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好一朵玫瑰花

5、最好的父母

　　2018年2月15日，除夕。
　　这一年的春节白羽没跟赵芸家一起过，因为远在澳洲留学的赵芸又惹事了，据说是在酒吧跟人打架进局子了，所以老赵家两口子决定亲自前往澳洲捞闺女，顺便在那边过个年。
　　赵芸收到消息立马给白羽打了三通越洋电话，祈求他能一起来澳洲。白羽心想算了吧，他可不想漂洋过海去看干爸干妈混合双打，于是无情的拒绝了赵芸的邀请。
　　白羽实在想不通这姑娘怎么都送出国了还能捅娄子，虽说小时候性子野，但那毕竟是小娃娃调皮，谁能想到这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天天这么不靠谱。
　　唉，白羽不禁由衷地叹息，这以后可怎么办，哪路神仙能收了她啊……
　　另一边呢，李茂亭得了老赵家去澳洲过年的消息，连班都没下，直接内线电话打进来叫住刚下夜班的白羽，喊人去他家一起过除夕。
　　白振民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才歇下，到家换了身衣服就跟儿子拎着大包小包去往李家了。
　　席间，白振民跟李茂亭聊着些地产项目、财政金融，白羽不敢兴趣，听到耳朵里也全是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哎姐夫，听说最近城北边要新起个□□的项目啊，阵仗可不小。”李茂亭跟白振民碰一杯后低声问道。
　　“嗯，差不多就传言那样吧，不能多说。”白振民在国土资源局工作了大半辈子，如今也是市局头几号人物了。
　　“今年情势挺紧张的，万事小心点吧。”
　　……
　　白羽吃饱了就挪去沙发上看春晚，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意思，一边剥着砂糖橘一边往嘴里送，过年嘛，不就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消磨时间的。
　　小侄子今年才念初三，人长得肉墩墩的，跑过来凑到他身边缠着人陪他打游戏，白羽接过他捧来的游戏手柄果断关掉了春晚。
　　一大一小七倒八歪的横在沙发上，战况正打的激烈，突然听着好像有人在喊他，白羽坐直身子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果然听见了李茂亭的声音，反应过来人在游戏里已经挂掉了，李盛瘪着嘴露出一副“你可真坑”的表情。
　　白羽眼神致歉，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就朝餐桌那边的“大人区域”走去。
　　“咋了小舅？”
　　“你这转过年都28了还没对象嘛，小舅就给你留意了个姑娘，家世背景都挺般配的。”白振民抢话道。
　　说着李茂亭就点开手机，翻到了一张照片，拿起来展示：“来瞅瞅，这姑娘合不合眼缘，我瞧着挺标志的，来姐夫也看一眼。”
　　“是啊小羽考虑考虑吧，我也觉得挺不错的。”舅妈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
　　白羽脑瓜子嗡嗡的，原来三位领导是要给自己说媒。
　　白羽都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了，他不太会说谎，依旧是那些个明显搪塞的理由：“啊，不着急，我还是先忙工作。”
　　后面领导们又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只能迅速逃离战场才能避免自己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不喜欢女人，从初中就知道了，但他也不敢去喜欢男人——他不敢。
　　他的出生同时也导致了母亲的离去，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努力做到最好，他的生命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
　　爱护家人，懂事明理，成绩优异，考上最好的医学院，用最短的时间毕业成为一名医生，然后努力精进医术成为更好的医生，守护更多的生命，这是白羽给自己做的人生规划。
　　但这个人生规划里没有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从确认自己不喜欢女人开始，这一项内容就从他的清单里划掉了，但他也不能放任自己去喜欢男人，因为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接受他跟男人在一起，这种事情应该是要得到亲人的祝福才会幸福的吧。
　　但他的母亲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在跨年钟声敲响的那一秒，好像一粒种子在白羽心底发了芽，即使母亲不在了，但他还有父亲，他的父亲那么爱他，也那么爱母亲，他是被父亲带大的，不管父亲工作多忙也从来没有缺席过他一次家长会，小的时候每次从芸姐家接他回家的时候父亲都一脸愧疚。
　　他不想骗父亲，他也知道骗不了多久，他已经28岁了，已经有了在现代社会生活立足的能力，他理应拥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这是他的权利，只不过之前十几年他选择了放弃。
　　可如果父亲知道了会不会接受他呢，父亲那么爱他，应该会接受的吧，如果父亲接受了那母亲应该也会接受的吧，毕竟他的父母是那么相爱。
　　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尝试着去喜欢上一个男人并且给对方一个承诺呢？
　　大年夜格外漫长，窗外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炸开。
　　白羽不再克制，这个疯狂的想法像是横空出世的烟火要把寂静的夜炸出个窟窿，他的灵魂被解构重组，整个人在风暴中战栗。
　　回家路上白羽都在为自己这个想法而震惊，也许从很多年前他就这样想过了。
　　客厅的灯很晃眼，白羽看着茶几上昨天剥开的半个脐橙，已经干巴了，皱皱的果皮像重病之人死气沉沉的脸，再过几天会腐烂，然后被丢进垃圾桶消融，再没有谁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颗果肉饱满甘甜的脐橙。世间万物都会老去、会消失、会不在，这是生命转瞬即逝的浪漫，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也“存在”28年了。
　　那他以后还会“存在”多少年呢？白羽从医十余年，好像还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都奔波在为人延长生命的路上，却忘了每个人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包括自己。
　　“爸，您以后不用给我介绍女孩了，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不想有遗憾，“我不喜欢女孩。”
　　白羽说完空气凝滞了很久，直到他僵立的脚发麻，身体不自觉靠向沙发背，他不敢直视威严的父亲但又太想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审判，大年夜独子宣布出柜，这个体制内传统古板的大领导究竟会作何反应，白羽还是抬起了头。
　　白振民臂弯里挂着脱下的外套，只穿着去年生日时白羽送的灰色羊毛衫，手还搭在卧室门把手上，没拧下去，就这么虚握着，揽着外套的胳膊在轻微的颤抖，手背上浮起青筋，背有些微偻。
　　白羽红了眼眶，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了。
　　又过了很久，白振民终于微微转过头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就这一转身的功夫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许，他有些不自然的慈笑着看过来，可手还是用力的抓着门把手，很慢很慢的说：“小羽啊，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妈走得早，咱爷俩相依为命这些年，你就是爸的全部。”
　　白振民缓了缓，用力深呼吸，接着说：“现在你也不小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事有自己的想法打算，既然你这么说了一定是做好决定了，那爸一定会支持你，爸不求别的，你能开心就好，不管你以后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一定认真负责的对待每一段感情，我想你母亲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说完用力拧下门把手，转身进了卧室。
　　主卧门啪的一声合上，父亲最初的挣扎与最后的妥协他全看在眼里，白羽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的掉落。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的母亲用生命去爱护他，他的父亲抛弃世俗观念去接纳他。
　　白羽终于确信，他大概是有能力去好好的爱一个人的，像父亲爱母亲那样，像父母爱他那样。
　　春节假期一晃而过，白羽的“出柜”由于有一位开明的父亲而无比顺畅，所以并没有给生活带来多大变化，跟最亲的人坦白只是第一步，至于其他人呢倒也不着急，韩硕和赵芸都不在身边，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说吧，慢慢来，早晚都要知道的。
　　初六一早，白羽穿上白大褂来到会议厅准备参与新一年的工作启动会议，新年第一天上班的缘故，大家脸上都还喜气洋洋，远远看见刑其军手叉在腰在跟李茂亭低声交谈，白羽正想悄悄溜走，不料被人抓个正着。
　　“白羽，干嘛呢，过来，看见你了。”刑其军朝白羽挥挥手。
　　白羽只好灰溜溜小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招呼：“师父，李院，新年好啊哈哈。”
　　“跑什么跑，你这孩子，有正事跟你提前说一声。”李茂亭拍拍白羽肩膀正色道。
　　“啊？”上班第一天就有正事找他？
　　“嗯对，还是大事，”刑其军看他有点慌张的样子，忍不住逗趣，“今年去巫山援医的名额下来了，咱们院去两个。”
　　“咱们院作为私立医院，能参与这种战略项目是无比荣幸的，我跟几位院领导都讨论了一下，”李茂亭拿出院长的派头来补充道，“一致决定就派你跟你师父两个人去，月底出发，为期六个月。”
　　白羽一下反应过来，立马严肃说道：“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了，这事儿等下开会的时候会正式宣布，你这几天呢就好好准备一下，具体安排刑主任带着我也放心。”
　　“放心吧小舅，我都多大了，再说了还有我师父压阵呢。”白羽自回烟工作以后就没出过远门，对此番巫山行新奇的不得了。
　　白振民对于白羽要去巫山援医一事也没有意见，平日里虽然宠爱白羽，但教育上一点不含糊，年轻人有时间多锻炼锻炼是好事，大小伙子总得见多才能识广，自己这么多年也是摸爬滚打吃苦受累才有今天的成绩。
　　说是这么说，临行的时候白振民还是舍不得儿子出远门一走走半年，亲自开车把人送到蓬莱机场，又拜托同行的刑大主任多关照一下自己儿子才作罢。
　　白羽倒是像只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路上都雀跃着，刑其军无奈笑着摇头，又是一个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