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好一朵玫瑰花

20、只有一块糖

　　隋玉安十岁那年跟着隋英回到青坪乡，那时候村里交通闭塞，远没有现在这么方便，能赚钱的法子的也少，村里人基本上都是靠山吃山，为了解决生计，隋英在次年承包了这片果园，农忙的时候左邻右舍看她孤儿寡母的可怜也没少帮忙，园子不大，每年收入不过几万块，加上隋英偶尔出去打打零工，母子俩日子也磕磕绊绊地过了这么多年。
　　隋玉安从那时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是归属于这座大山的，哪怕他成绩优异读了大学，但他最终都是要回到这里的。那个在他十岁以前被母亲称呼为他父亲的男人不要他，那他便也不要他了，有钱又怎样？无所谓的，他也还是长大了不是吗？他的母亲在哪里，他就去哪里，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困于大山的一生，他会像所有小镇里最平凡的人一样，工作赚钱，到了年纪买房结婚，照顾老人，这样就是他想要的安稳生活，哪怕是忙碌的、不光鲜的，但也是坦荡的、踏实的，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去一边吧！
　　他不在乎。
　　可他害怕，害怕在白羽面前，两人的对比像泾渭分明的交界，不用言语，只消一眼就能得出结论，这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他们的每次见面，白羽总是白净的，哪怕喝醉了生病了，也是干净的，说几句话就乖乖跟着走了，明明比他还大几岁，却还天真成这个样子。
　　而他呢？总是黑黢黢的，隋玉安总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蒙了一层罩子，哪怕他把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是灰蒙蒙的，就像他眼里只看到园子里飞扬的尘土，而白羽却笑着对着他说这花海好美啊。
　　他看着白羽站在那里笑的样子，那一刻，隋玉安从未觉得这园子像现在这么美过。
　　给果园除草的工作自然是隋玉安独自完成的，帮佣白羽只起到了跟着人后面闲聊解闷的作用，还得时不时注意身边有没有蜜蜂，要怪就怪这李花太香了。
　　倒也不是白大少爷懒惰，主要是因为隋玉安只带了一把锄头，白羽没有工具，便蹲在地上用手拔草，由于不懂怎么灵巧地控制力道，没拔几下就把两只手勒得泛红，隋玉安发现后立马将人拉起来不准再干了，这是双治病救人的手。
　　白羽看了看自己费老劲才拔出几棵的草，又看了一眼隋玉安挥舞锄头没几下就搞定的一片，觉得自己确实付出抵不上收获，拍拍手站了起来，跟在隋玉安后面瞎溜达，心想赏赏花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隋玉安，这李子什么时候成熟啊？”
　　“七月中旬。”
　　“啊，那刚好我还没回去，可以来尝尝吗？”
　　“嗯。”
　　“那这一大片园子这么多果子，你和你妈两个人能采摘过来吗？”
　　“到时候村里会组织人，帮忙统一采摘。”
　　“哦，那挺好的。”
　　“嗯。”
　　“哎，隋玉安，这怎么这么多蜜蜂啊？”
　　“东边那个园子是王大叔的，养了几箱蜂子，花开了就都跑出来采蜜了。”
　　“啊……”
　　“别怕，等下个月蜂蜜熟了我跟王大爷讨一盒给你送去尝尝。”
　　“哦，那谢谢啊。”
　　……
　　被尾随的隋玉安也累了，倒不是除草累到的，而是白羽“盘问”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往常上地干活都会带瓶水，今天走得着急也没带，讲这么多话嘴都干巴了，后来实在不想讲话了，便埋头干活假装没听见，白羽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清净了好一会儿，隋玉安直起腰来，把锄头立在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树阴下逗蚂蚁的人，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花生酥”，是昨天店里有伙计结婚发的喜糖，他不爱吃甜，但还是拿了一颗沾沾喜气。
　　他把手心往大腿裤子上使劲蹭了蹭，然后把那颗“花生酥”递给了白羽。
　　“嗯？”白羽正拿着小棍堵几只蚂蚁回家的去路，突然被一只手打断，疑惑的抬头，“糖吗？”
　　“嗯。”
　　“我不要，你是小孩儿，你吃吧。”白羽皱皱眉，眼神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还小。
　　隋玉安无语，伸出去的不服输似的仍旧僵直在那里。
　　两人一高一低，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白羽拧不过，瘪瘪嘴，接了过来。
　　“哎你别说，还真挺甜。”白羽掰了一半丢给地上乱撞的蚂蚁，另一半丢进自己嘴里嚼。
　　糖能不甜吗？隋玉安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眯眼看了看日头，也是快到中午了。
　　“羽哥走吧，去我家吃午饭。”
　　白羽抬起头来，被阳光照得眯着眼，鼓着腮帮子咕噜着说道：“干完了吗？”
　　“没有，中午了，等吃完饭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回来接着干。”
　　“啊……可是我这来一趟也没帮上什么忙，又蹭饭，不太好吧？”还空手去……白羽认为这不符合大山东礼仪之邦的形象。
　　隋玉安已经走出几步，又回头无奈道：“羽哥，我只有一块糖。”
　　“啊？”所以唯一的一颗糖只给我吃了，自己没得吃吗？
　　“很渴。”说完又转过身，扛着锄头走了。
　　没吃到糖的隋玉安说他很渴，所以不想多讲客套话。
　　白羽反应过来立马跟上，又垂眼看了一下还在奋力搬运糖块的蚂蚁，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给你们了。
　　白羽还是坐在摩托车后座，手里多了一把锄头，跟着隋玉安回家吃午饭。
　　隋家院子不大，只有北面三间正房，外加一间西屋做厨房，但收拾得很整洁，院里没有一片落叶。
　　隋玉安把摩托车停在门口，接过白羽手里的锄头靠放到大门左边的屋檐下，跟几把铁锹摆在一起。
　　“妈，我回来了。”隋玉安朝屋里喊人。
　　一个身穿藏蓝色夹棉外套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温婉的脸上带着笑容，长发用抓夹一丝不苟地固定在脑后，近看能看到几根白发，还有笑起的鱼尾纹都提醒着岁月的痕迹。
　　“这是白医生，羽哥，这是我妈。”
　　“我晓得呀，那天义诊的时候我在卫生站见过的，欢迎来做客呀，做了粉蒸排骨刚出锅，快进屋吧。”隋英看见白羽稍微愣了一下又迅速迎上笑脸。
　　“谢谢隋阿姨，实在不好意思来打扰。”白羽跟着进了屋。
　　屋里外间就是客厅加餐厅，中间摆放着跟隋玉安在巫山县出租屋里一模一样的折叠桌和竹板凳，家具都很简单，但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左右两个耳房应该是隋玉安和隋英的卧室，门开着，但挂着布帘子遮挡视线。
　　桌上摆着四个菜，一大碗粉蒸排骨放在圆桌中间，很显然不是两个人的菜量，猜是因为隋玉安早已提前打过招呼要带朋友回家吃午饭，所以多做了些菜，只不过没说是谁，导致隋英刚见白羽第一眼才会有点惊讶。
　　“白医生啊，真感谢你们搞的这次义诊活动啊，村里人都在感谢呢！”隋英一边给白羽盛饭一边说道。
　　“都是应该的，阿姨您叫我白羽就行。”
　　“哎，我们家玉安呀性格有点冷，平时也不见他带什么朋友回家玩，我刚才第一眼看见是你还吓了一跳哈哈。”
　　白羽本想说起他跟隋玉安相识的际遇，又想起来那次隋玉安摔车发烧的事隋英可能不知道，转眼看见隋玉安正朝他使眼色，想了想说：“是呀阿姨，之前在县里的时候遇见玉安，没想到跟我驻派的是同一个地方，我当时来村里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玉安带的路，他又热心来帮忙组织义诊，一来二去就熟了。”
　　说完看了眼隋玉安，那人神色恢复如常，正夹了一大块排骨，然后又看见隋玉安筷子上的那块排骨在空中移动到了他的碗里。
　　“呶，羽哥多吃点肉。”
　　行吧，多吃饭，少说话。
　　隋英厨艺确实没得说，白羽吃了两大碗饭，隋英见白羽喜欢，临走时又把锅里剩下的排骨打包给白羽带上了。
　　白羽笑着推辞，又吃又拿，这可怎么好意思，太给山东人跌份儿。
　　隋玉安平静伸手接过饭盒，打断不断推辞中的两人，另一只手揽着白羽往外走。
　　“妈，我先送羽哥回去，”隋玉安抬起拎着饭盒的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说道，“碗留着我回来洗。”
　　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