至少帮我换营养液，维系住我最基本的生命活动。”
　　“……是啊，你的屏障确立之后，我确实清闲下来了。”
　　“你为此低落？利亚姆，你通过生命的湍流赎回了无数宝贵的生命，他们不可能会因为这个而遗忘你。”
　　“不，我低落的原因是我不如你，是因为我太愚钝了，才无法从死亡的阴影下夺回那些生命，我跳不出原本的框架，低效率，长时间……有很多孩子带着对我的期许死去了，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我不配我头顶的光环和背后的羽翼。”
　　露莎可没想过自己会听到一段这样的独白，不过她不介意当一个倾听者，一个旁观者，所以她选择沉默。
　　“露莎，你是带着怎样的决心，愿意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建立起保护墙的？”
　　“……这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利亚姆，我本来就主要依靠精神活动运转自己的权柄，六翼天使只要运转自己的权柄就能维系住生命，甚至这种状态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我根本没有付出什么，我本来也不是很愿意出去行走的那类家伙。”
　　露莎拒绝了利亚姆的感谢，并且向对方扔出一颗名为你清醒一点的炸弹。
　　“你将它们视作交易，但谁也无法否认你做的实在完美，露莎，你会的得到所有人的拥簇的。”
　　“是吗？那样再好不过，当我被上帝杀死那天，说不定有人能突破认知的束缚，真切的为我的死亡感到悲伤。”
　　魔力波动造就的声音没有多少情感波动，利亚姆也无法判断，露莎是否在开玩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不过好在露莎并不介意利亚姆的木讷，愉悦地开口邀请：“这段时间图书馆随时欢迎你，利亚姆，如果要寻求哲学方面的答案，可以到书架上去翻阅……但是标号二以后的书籍都是禁忌，我相信你不会逾越的。”
　　等等，二以后全都是？利亚姆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不是她的错，图书馆本身占地面积就大的惊人，几乎占据了天堂的一角，除去实验室和起居所用的部分，都是书和手稿，塞在高大的，几乎连进天花板的书架和墙壁里。
　　“怎么了？一般的疑问，前两排完全够用了，放心好了。”
　　利亚姆咽了咽口水，对于图书馆和审判庭的重要程度几乎一样这件事第一次有了实感。是，审判庭中也有大量文献，也有不能被公开的资料，但那些不能被公开的，其实六翼天使都知道，心里都有数。
　　但是谁知道露莎这几百年间做出了多少危险的，禁忌的，不能被公开的东西？而那些被记录的，那些所谓“真实”的历史，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这些未知让图书馆的含金量一点点上升，加上露莎一直在扩建图书馆，这两年才终于势头减缓……
　　这依旧改变不了利亚姆真的站在图书馆的穹顶之下，看见那些禁忌的数量时的震惊。当那些禁忌的东西，以一种庞大的，数字概念上的庞大展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才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我以为你们都明白图书馆和审判庭受到的保护几乎同级，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呢？原来不知道吗？那你们还愿意通过我的申请，真是好人啊。”露莎适时发出声音打破了利亚姆的怔愣，“其实这些年我也为审判庭提供了不少资料，为许多冤案平反，六翼天使能够知道的东西，我也大多送出去了。”
　　“露莎……”利亚姆颤着声音发问，“什么叫六翼天使不能知道的事情？”
　　认知向来受限的人第一次从虚妄的巴别塔走出，露莎罕见的沉默，第一次不做解答。
　　“露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从生命的湍流中带回来的那些……”
　　“利亚姆！”露莎拔高了声音，将利亚姆的最后近乎喃喃自语地诉说打断，“你很重要，而且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什么反叛之人，没有必要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答案付出一切。”
　　“怎么会没有意义！”利亚姆反驳，“我唯一的，我唯一能为大家做到的事情就是，渡过冰冷的河水，重新接上他们命运的轨迹……可是，我连我带回的到底是谁都不知道！那是我所庇佑的孩子，还是只知道行于命运轨迹上的替代品！”
　　“就算你的猜想是正确的，时间也会磨平一切，他们难道不算是新的生命吗？”
　　露莎已经不想继续这样的争论了，毫无意义，利亚姆没必要知道太多。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应该入局的人，太脆弱又太决绝，会为了他人的期许而完全忽略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会在会议中如此轻易的妥协。
　　但又毫无疑问，露莎是故意的，局面发生了变化，露莎现在并不介意拉更多人下水，一而再再而三的劝阻是露莎那一点微薄的好心和占比极多的恶趣味。
　　“他们……他们是新的生命？”
　　“难道原本的那些人回来，就不必践行自己的命运了？拥有完全一样的命运，完全一样的未来，容貌、声音……他们为什么不算一个人？”露莎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好在处于深度昏迷中的躯壳不能对灵魂的愉悦做出回应，所以她能够全心全意欣赏利亚姆的崩溃。
　　“那样能算一个人吗……怎么能算一个人呢？”
　　“毕竟这个世界需要的只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齿轮，对比起整个机器的运转，一个零件的更替根本无人在意。”
　　“可是……可是……”
　　“难道你要整个机器停运，等待你找到修补它的办法？利亚姆，你做不到，你连特西蕾娅于命运中沉浮的狼狈都只能袖手旁观，何况是这个世界的哀叹——所以我说了，别思考那么多。不如一直当个傻瓜，虽然对六翼天使而言，你这一生都要装聋作哑的话，漫长到可悲了。”
　　惊雷炸响，利亚姆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正视过命运的可悲，也一直在忽视人们的苦难。难道露莎才是真正正确的那个，上帝，那个创造了他们也永远的局限了他们的父亲，是完全的，可笑的谬误？
　　“可是父亲不是爱我们的吗？”
　　露莎为此发笑：“你会舍弃自己的利益爱上一堆可以随时再造填补空缺的消耗品零件吗？”
　　不，其实上帝是爱的，甚至非常爱，因为如果不维系这个世界的运转，完全放弃的话,其实也可以逃避陷入沉睡的命运。很矛盾吧，造物主深爱着自己所造就的奇迹，但也不愿意回归长久的虚无和死寂，这两者之间也许并不冲突，毕竟一开始，就是要觉察到“孤独”，才会渴求更多相似的生命体。
　　上帝开始了一场博弈，大胆，疯狂。
　　露莎欣赏这种态度，陌也是欣赏的，否则不会如此宽容。世界树上的繁枝茂叶何止千万，陌愿意给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机会，本身就是因为这个故事足够特殊，值得驻足。但立场不同，想要守护的，想要维系的不一样，所以露莎，陌，上帝，会走向各自的选择。
　　对立的，纠缠的选择。
　　陌在乎这片树叶，但陌的视野不只有这一片树叶，而露莎不在乎这片树叶，上帝执着于这片树叶的一角和自己的利益。
　　很容易就能想明白的事情。
　　“所以那位传说中的母亲是正确的……父神的行为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殒命，且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不完全对。”
　　“露莎，我想结束这种痛苦，你很聪明，你肯定有办法能够结束这一切……”
　　利亚姆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自我否定的状态，露莎隐隐透露给她的真相让她彻底否认了自己的价值，她没有勇气去违逆父神，同样失去了继续面对现实的勇气。其实其他的六翼天使大概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关于自己的权能，关于生命和命运背后……但他们同样无力阻止，所以相当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在长久的沉默中自我欺骗，拒绝真相。
　　露莎要做的再简单不过，就是将装聋作哑的人们从沉默中唤醒，未来属于人类，但天使也理应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和未来。
　　“你要逃避这一切？利亚姆，在你漠视它如此多年之后？”
　　“那我能怎么办！”利亚姆终于崩溃了，发出了一声尖叫，但是哭腔将那些声音揉的稀碎，这幅模样……和当初抱着特西蕾娅在火光外的露莎一模一样。
　　露莎的恶意被彻底满足了，她笑起来，不再给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