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汾的恶魔》格明心

16、16，山中对谈

　　昨夜，杜希晟让佘思苗睡了自己的睡袋，他和戴克一起合衣睡在地面的枯草上（不过睡得并不舒服，因为草叶上起了露水）。他们不想孤零零地呆在野外，当然也就生了火，想以火引路，而且自我感觉火还燃得不小，然而依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不论是他们的同伴还是戴克的同伴都没有找来。
　　戴克的腿摔坏了，行动艰难，他让杜希晟帮忙折了个树枝做成拐子，拄着走路。他们一同离开了那个大坑，来到了戴克之前诱捕棒棒的地方。戴克从灌木丛中找到了自己的包裹，里面有许多吃的、喝的，他也给佘杜二人分享。这个时候，佘思苗尝试着给邓妍打电话，没打通，又给马奔打，这次居然通了，可很快又断线了。不过经过通话，佘杜二人还是知晓了展翼已经找到——当然当时正发生的事马奔自己亦不清楚，没有讲述，他们也就一概不知。
　　夜初，四周并不寂寥，反倒是有些吵，许多幺蛾子在往火堆里跳，也不怕烫，还有别的虫子在近处鸣叫，听声音最容易分辨的就属蟋蟀和地拉蛄了。佘思苗和杜希晟都要求戴克讲些神秘生物的事迹，但戴克却推脱知晓得不多，不肯再像他在坑里那样认真对付。杜希晟又过问戴克另外三个老外分别是什么人，三个同事而已，他敷衍着撒谎说。什么也没问出来，佘杜二人于是又讨论起来了学校里的事，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涯让人无限遐想。佘思苗说她很羡慕杜希晟报考的是外地大学，不必留在B市。
　　“我其实也填报了B市的学校，可是第一志愿没被录上，就只能去T城了。”
　　“展翼不是也要去T城，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还以为你是为了追随他才去的。”
　　“甭胡说，我们又不是要上同一所大学，反倒你跟马奔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他选的是电子专业，我要读的是临床医学，虽是同一所学校，可校址却不在一处的，你也知道医学院是独立出来的，位置在北郊，而他是要留在校本部的。”佘思苗说。
　　“是啊！邓妍则是要到S市去读新闻。我们几个人是注定要分开了。”杜希晟无意识地从草丛里揪了一株草叶，放到了嘴里，嚼了一口又赶紧唾掉，“啊呀！真苦。”
　　“又饿了吧！你似乎总吃不够。”佘思苗瞧见挖苦似地说。
　　“下意识的行为，也不知为什么？”杜希晟尴尬地笑笑，“其实去了T城也挺好，终于可以逃离爸妈，不受管束，自己做主了。你方才说我在追随展翼，你不知道的，我自己对能和什么人做朋友并不是多介意，这个世界上同时生活着六十多亿人，我们能够相识都是缘分，我自然得珍惜。不怕你笑话，很多时候我接近展翼，还是我爸妈要求的，因为展翼家里有钱有势，他待人处事又总表现得那么得体、有头脑，总之，我爸妈认为多结交些像他一样的人是有好处的，对未来帮助很大，他们说社会生活就是在同人际人脉打交道——这是不争的现实。不过展翼待我也还行吧！其实相对而言，我更喜欢马奔，他转来这边学校虽然才一年半，但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要更多，尽管他常拿我名字开玩笑，管我叫吸尘器，我却并没有为此厌恶过他。因为我也管他叫日行小次郎——”怕佘思苗不懂，他于是解释了说是因为马奔爱踢足球，日本动漫《足球小将》里有个日向小次郎的角色性格和他很像，自己就这么叫他，好在马奔对这个绰号不置可否，并不怎么生气。杜希晟还说：“不过马奔或许还是因为家境的原因吧！有点敏感，有时就会故意疏远大家，像这次出来玩。”
　　“是啊！马奔就是那样子，他现在是跟邓妍展翼在一块儿的。”
　　杜希晟听了这话突然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佘思苗奇怪道，“怎么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马奔或者邓妍，不许对旁人说是我说的。”杜希晟神神秘秘地道：“展翼和邓妍互有好感，可是……”
　　“这个我知道呀！”佘思苗心里想着突然做出副若有所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可是马奔也偷偷地喜欢着邓妍。”
　　“果然我猜得没错。”
　　“原来你不知道啊！”杜希晟道，“骗我说出来了。”
　　佘思苗抱着膝盖瞧着他，狡黠地笑着。
　　杜希晟颇为后悔地说：“你千万不要乱讲啊！”
　　“你不会是怕他们两个打起架来把你也纠缠进去吧！”佘思苗嘻嘻笑着，又说：“放心吧！我做不来长舌婆的，那你知道邓妍可喜欢马奔否？”
　　“这个我应当问你呀。”
　　“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关系虽要好，但我们并不是无话不谈，邓妍的确提过展翼曾追求过她，但并没有接着细说下去，不过她以前倒讲过她想在进了大学后再谈恋爱，所以我对他们的关系一直不是很清楚。马奔呢，我们当然也谈起过他的，但话题向来都是学习这单一方面的。”杜希晟心想，你真聪明，引诱我说了这么多，自己却是什么也不肯透露。他随即又想，恐怕你不知呢，咱们班里的男生们依长相对女生排了号，林筱是班花第一名，你和邓妍并列第二名；大家都认为邓妍笑起来好看，而你时常表露的忧郁气质就格外惹人怜，这可是班里二十六名男生偷偷投票的结果呢！希晟看向她，佘思苗这会儿就流露着一副忧楚可人的表情。
　　对话沉寂了小几分钟后，佘思苗又说，“听说你喜欢漫画？”
　　“是有些喜欢，我最喜欢日漫了，而且我有闲时也会照着临摹画上几页的，你不喜欢漫画吗？”
　　“也喜欢，但我更喜欢动画。我记得小时候看过好些，好像有兔八哥、大力水手什么的，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画风都很夸张和喜感，我顶喜爱。日本的漫话班里男生都在看，对这个，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佘思苗道：“有兴趣谈谈你想要画的内容吗？”
　　杜希晟说：“这个嘛，是想画个科幻类型的，还是夜病给我的灵感，我曾想夜病是外星人故意制造的，目的是引起恐慌，因为面对这种病人类根本毫无办法——当然是在此以前，所以我就想着将这当作是外星人的阴谋，他们靠制造一种绝症出来恐吓人类，先造成心理上的阴影，而后再图谋不轨，殖民地球……”
　　佘思苗对他讲的内容兴趣淡然，不过坐在旁边许久未发言的戴克却忽而插了话进来，他说：“我觉得很不错，你的这个点子，虽然我也看到过类似构想，但你对这想法真的很值得去深挖。”戴克提出了自己的一套见解，但杜希晟却在注视着佘思苗，等待她的评价。不过佘思苗尽管引出了此话头，却似乎有旁的心事，并没有接话。戴克见了自在心里头想，这个小胖子显然很喜欢这女生，一经人家问，就知无不言，向人家啰嗦了这许多；他看来不大会哄女孩子。不过这个女孩却不够重视他，这女孩倒生养的漂亮。
　　他们接着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佘思苗忽而问杜希晟道，“你为什么觉得远离家人上学会好一点？”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我也想要独立了吧！我跟爸妈单独谈过，其实效果就挺好。不妨说给你知，还是马奔鼓励我这么做的。说之前，我其实心头间也蛮踌躇，很是忐忑，说出来倒好了许多。我爸妈也是讲道理的。我就说我长这么大了，什么事都听你们的，你们总不能管束我一辈子吧！上完大学，紧接着就要进入职场，在大学期间要是还事事听你们的，等到毕业步入社会恐怕什么也干不了。感谢你们给了我生活的机会，以及每一秒的陪伴，但这份生命毕竟是独属我自己的，我要过自己的生活，必须得尽快学会独立。你们的干涉少一点会更好一点。你不知道，我妈妈听了这些话，居然都哭了，我爸也说我长大了，也懂事了——可见他们也是认可了我的。”杜希晟讲这些话时，佘思苗是看着他的，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转头过来回报于她一个微笑，又继续道：“你看马奔他多么独立，多么用功；展翼的见识就特别广，懂得很多；而我，除过每日在学校家庭的两点一线间穿梭外，根本就无事可做。幸喜有你们这一堆要好的朋友。你知道，我家里的条件虽够不上好，但也殷实着，一年能够保证两次全家旅游，这点就比马奔幸运。你和邓妍学习最好，还有网球也好，我的成绩不好，体育也不好，在大家伙中，可以说是最差的；尽管我也一直想学好，却总是力不从心。大家填报志愿时各自议论要选什么专业，就叫我一度很发慌，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合什么，爱好什么，后来经展翼帮忙总算选了个还算有点兴趣的专业。在报完志愿后我静静思考了一天，就想着，在进了大学，再不能这么混日子下去了，除过要好好听课外，还得锻炼一下身体，我身材胖嘛！其实我的人生规划很简单，就像《火影忍者》里面的鹿丸一样，不过我或许没人家聪明，没有大家伙聪明，但我仍旧想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活法……”
　　杜希晟在说的时候佘思苗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事，当然那事她是不会外扬的。她亦在心里头想：我是不是也应该跟妈妈坦白开来，开一次家庭会议，将爸妈聚在一起讨论。妈妈应当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对家庭成员们的伤害，爸爸也有权知晓真相，我和妹妹也应当够资格发表我们的感受，就像杜希晟所做的那样。要是这样做了的话？咦！——这不失是一个好方法，或许能够解决一些问题，可是妈妈毕竟是妈妈呀？爸爸知道了要是要同妈妈分开可怎么办？何况润苗还小，才十岁，爸妈要离婚了，对她成长很不利。而且就算开个家庭会，我又应当说些什么？润苗她真能有什么说辞？我特别叮嘱了她不要向外多嘴，家丑不可外扬，外人谁也不可说，希望她懂得守约。唉……
　　“斯塔尔夫人说，生命是介于无聊与痛苦之间的一系列抉择。”佘思苗吁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做出了很棒的选择，我真敬佩你。”
　　听到这赞许，杜希晟脸都红了，还好在火光的照映中并不显眼。
　　这夜仍旧圆圆的月，亦有不少云，月亮没走几步会躲进云层里去，所以月光时常是暗淡的，树叶在风中舞动，因为风轻，所以舞得并不大厉害。
　　戴克靠着自己的背包再让背包靠着株油柏坐着。听着他们的话，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梅朵今年也正好高中毕业，十八岁了，在来中国前自己刚给她举办了成人礼。他们的老家是在新泽西北部，离纽约很近，女儿今年也被顺利招入了乔治敦大学，要在离家不算太远的华盛顿特区就读。不像这些的中国高中生这样子辛苦——仅凭一次成绩的好坏就来决定生命的方向。女儿不必将所有精力都耗在学业上。美式教育更注重于对人才的全方位培养，孩子的日常课余阅读、声乐、运动、绘画等这一切特长考证都能够成为孩子的加分项——美中两国的教育理念方式完全不同，这点他也早有耳闻。对比中国，美国教育供孩子们选择的机会要更多，可纵然如此，中国的学生也成长了起来，随着年龄的增添思想也一样发生了转变。在美国，女儿那一代是千禧一代，被认为是宠坏了的一代，一出生就赶上了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期，太容易的信息获取使得高中生们就已沾染了社会上的不良风气：敢将汽车开得飞快，会吸食大麻，或许还会有人偷偷坠胎，然则日子一天天揭过后，他们这一代人同样地也长大了。他们以他们的方式适应着这个社会，改造着这个社会。他想，在西方国家其实很流行给孩子们在十八岁那年举办成年礼，这些的中国孩子，却并没有专门的仪式传统来宣告他们的成人生活已经开始。他想着，忽而看向两位少年问话说：“你们都满十八岁了吗？”
　　“我的十八岁生日过了已经一个月啦。”佘思苗说了后看向希晟。
　　“我还没有，还得四天才是，那时候我想我已经回家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戴克继续插话进来讲道，“因为它标志着成年，此后，你们就也算是一个成人了——欢迎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叫人无可奈何的成年人的世界。”
　　“是的！”杜希晟和佘思苗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