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好一朵玫瑰花

21、不麻烦的

　　后来的几天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白羽已经完全习惯了青坪乡的生活，清早起床洗漱完先去屋后头喂了鸡鸭羊，晚上吃完饭去河塘边溜达一趟，天色也还早，最是适合待在田野里，除了北方口音，其他都完美融入得不像个外乡人。
　　这天晚上，白羽照例吃完晚饭出去溜达一圈消化食儿，饶了河塘转一圈，又去路边菜地里看了看新长出来的香菜，溜达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回来准备回宿舍，没成想刚进院门，就听见王清清焦急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
　　“这是怎么搞得啊？得赶紧送县医院，要手术的呀！”
　　白羽顿感不妙，肯定是出大事了，快跑几步进门。
　　王清清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正专注地给坐在椅子上的病人触诊，不断传出忍痛的□□，一个高挺的背影站在旁边，遮挡住更多信息。
　　卫生站医疗条件跟不上，如果是伤情严重的话根本处理不了，得抓紧时间往县里送，时间耽误不得。白羽着急确认状况，顾不上打招呼，直接上前拍了拍王清清的背，“清清，我看看。”
　　“白医生，”王清清见白羽过来，慌张的神色中略过一丝惊喜，赶忙让开位置，“您快看看，被铁架子砸的，我摸着像是断了。”
　　白羽蹲下身，细瘦的小腿处残留着斑驳血迹，创面不大，但很深，已经被简单处理过，白炽灯一照更显可怖。白羽接过王清清递过来的手套戴上，仔细轻轻按抚病人小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骨折了，清清帮我把夹板和绷带取过来，咱们站里处理不了，先简单做个固定，然后抓紧时间送县医院。”白羽站起身心道不好，沉着脸抬起头对王清清说道。
　　说完又想起来去县医院得用车，叫救护车不如直接开车送过去来得快，路上时间耽搁不得，便又扭头想让病人家属趁上夹板的空档去叫车，结果一扭头，撞进一双黝黑的眸子，眉头紧缩，蹙着眼神都更深沉，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无助。白羽愣了一下，这才低头看向病人的脸，居然是隋英。
　　白羽干医生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记伤口不认人，单把伤口拎出来他能准确说出是哪床的，但看脸却记不住一点，他一度认为自己是脸盲，久而久之也就不太关心病人长相，他是医生关心病情就好了，这才导致他进屋这么久才刚发现来人竟是隋玉安母子俩。
　　“羽哥。”隋玉安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慌乱，自己母亲受伤任谁都会紧张。
　　白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语气柔和下来，“别太担心，你先去叫车，我们简单处理一下就走。”
　　隋玉安担忧地看了一眼，拿着手机出去了。
　　当白羽利落得绑完绷带的时候，隋玉安抓着一把车钥匙回来了，跑得很急，脸颊耳朵都被风吹红了。
　　“来得正好，我刚好处理完，”白羽看了一眼隋玉安，又对王清清说道，“清清，我陪玉安去一趟，你留下，孙姨估计明天下午才能回来，站里不能没人。”
　　说完朝王清清眼神示意跟出来锁门，然后就弯下腰一把将隋英抱了起来，小心地避开了绑着固定夹板的小腿。
　　“白医生，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啊，让玉安来就行。”隋英脸色苍白，额头上挂着汗，看得出来忍痛已经让她消耗了大半体力，声音也是虚弱不堪，却还是顾着体面不好意思让一个外来的医生抱自己出门。
　　隋玉安也愣在门口，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着什么，去开车门啊！”白羽抱着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他不希望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但还是动作轻柔，缓了缓劝着隋英，“阿姨您别这么说，我是医生知道怎么最低损伤地移动病人，您再忍忍。”
　　白羽将隋英稳妥地放进面包车后座，看着隋玉安说道：“你现在状态不好，不适合开车，钥匙给我我来开，你坐后面扶着阿姨，陪她说说话，安抚一下情绪。”
　　说完从隋玉安手里扯过钥匙便绕到驾驶位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巫山县医院，在路上已经事先电话联系了章添，俩人在义诊的时候见过一面，请人帮忙跟骨科那边的同事打个招呼，车在县医院门口一停稳，便直接将人推去了ct室。
　　白羽自己也是骨外科出身，看完片子跟县医院骨科的同事聊了聊，手术钢板固定，再修养个把月就没事了，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折返出来找隋玉安。
　　“手术中”的灯牌光照着坐在门口弓着身子扶额的少年，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有一点孤独，其实也就是个孩子，还没大学毕业，可不就是个孩子吗，白羽无比庆幸这次意外有惊无险，他不知道如果隋英真的出了大事，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他是不是会一直这么孤独下去。
　　白羽试想着这个单薄的身影无助哭泣的情形，坚毅的眼眸里含着绝望的泪水，白羽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接受不了。
　　在医院工作这些年，他明明已经见惯了生死，可一想到是这个叫隋玉安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唯一的亲人的离世，他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他没有弟弟，打小所享受到的爱都是完整的独一份的，但在这个小乡村，有个男孩叫他哥，他也好像真的变成了这个男孩的哥哥。
　　白羽慢慢走过去，坐在隋玉安旁边，静静陪着他。
　　忽然肩头一沉，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白羽忍住没笑，这人明明长得比自己还高，此刻却缩着身子靠在自己肩上。
　　两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谁都没说话，直到做完手术的隋英被推进病房，隋玉安才终于松了口气，一直弓着的肩膀也塌了下来，整个人在紧张之余多了一丝疲惫。
　　一切安排妥当，白羽在病房门外打算跟人告别，折腾一圈已过半夜，实在提不起力气再往后赶，只能就近找个酒店将就一晚了。
　　“我……”
　　“羽哥……”
　　空旷的住院部走廊上，同时开口的两个人有一点尴尬，隋玉安咬着唇，有点忐忑地说：“羽哥，今天晚上谢谢你。”
　　白羽看着眼前疲惫卸力的男孩有点无奈，拍拍他的胳膊，重复他说了好几次的话：“不用谢，我是医生。”
　　“还是要谢的，”隋玉安抬眼盯着白羽，像下定了决心，“今天太晚了，羽哥去我家休息一晚吧。”
　　白羽习惯性想拒绝，总是去人家家里住不太好，可他还没开口，隋玉安又接着补充道：“我收拾得很干净。”像是生怕说晚了就会被拒绝。
　　白羽突然想起那天，隋玉安拿着头盔问他“嫌我脏？”这句话，好像不接受就代表了嫌弃。
　　白羽拒绝不了，慢慢点了点头，说好。
　　他看见隋玉安的眼里膨得一下亮了起来，虽然脸上依旧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但又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白羽心里咯噔一声，滑过一丝异样。
　　白羽跟着隋玉安出了住院部，往停车场走去，借的是村口小卖部秦叔拉货的面包车，这次换成了隋玉安坐驾驶位，白羽也确实累了，歪在副驾驶眯上了眼，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隋玉安闪亮的眼眸。
　　四方井离县医院并不远，十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这个老小区实在是太旧，街道狭窄，路两边挤满了电动车自行车，原先住在这里的居民除了些老人都搬走了，因着条件实在是差所以租金便宜许多，吸引了很多外来的打工人，到这后半夜虽然四周一片漆黑却来来往往有不少进出的住户，也不知是刚下晚班回来还是赶早班出门。
　　面包车根本开不进去，只能找个尽可能不挡道的地方停下，熄火。
　　隋玉安看着白羽睡着的侧脸，四下漆黑寂静里，一时无法呼吸，良久，长叹一口气，轻轻出声：“羽哥，到了，回家再睡。”
　　白羽先是噢了一声，然后才懒懒地睁开眼，感觉睡了好久，捏捏酸痛的脖颈，慢吞吞地下车。
　　“羽哥慢点。”隋玉安见白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关上车门就急急绕到另一边，两只手前伸，虚虚扶着。
　　白羽见状哼笑了一声，眼睛还没完全张开，轻轻打掉身前的手，“干嘛，我又没有喝醉。”说完才想起来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确实是喝醉了，估计也确实是要人扶着的，脸突得一下红了，有一点心虚。
　　隋玉安便一路走在前面，手机手电筒打的灯光还是追着白羽的脚。
　　到了门前，隋玉安掏出钥匙打开门，把白羽让进家门，自己却还是站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羽哥，你好好休息，备用钥匙放在鞋柜上的纸盒里，要是出门的话记得带着，我先回医院了。”隋玉安说完便要走，声音听起来确实是累了。
　　白羽愣了一下，合着这小子是专门跑一趟把自己送回来的，想到上半夜这人还一直担心母亲，现在又为了自己多跑一趟，心里不免过意不去，“你……”
　　“嗯？”隋玉安回头。
　　“我自己打车回来就行了，不用麻烦你特意跑一趟的。”
　　“晚上不好打车，况且，”隋玉安对上白羽的眸子，“不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