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赋》萌沣

13、军营

　　秦芊玥忿忿不平地瞪我：“去军营这种事我一个人就够了，姑姑为什么还要让你去？”

　　我皮笑肉不笑：“小妹，是你想跟着去，才能逃掉今日的功课吧？”

　　秦芊玥像是被说中了，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

　　魏云枫休养没几日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军营训练。魏老夫人担心冷冬天寒，让我拿着绒裘氅披等衣裹带去军营备着。

　　就在我还在分辨魏老夫人的用意，一旁的秦芊玥听见了，立马自告奋勇：“我去！我去！我去军营给表哥送冬衣。”

　　魏老夫人拗不过秦芊玥的软磨硬泡，就变成我们两人坐马车前往练兵处。

　　我摸着衣裹，一时有些羡慕：“魏云枫，还真是有很多人关心他啊，家人朋友，孝亲敬长，都在一处。”

　　秦芊玥颇有不满：“怎么，你过得不好？”

　　我笑了笑：“等有一天你也出嫁，就知道想家的滋味了。”

　　“呸呸！我才不嫁人呢！”

　　我想了想，换个话题：“魏云枫身边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

　　“能是什么样的人，就军营里那些大哥啊。”又像咂摸出什么，试探着问：“你很想了解表哥吗？”

　　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秦芊玥眼珠滴溜转，不知又在想什么鬼点子，盯着我跃跃欲试，我心里开始发毛。

　　她咳了一声，振振有词：“要说起表哥身边的朋友，那可是各有千秋，都跟着表哥相处时间久远，关系不是一般的深交……”

　　又凑近问：“如果你想知道表哥身边哪位特别朋友，好歹跟我说说容貌特征吧？”

　　我躲开她眼神：“我不清楚你表哥有什么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问？”她表情玩味：“你心虚了？”

　　这小姑娘心里想啥呢？我叹口气：“只是前几日见云枫衣衫上缝补的痕迹，便顺口一问，他说是朋友帮忙而已。”

　　秦芊玥眨眨眼若有所思，就在我以为就此罢休，却听她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萍萍啊！”

　　萍萍？秦芊玥笑着说：“我以为你说谁呢，跟在表哥身边，针线活又出色的，就属萍萍啦。”

　　“萍萍不仅性格体贴，关照表哥，而且粗中有细，谁和她在一起都会觉得如艳阳般温暖。表哥贴身衣物有破损的地方，在她手里两三下就崭新如初了。”

　　不知为何我感到马车里闷得很，强装笑颜道：“没想到军营里还跟有侍女。”

　　秦芊玥严肃挑眉：“什么侍女？萍萍是表哥最亲的朋友，在军营吃住都一起，你怎么能这么说？幸亏没当着表哥的面，不然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我没意识到攥衣袖的手越来越紧：“是我唐突了，抱歉。”

　　是啊，应该提前了解魏云枫身边的关系。若他本就有心仪女子跟着，我无意识的举动岂不会酿成大错？可以他的性格，为何不提早告知我？

　　这段路真是漫长，我从没觉得坐马车这么沉闷得透不过气。

　　终于到了目的地，秦芊玥先飞奔下车：“我去找表哥，你在这儿等着！”

　　我站在马车旁，军营场地空旷，冻得人手冷。我正哈着暖气，却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壮硕大汉朝这边走来。我没在意，他却站到我面前：“你找俺？”

　　我满脸疑惑，不确定左右环顾：“你在跟我说话？”

　　壮汉粗眉眦目，胡发浓密，穿着军衣，但好歹没有不修边幅，和他一比我的身高简直是小鸟依人。

　　壮汉呼出白气，金刚罗汉般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复又点头：“俺知道你，你是俺们将军的夫人。”

　　又解释道：“小魏……咳，就是魏大将军，俺是他副将。”

　　我点点头：“幸会。”

　　他转过身：“跟俺来吧。”

　　我不解：“等等，去哪？”

　　“你不是来找魏大将军的吗？俺带你去。”

　　我跟在壮汉身后想：秦芊玥不是去找魏云枫了吗，还让我进去？便问他：“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俺姓方，叫俺方大哥就行了。”

　　“那，方大哥怎么认识我的呢？”

　　方大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魏大将军在军营里待俺们亲如兄弟，是俺们家人，家人成亲，怎么可能不上心？”

　　“再说你从秦府马车下来，芊玥小妹一讲，俺就明白了。”

　　他又停下脚步：“俺们也知道，你是渊舟人。”

　　我瞪大眼睛看他，方大哥一脸平静：“魏大将军娶了渊舟公主作妻子，是陛下的旨意。小魏他不上心是谁，可俺们在乎。”

　　“俺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要小魏过得开心就好。”

　　方大哥又笑了，是一种宽慰的笑：“说实话，俺们当兵从军，年纪都比小魏大，也都把小魏当亲弟看待。小魏用兵如神，俺们也甘愿跟着出生入死，也担心他性格直爽，不谙小人阴祟。”

　　“不过，小魏他现在过得很开心，谢谢你，魏夫人。”

　　他如同长辈一般，却语气谦和：“假如真有不得已的那一天，俺想请求魏夫人，看在你们曾有夫妻缘分的面子上，不要让小魏太伤心。”

　　我还没听清楚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就见军帐出来不少五大三粗的军兵，见着方大哥叫喊：“方大哥！干什么去了？”

　　方大哥又恢复严肃：“别吊儿郎当了，都过来拜见魏夫人。”

　　瞬间围过来一群军兵，有人表情疑惑，有人好奇：“哦哦！见过魏夫人！魏夫人长得真如天人一般……”

　　天大寒，他们也不失热情朴实：“魏夫人冷不冷？快来军帐里坐吧，我们这儿还有热酒暖身……”

　　方大哥捶在他们身上：“就你那乌遭地儿还请魏夫人进去？快去把魏大将军找来。”

　　不知为什么，我竟鼻头一酸，微笑道：“谢谢，谢谢你们，我不冷。”

　　方大哥说：“俺们都是粗人，让魏夫人见笑了。”

　　我摇摇头，见军营还有人在练马，怔愣着看出神。

　　方大哥也是心细：“听说魏夫人也有些身手？”

　　其实我今日见到这番情景，只是想念在渊舟和唯烨一起训练的时光，那是我少有的自由。

　　我还是摇头：“我一介女流，哪会这些。”

　　方大哥却已牵了匹马来：“这是俺们最温驯的马，夫人要不要试试？”

　　我两眼放光：“当真？”

　　他又拿弓箭来：“夫人看看跑几圈下来能射中围场靶子？”

　　我跨上马背，场外聚了些围观的人。这匹黑马性格确实不错，我坐正后它也只是一时躁动，我轻声安抚，它重又安静。

　　我观察四周，正前方是一排箭靶。找回状态后，我驾马前进。寒风呼啸，我聚精会神紧盯靶心，四肢协调，射出第一箭。

　　我的手感毕竟生疏许久，第一箭什么也没射中，擦着边缘飞出去。我又伏下身，调整吐息射出第二箭。

　　射中了！我不禁狂喜，虽不是靶心，但射中了靶子。围场外一片欢呼，我从没像此刻这般欢欣，连冬日阳光都灿烂许多。

　　就在我想射出第三箭的时候，身下黑马突然异常嘶鸣，往四周乱窜。我意识到危险，赶紧丢下弓箭抱紧马身，看来这马的脾性还是不熟悉陌生气息。

　　“阿莘！”

　　我听见有人大喊，似乎想冲进围场。我一边回想以前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一边观察马的情况。它猛得一抬前身，就在我以为要被甩出去时赶紧闭眼，却感觉它忽又停下举动，在原地踏步不再狂躁。

　　我稍微睁眼，见魏云枫手持缰绳，驯服住黑马。他面色惨白，额角被汗打湿，像是惊魂未定。

　　他冷冷看我，大喊：“下来！”

　　我自知理亏，从马背上下来，正准备接受好一顿怒骂，却见方大哥和一群人赶来。

　　方大哥跪下去，后面也跪下去一片：“是俺让魏夫人进来骑马，竟闹出这样的差错，请大将军责罚！”

　　魏云枫狠狠瞪我：“你是不是不怕死？”

　　当着这么多人我有些不悦：“干嘛这么凶？我还射中了呢。”

　　魏云枫动怒至极：“你！”

　　秦芊玥却从一众人里探出头：“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姑姑是让我们来送冬衣的！”

　　绕了这么大一圈，目的才终于达成。

　　离开围场，人们四散。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魏夫人真让人大开眼界，有当年魏老夫人遗风啊。”

　　我听了心里窃喜，魏云枫冷冷扫了身后一眼，他们立马走远。我见方大哥高大的身姿低头蜷缩跟在魏云枫身后，像一头灰心丧气的棕熊。

　　我诚恳道：“我知道错了，别因为我玩心丧志闯祸，让你们生了嫌隙。”

　　魏云枫看着我一字一顿：“你不知道，你下次还敢。”

　　秦芊玥打圆场：“哎呀表哥，别让萍萍为难了，这件事就算过去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定定看向秦芊玥：“你刚才说谁？”

　　秦芊玥一脸迷惑，又像突然反应过来捂嘴，眼神躲闪：“哎呀？我说谁了吗？”

　　我看看方大哥，又看看秦芊玥，不可置信地指着方大哥：“你是萍萍？”

　　方大哥点点头：“是啊，咋了？俺全名方萍萍，只有芊玥叫俺萍萍。”

　　我内心翻江倒海，又如狂风咆哮而过。我手指颤抖：“你怎么这么个名？你？”这反差太过强烈，我一时接受不了。

　　方大哥挠挠头：“啊，一开始听见俺名字的都这个反应，不过敢笑话的都被俺打回去了。芊玥是小妹妹，所以觉得无所谓。没办法，俺娘取名比较随意。”

　　我捂住脸：“那给云枫缝补衣衫……”

　　“是俺啊。不止小魏，军队里的兄弟衣衫破了也都是俺操心。从小跟俺娘干活习惯了，也喜欢那些手艺活儿。”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之前种种以为是个女子的我，竟显得如此愚蠢。

　　魏云枫问：“阿莘，你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秦芊玥幸灾乐祸：“表哥啊，嫂嫂以为给你缝补衣裳的朋友，以为萍萍——是个女子呢——心里吃醋好久，你看现在还生气呢！”

　　“秦！芊！玥！你又给我胡说什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从一开始就着了这小祖宗的道，装模作样到最后看我笑话，从里到外只会捉弄人！

　　“我又没说萍萍不是男子，是你自己一直想错嘛！表哥救命呀！”

　　我追着她跑出军营，竟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冬将尽，天渐回暖。这天秦芊玥惆怅地来到我面前，低头愁眉苦脸。

　　真是难得见她这幅面容，我打趣道：“所以，你想让我去劝云枫，参加你朋友的请宴？”

　　她不情不愿：“我们可能以前有摩擦，但你比我年长，理应让我。”

　　我见她连求人办事都不肯服软，无奈道：“可是小妹，你这位朋友，可是一开始要嫁给云枫的人啊。”

　　她立刻反驳：“那还不是因为你嫁过来……”又理亏收敛：“好姐姐，好嫂嫂，你就帮我这次吧。”

　　我挑眉：这次你也算落到我手里了。

　　我淡然：“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要去。”

　　秦芊玥震惊：“你也去？你去那不更糟糕？”见我不容置疑，只好退步：“那、那你可别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秦府和云昭城有名的书香门第洛家是世交。在我没来聿国之前，洛家千金洛容茵是云昭城负有盛名的才女，亦心悦魏云枫。洛家也看中了魏云枫，便有意撮合与之结亲。

　　洛容茵比秦芊玥稍长两岁，她们是好友。对这门喜上加喜的亲事，魏云枫无所谓，秦大将军倒很开心，如果没有我嫁进秦府，这件事没几年合该顺理成章。

　　可惜我成了云枫妻子，秦府跟洛家关系也变得不好推进。洛容茵很是伤情，也影响了跟秦芊玥的友谊。

　　秦芊玥去看望洛容茵，洛容茵泪眼婆娑地请求最后再见一面魏云枫，也好了断这份情结。秦芊玥不忍，便自作主张应下洛容茵在酒楼的请宴。

　　魏云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秦芊玥病急乱投医，竟过来找我。

　　“容茵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连容茵都对我失望的话，我再也……”

　　我见她哭哭啼啼的缠人模样，便道：“我也只是劝说，至于魏云枫最后愿不愿意，不是我说的算。”

　　晚上魏云枫回寝阁，我向他提起这件事，他依然坚定：“我对这些闺阁事没兴趣。”

　　我看着他：“如果我也去呢？”

　　他一顿：“你去干什么？”

　　我想了想：“好歹也是一开始要做魏夫人的小姐，我去了……也让大家出出气。”

　　“阿莘在家很无聊吗？”

　　我点点头：“确实。”

　　他却突然走过来，贴近我的脸，烛火下，他的眉眼在光影中澄亮分明。

　　我咽了咽口水：“你不愿就算了。”

　　“我不明白对于阿莘来说，我是怎样的存在，我们一步步相处至今，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

　　“我真心实意想让这名义上的关系更近一步，再进一步……可我越来越发现，我很天真，只一个人走着，像个傻子，像个笑话。”

　　我见他俊逸面容掩饰着不容察觉的失意，不容捕捉的落寞。我觉得疑惑：“你今儿说的话，怎么这么奇怪？”

　　他抬眼看我，眼光锐利：“我还可以说得更奇怪，阿莘愿意听吗？”

　　我被他这个眼神吓了一跳，面上徒感一烫，赶忙躺回床榻：“莫名其妙。”

　　今日是洛家千金在云昭城最气派的酒楼请宴的日子。我在门口等着秦芊玥，她出来见我的打扮，表情像见了老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整了整自己的男子装束：“怎么样？还挺像一回事吧？”

　　秦芊玥气得跺脚：“你跟我玩什么花样？表哥呢？”

　　“他不来，我说了他决定的事没人请得动。那总得去个男子吧，到时候你就说我是魏云枫。”

　　秦芊玥一脸绝望：“容茵姐知道我表哥长什么样！你是白痴吧！”

　　我饶有趣味地欣赏秦芊玥气急败坏的模样：“是吗，那可怎么办。”

　　就在我还想继续看戏的时候，魏云枫却一身便装打扮，从秦府出来了。

　　他退去了戎装，裁剪得当的装束更衬得他身形欣长，芝兰玉树，俊朗面容隐有冷肃之意，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秦芊玥转忧为喜：“表哥，你终于来啦！”

　　魏云枫皱眉看着我这身装扮，我咳了一声：“我到时候就说，是你们朋友……”

　　还没说完，他们已经走远，我赶紧跟上：“喂！我们走着去吗？”

　　不知魏云枫想通了什么，又愿意跟着去赴宴，我跟在身后，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今日出行但求简便，只我们三人同行，也自在一番。正值聿国新岁佳节，雪消后，街上人来人往，熙攘起伏，好不热闹。

　　我边走边看得尽兴，却听秦芊玥不满抱怨：“今儿怎么这般不顺，出门一趟竟还碰见他。”

　　我顺着她眼光看去，不远处一位贵家子弟打扮的男子看上去趾高气昂，身后还跟着一众家仆。这般阵仗不免引来人们注目，而那男子似乎十分享受其中。

　　我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