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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情起 ...

  •   看着暴雨打湿花朵,看着娇弱的花瓣像垂柳般垂下去,看着弥漫的水雾,言尘就那么坐着,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他一直很讨厌下雨,因为他母亲离世那天,人间下起一场大雨,夹杂风雪,很大很大,快要淹没一座城。

      在言尘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温柔与刚强并济的女子,他经常在睡眼惺忪时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等他坐在书案前,母亲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要是写的好母亲会笑着喂他吃绿豆糕,遇见危险时母亲总会及时出现将他护在身后,单是轻轻一挥手,便令百神退避。

      言尘最喜欢的就是母亲,他还记得母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神爱苍生,众生平等。”

      那个时候的言尘,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疼爱,无忧无虑,悠闲自得,他从不担心未来,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犯错,母亲也会毫不犹豫给他收拾烂摊子,以至于他的性子高高在上,脾气愈发刁钻,母亲并不会恼他,总会乐呵呵揉揉他的脑袋说:“只愿小阿尘修的一颗菩提心。”

      后来,他母亲死了,死于闻澈的长枪下,体内被魔神的气息侵染,五脏六腑全部碎裂。

      言尘赶到时只看见母亲苍白的身躯被封在冰棺内,他的母亲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如既往地温柔,即便陨落嘴角都带着恬淡的笑意,那一瞬间,言尘四肢发冷,如果说心中毫无恨意是不可能的。

      怪闻澈吗?
      可是他死过很多次,最后一次是死于言尘手中,是言尘杀的吗?那天记忆混乱,意识朦胧,他自己都快分不清是不是他了,反正诸神就是这么说的。

      言尘自责过,愧疚过,痛苦过,但他从未恨过闻澈,就算再多证据表明凶手是闻澈,言尘都不信。

      可是他母亲确实死了,言尘好恨,却不知道该恨谁。

      慢慢地,他发现有些错确实无法归咎于任何人。

      比如玉潇河鬼娶亲,死了十七名少女,该怪谁呢?

      怪水漓吗?他没有杀人,但他用了障眼法令子民自相残杀;怪子民吗?可他们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即便识破障眼法依旧自相残杀。

      到头来,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或许错的是本性,在这世上,趋利避害,弱肉强食,看神明陨落,看他人跌落泥潭,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从母亲离世的那天,言尘就明白一件事,闻澈是魔神,还是自古以来最强大拥有不死之身的魔神,他的身份是不允许他存活的,众神想要闻澈众叛亲离举世皆敌,想要闻澈不入神间神魂俱灭,就算言尘替他洗清冤屈又能怎样呢?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除去心腹大患的理由。

      以言尘如今的实力,想除去谁都轻而易举,可他从未想过要杀谁泄恨,他想要的只是带着闻澈远走他飞,但这么做只会让亲近之人拊心泣血,让仇者黄龙痛饮,让毫不相干的人冷面旁观。

      他不是没有想过以后,只是不敢想。

      脑子很乱,头很疼,言尘轻轻阖眼,手指撑在额头上,不知过了多久,腰身一紧,身后传来热乎乎的气息,言尘睁眼,朦胧的视线逐渐放清,他看着睡眼惺忪的闻澈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醒来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和水漓在一起,他呢?”闻澈朝四周看看。

      “玉潇的火疮已经解除了,他应该回家了。”言尘嗓子有些哑。

      “感冒了?”闻澈摸了摸言尘额头。

      言尘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没有。”

      闻澈凝视着言尘,他感觉言尘怪怪的,问他:“你不开心?”

      “你想多了。”言尘笑了笑。

      风很大,斜飞的雨点打湿他们交错的脖颈,水珠顺着衣衫流入胸膛中,冷的刺骨,谁也没舍得先动,言尘有一束头发被风吹在闻澈肩膀上,闻澈握住在指尖缠绕着玩,呼出的热气在雨天凝结成白雾,“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还好意思说我多想了。”

      许久,言尘淡淡道:“我不喜欢下雨。”

      闻澈脸上带着十足的疑惑:“为什么?”

      言尘疲于应对,索性撒谎:“隔着雨看风景,太迷茫。”

      “不喜欢雨却出来看雨?当我是傻子吗?老实交代,为什么不开心?”闻澈手指扯住言尘嘴角,扯出一个笑的样子。

      深秋的雨很凉,打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凉嗖嗖的,言尘却感受不到风,静静听着雨将竹亭敲的铮铮作响,慢悠悠说:“很多年前,父亲告诉我要我明是非,辨真理,那个时候小,不懂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慢慢地,我长大了,但我还是分不清正邪的区别是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错的?”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闻澈下巴支楞在他肩膀上,想了想说:“言尘,其实你不需要分清正邪,对于立场不同的人,正邪在本质上并不能以对错两字评判,按照你心中想的去做,无愧于心就行。”

      “我也会犯错,很多年前就犯过错。”言尘说。
      风叶摇晃,雨下的更厉害了,小小的竹亭遮盖不住那么大的雨,卷携飞灰的雨丝打在言尘眼睛上,迫使他难受地闭上眼。

      闻澈抬手抚掉言尘眼皮上的水珠,笑着回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那就努力去改正,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诚挚,言尘极轻地嗯一声,侧头时脸颊和闻澈贴在一块,他感觉闻澈的脸很冰,和雪一样,扭头时只见那人鼻尖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言尘蹙眉想说他怎么不穿厚点。

      闻澈像是有感应似的,脸颊飞速离开言尘 ,然后从地上拿起一柄白色油纸伞,立刻撑开,问他:“回去吗?”

      言尘站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疾风从脸上呼啸而过,心中在那一瞬间愣住了,难怪他感受不到风,难怪闻澈浑身冰冷,原来闻澈刚才站在通风口,替他挡住了风。

      闻澈回屋后煮一盏茶,味道很浓,整个房间充斥好闻的香味,他笑着倒一杯递给言尘,让他暖暖身子。

      言尘接过,二话没说仰头喝尽。
      他将茶杯扣在桌子上,胳膊借助桌子撑着揉了揉眉心,这几天没怎么睡觉,脑子累 ,心累,感觉浑身乏力,头脑也晕乎乎的,眼皮越来越沉,不出片刻,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闻澈看着熟睡的言尘,松了口气,本来还想骗言尘怎么把迷.药喝了,没想到这么容易,见计谋得逞,闻澈趴在言尘颈窝处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反应,这才扶言尘回床上。

      雨拍打窗户发出可怕的声音,似是要撕裂窗户闯进来,屋里也冷冷的,闻澈抱了两床被子盖在言尘身上,言尘双眸紧闭,薄唇抿成一条线,即便睡着浑身也散发着不容人靠近的清冷。

      闻澈浅浅一笑,温热的掌心轻轻抚摸言尘的眼睛,顺到脸颊,目光柔和的好像在看他的爱人,也对,在他心中,言尘就是他爱人,虽然言尘没有亲口承认,但依旧是他爱人。
      他低头在言尘唇角吻了吻,温声细语道:“乖,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说完,他撑开白色油纸伞,毫不犹豫踏出房门。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雨格外大,闻澈的伞险些被狂风卷走。

      一路走到恶灵湖,他穿着一袭黑袍,脖子上围着一层坎肩,对着被溅的飞起的湖水发呆。

      一直以来,他只当言尘是他爹捡回来的哥哥,是上天赐给他的哥哥,这么多年他也从未怀疑过言尘身份。
      可是现在,他心慌了。
      当他触碰神像时,脑海闪过无数画面,全和言尘有关,昏倒时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坐在高高的山上,山上有小花,有微风,额前的碎发被晚风温柔地吹,一抬头,就看到火红的穹庐,比枫叶红,比火夺目,旁边还有一条星光点点的银河。
      言尘突然从身后揽住他,像小猫似的蹭着他,然后送他一捧黄玫瑰,天上银河闪闪,四周的萤火虫围过来罩在两人身上,他一转头,落入言尘眼睛里,一双比星和月还要灿烂的眼睛。

      那种真实感,绝不可能仅仅是梦。
      如果不是梦,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有前世,只不过他已经忘了。

      言尘知道一切,却不告诉他,这一点让闻澈不舒服,他并不是无法接受前世,只是不喜欢言尘骗他。
      但言尘性子执拗,他不愿意说的事,就算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那么只能闻澈自己去摸索。

      他憋一口气,潜入水中,沿着之前的记忆往前游,没了漩涡,没了黑瘴,他比上次更轻松地游到湖底找到岩洞,不过湖太深,他紧赶慢赶也花了半个时辰。

      潮湿的水汽黏腻,血腥,岩洞前未清理的尸骨铺成一条长路,闻澈面色很冷,踩着尸骨一步一步往里走。

      洞里很冷,没有生灵,没有活气,唯有一尊被火光映出的神像,威严挺拔。
      闻澈久久望向那尊佛像,又疑惑又踌躇,不明白里面为何会有他的记忆,思索再三还是将手掌放上去。

      轻轻闭上眼,恍惚间,闻澈感觉灵魂剥离体外,痛苦万分,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视线越来越迷糊,感觉眼前似乎有无数层纱幔被掀开,那些真相则隐藏在纱幔后,随着纱幔被揭开,真相渐渐无处遁形,像一群被久困深湖的沉木争抢抢后地浮出水面。

      “你可曾喜欢过我?哪怕一点,也行。”
      “你若靠近我一分,我一定捅你一刀,你若再敢过来,下一刀,便是你的心脏。”

      “此剑名忘尘,从此往后,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我们两不相欠。”
      “……”

      闻澈头脑发昏,再次睁眼时,视线渐渐清明清,他似乎来到另一个世间,看着另一个言尘和另一个自己。

      四周是一片山林,闻澈蹙眉蹲在地上,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着草,看着鸢尾花,看着高大的树木,他蹲的腿都麻了,脸上多些不耐烦,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问他:“言尘,你不是说这里有萤火虫吗?我已经等了三个时辰,怎么还没看见?”

      “嘘,别说话,都被你吓跑了。”言尘忙捂住闻澈嘴巴。

      闻澈打量眼前的人,言尘这个时候应该十四岁左右,穿着一袭红色凤凰火,袖子用金丝镶边,腰腹侧的衣袂处绣着一只仰头长啸的金色凤凰,桀骜不驯,跋扈张扬。

      由于离的近,闻澈能看清言尘轮廓,他觉得言尘像太阳般耀眼,一袭红衣,比染血的玫瑰还红,乌发束在银发冠中,黑色的瞳孔和玛瑙石似的。

      虽然脸上带着少年的稚嫩,但他的五官很硬挺,鼻梁很高,下颌线锋利,唇不涂而红,是一眼看了,就很难忘记的美。

      “再等等,肯定有。”言尘说。

      闻澈被言尘按住,蹲在地上继续等,他看着夜色渐渐变黑,看着花凋谢,又等了半个时辰,别说萤火虫了,他根本没看见任何生灵的影子,心知被耍了,假装生气道:“你又骗我,我不等了,你自己等吧。 ”

      说完,他撑着双腿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没骗你……诶,你等等我,我也回去。”看闻澈离开,言尘慌忙站起身,但他忘了自己蹲太久,腿早已经麻木,刚站起来又重重跌倒在原地,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疼的他哎哟一声。

      闻澈看他摔倒后不仅没有扶,而是指着他哈哈大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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