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时节》玉栗子

3、李知秋

　　时间过的很快，尤其是在一个人不断重复一件事情的时候。

　　方觉夏坐着的位置能看见的窗外景色不多，只是一小片天空和干巴巴的几根树杈，偶尔或许会有风吹过，带动那树枝晃动不已飘下几片落叶来的时候，才能看出这不是一幅画而是真实存在的。就这样蒙头做题，不时抬头看景，她觉得自己还怪有诗趣，可能由于自己总是盯着那里，这单一的风景最后居然能让她联想到不少诗词歌赋，她时常想，自己以后离开这里了，说不定对这里的回忆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仅仅是这一直小窗户所装纳的东西而已。就这么看着看着，转眼夏天就过去了。

　　方觉夏最喜欢秋天，不是因为硕果丰收，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文艺的理由，只是这个天气让她觉得最舒适，好像走在秋天的世界里，走进铺满落叶的路上，自己就像是走进了故事书里的童话世界，最安全的秘密基地，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自己，就是这么孩子气的理由。

　　凉意慢慢入侵这间屋子，学生们一轮复习也进入尾声，即将进入紧张的二轮复习，学校也人性化地将起床时间后调了二十分钟，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会。

　　但方觉夏不管学校的时间安排，她还是以前的时间点起床，然后一个人摸着黑黑的路走到小草地旁边一个人静静坐一会，坐到时间再回班里开始一天的学习。

　　“外界的疫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你们听说了吗？”这是小灵通林驰，他总是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也不知道在这个补习学校规矩这么多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的。

　　“从放假频率就可以看出来了呀，以前我们好歹还能两周放一天，现在好了，最长能给我们上26天不放假！”旁边做题的同学一听这话题立马撂下笔开始抱怨，可见是有多不满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气不过。”那同学的后桌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上次班主任宣布又不放假的时候你脸拉的老长，班主任还点你出去那会能把我笑死。”

　　“你还笑呢你！难道就我一个人急吗？”

　　顿时两个人就笑着掐在一起了。

　　方觉夏看着窗外在枝头蹦跶的小鸟，听着不远处同学的笑闹，不禁也微笑起来，心里默默加了喜欢秋天的理由。

　　这一天也没什么特别的，照例是单调的学习，吃饭，睡觉。

　　不过今天的睡觉活动刚开始就被大喇叭打断了。

　　听着喇叭响之前特有的电流声，宿舍里的同学兴奋睁着眼睛互相对望，大家都明白此刻在期待同一件事情。

　　“15分钟后所有同学到教室里，再通知一遍，15分钟后所有同学到教室里。”

　　“耶！”方觉夏对床一个胖的特别可爱的女生翻身下床，动作快到让人都看不清。“我早上就听林驰说这几天会放假，那会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她边说话边穿衣服，招呼完自己舍友就跑到别的宿舍去继续招呼了。

　　“夏夏！”白小小毫无预兆的出现，把方觉夏吓了个哆嗦也没发现，亲热的搂住胳膊，“走走走，你书包收拾好没？一会就可以直接背上走了！”但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奇怪的问“要放假了呀，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方觉夏带她给急着收拾东西的同学让路，靠在墙边叹了口气，说“你说疫情放假回去的话，我能呆在学校里面吗？”不等白小小回答就又自己答“肯定不行，按这学校之前怎么都不肯放人的架子来看，除非是真顶不住压力了才会放我们回家，市里学校几乎都封校了，怎么可能让我住这里。”

　　“肯定呀，这又不是像以前没病毒那会，现在查这么严，学校哪敢留学生。”白小小突然回过味了，了然道“我知道了，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猜你一直不回家的理由和我差不多吧？都是和家里人谈两句话就要崩？的确是，不过我们被锁在这里快一个月了，也没什么机会能打电话，我爸妈肯定都很想我，我觉得这趟回去之后短期内他们不会骂我的。”她笑着顶顶方觉夏的肩膀说“你也别担心啦，你爸妈肯定也很想你，不舍得骂你的。”

　　“不是这个理。”方觉夏摇摇头说“我是担心今晚就放假我没地方回，我家不在本地，我家离这挺远的，要坐火车两天才能到，更别说现在坐交通工具管控的那么严格，我需要花费的时间就更长了，万一我回家被隔离，学校突然开学我都来不及赶回来。”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啊。”白小小有点吃惊，问她“那你怎么跑这么远来补习了？在你家那里岂不是更方便？”

　　“只是初中高中都在这里念书罢了。”方觉夏一句话带过，就拉过对方往外走“你不是说你收拾好东西了吗？那我们走吧，一会该迟到了。”

　　她们到班以后，发现已经不少人都到了，正兴冲冲地谈论着什么。

　　方觉夏有些犹豫地坐下来，心里莫名开始忐忑又期待，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她既希望放假又希望能被关在学校一整年直到高考，虽然从报道那天起，已经两个多月没出学校见外面地世界了，但她实在不想再麻烦父母一次了，她从来都不想麻烦他们，她知道父母压力有多大，这也就是他们期望她能读个好大学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她也过上他们这样的日子，天天为了一家子三张嘴，受尽生活的刁难。

　　实在有些心慌到难受了，方觉夏环视周围缓解心情，却发现还有一个女生也是面带严肃的样子，方觉夏微微一喜，拍拍对方胳膊问“你不想回家吗？”见对方点头，方觉夏眼神一亮刚要脱口而出一些点子，就听对方忧虑地沉声说“我自控力不高，听说这趟回去要好久，得上网课，我真怕我回去把这段时间打下的基础给浪费了。方觉夏你怎么控制自己想玩的念头啊？教教我吧。”

　　好家伙。方觉夏止住话头，她好久没体会到这种被噎住不上不下的感觉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对方亮晶晶的注视下，方觉夏艰难地想办法组织措辞，突然班主任进了门，他佯装严肃地开口说“去，前排两个男生去抱手机。”

　　顿时班里上下一片欢腾，别的班也开始欢呼起来，看来班主任们同时宣布了这一重大消息，这补习学校的班主任们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有默契。

　　班主任这下也控制不住了，微笑着轻轻喝止吵翻房顶的同学，显然作用不是特别大。

　　“这人，我早就看出来他想回家的不行，上次我去办公室的时候还听见他和他老婆打视频撒娇呢，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夹着嗓子说什么我也很想你之类的话，依稀，真把我吓的鸡皮疙瘩起一身！”小灵通又开始显威了，几个近的同学笑做一团。

　　“安静！我说一下，现在我已经给你们家长一个小时前说过了，所有他们差不多都在校门口。一会你们家长给我发一个消息我放一个人。”班主任又冷下脸，站在讲台上“你们一会给家长沟通一下，如果谁的家长来不了，就给我发消息说你们安全自己负责，那我就放人。”

　　方觉夏领过自己手机，按了半天发现时间太久没电自动关机了，就赶紧跑到楼道找了一个插头插上充电，一开机果然发现自己手机的几个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听见久违的声音。

　　“现在是刚拿到手机了吗？你一会怎么安排？”

　　方觉夏不禁鼻子有点莫名酸涩，她忍了忍说“不知道呢，本来想住校，但给封校了。”

　　“正好我给我朋友打电话说过了，她家就在当地，你可以坐车去人家家里住一段时间。”

　　“啊？”方觉夏愣了一下“你还有这里的朋友？”

　　“怎么？你还怀疑你妈？你妈我朋友遍地都是哈哈哈哈哈哈。”说着那人竟然自己笑起来了，把方觉夏刚升腾起来的委屈和思念都笑干净了。

　　“没。那我现在是直接去人家加里了？我要不要再打个电话？”

　　“要打呀，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自己去和人家好好沟通下，我就不管了，现在还在忙工作呢，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不等方觉夏多说几句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微信上发来一串电话号码。

　　方觉夏把数字复制后申请微信好友，对方通过地很快。方觉夏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发个“HI”过去，就见对方先一步发了消息过来。

　　“你是王阿姨地女儿吧？你妈妈已经给我妈妈打过电话交代好了，我家地址一会给你发过去。这么晚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一连串地话密地让方觉夏接不上茬，她暗暗感叹母亲朋友儿子性格这么外向，居然对待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都能体贴入微，说出一箩筐子话。

　　“不用了，谢谢你，我一会自己过去就可以了，麻烦你了。”

　　这句话发过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方没回复了，却在许久之后，方觉夏收拾完东西坐上出租车的时对方突然发了一句“好的。”

　　她没多想，只当作对方是在忙，一向敏感的神经此时却没发挥作用，没有注意到前后两段话的差别。

　　对方家离补习学校不远，方觉夏坐车十几分钟就绕进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她下了车，看着这黑黢黢的地方一下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画面，有些紧张，就给母亲拍了张照片过去，确认地点。

　　在她妈妈回复之前，方觉夏先看到了一个男人，对方从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出来，街灯随后给他镀上一层暖光，这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白小小偷带MP3里某本小说中一句肉麻的不行的话来：“或许神明不佑，星途晦暗，少年在，我的光明救赎就在。”刚想完，她就被自己恶心地一哆嗦。

　　还没抬头却感眼前一黑，对方到了自己跟前，脱下外套披了过来。

　　从没见过这么没边界感的陌生人，哪有给连句话都没说过的异性披衣服的人呢？方觉夏有些懵地抬起头打量对方，见到是个英俊挺拔，满眼关切的男人。心里暗暗吐槽，这绝对是个社牛，身边围绕一群莺莺燕燕的中央空调。

　　男人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行为的不妥，急急后退一步说“刚刚看你打了个哆嗦，担心你冻着了。”

　　方觉夏点点头没再多纠结，客气地向他说“谢谢，还没和您打招呼。我叫方觉夏，不好意思要来叨扰您一段时间。”

　　对方没回应，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不吐不快似的，但最终却没说出口，看的方觉夏一阵莫名其妙。对方转了个话题说“我知道。欸，你刚刚是不是看这里有点吓人所以不敢进来啊，哈哈哈哈哈，当时我也是犹豫好久，但谁让这里地段好还比较便宜，最重要的是听说治安也不差，要不然我住着也有点害怕。”

　　方觉夏一直忽视的奇怪感就又浮现了，但她没问出来，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就当是对方性格本来如此吧，反正和自己关系又不大，顶多住一段时间后，给人家付钱就两清了，谁管那么多呢？

　　于是两人的初次见面就在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尴尬场面中过去了。在收到母亲发来没问题的回复后，方觉夏放心得跟着对方走。

　　巷子里面垃圾蛮多的，臭气很大但勉强还可以忍受，方觉夏想，不过这个地段能找到个比较便宜的房子确实很值，要是自己也会这么选的。

　　男人带着她一路上七拐八拐，最后弯腰一矮身不见了，方觉夏差点找不到他。

　　“凑活住一段时间行了，以后我就换个地方住了，现在是为了读研图近，所以暂时还换不了。”

　　方觉夏嗯了声。

　　到了五楼，男人停下来给她指了指门“记不住楼层就找这个最特殊的门。”

　　方觉夏瞅了眼不由得想笑。这门确实很独特，底色是大红的，外边喷着花花绿绿的漆，上面又贴了几张卡通公主的贴画，可以这么说，但凡有点美学的人都受不了。

　　先前尴尬的气氛缓和了很多，两人进了屋，男人给她找拖鞋，随后便详详细细地向她介绍怎么开锅炉，怎么放热水，冰箱里的吃的都打开给她看过了，就差一一介绍一遍那些菜名了。跟在他身后的方觉夏没忍住，终于问了出来：“那个…您还没给我讲您叫什么？”

　　男人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哦哦，我忘了介绍了，我叫李知秋。是你妈妈的朋友的儿子。”

　　这对话，方觉夏感觉自己有点想笑，但为了礼貌问题还是憋住了，就回他“好的，那这段时间就麻烦您了，以后叫您哥吧？”却不料对方耳尖一下变得红红的，在灯下变得尤为明显，方觉夏奇怪的扇扇风，好像也没那么热呀？

　　“好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我卧室就在你对面。”李知秋转头走了。可总有点那么落荒而逃的意味。

　　方觉夏兴趣盎然地站了会，走到李知秋给自己布置的卧室。一打眼就可以看出这间房子是被精心布置过的，柔软的大床被，开着暖风的空调，干净的书桌和小夜灯，床头柜旁边甚至还放着一个可爱的小公仔。

　　“明天一定得当面感谢人家才是，这也太负责了。”方觉夏不由得咂舌，心里暗暗对他的初评感到抱歉，也许人家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呢？自己可真是太苛刻了。

　　睡在新床上，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的方觉夏却很快迷糊起来，她有些奇怪地想着自己不是认床吗？可能到底是最近太累的缘故吧，思绪飘远，她彻底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