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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Chapter 67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

  •   程渊所述乃官府公文所言,与事实有所偏差,但也只不过差在灵雨的一生,于朝堂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哪怕程璐已经从灵雨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程璐也没有打断或是更正程渊,而是静静地听程渊讲述。
      前有杜马的证词与江水琼遗留的证物,后有灵雨的证词与在王承槐府邸中搜查的证物,王承槐设计诬告韩仕一案也就板上钉钉了。
      虽然众人心中皆清楚王逸明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王承槐那里搜来的证据也足以佐证这一点,但赵衡还是念在王逸明担任宰辅以来并无大过的情分上,没与王逸明算这一笔账,另寻个由头将王逸明贬谪出京,又将韩仕请了回来。
      而王承槐诬告当朝宰相已是大罪,何况又有卖官鬻爵等罪名,罪上加罪处以流刑,没几天就死在了流刑的路上。苗姨娘已死,当年徐海棠一案的罪魁也无可追究,加上淑妃娘娘姓苗,这事也就被压了下来。
      不过不论是淑妃、楚王,还是王逸明、王承槐,都是与赵钧交好甚过赵钦;而韩仕于赵钦而言,说句僭越的话,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所以接连杜马和灵雨的这两件案子,在朝堂势力划分上大大打击了梁王赵钧的实力,从而让太子赵钦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这之后赵钧倒是沉寂了一段时间,赵钦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赵钦原本就是太子之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在夺嫡之争中自然地处于正统的地位。赵钧想要与赵钦争,在齐国人最讲的“名”上已是不顺,若是他德才兼备且出众于赵钦,或许还有争一争的希望,但杜马和灵雨这两件案子却是将赵钧的希望磨到了一个几近渺茫的地步。
      然而程璐清楚,赵钧走到了这一步,就是他自己想放弃,手下人也会推着他前进,所以暂时的沉寂并不代表什么。程璐相信赵钦心中也清楚这一点,但赵钦再没有什么动作或许也说明他心中存了兄弟情谊——如果赵钧在那时选择放弃,赵钦想必不会难为他。
      在这样不清楚双方盘算的情况下,齐国朝堂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几个月,直到前些时日震惊朝野的纵火案。
      起因是立冬当日梁王府一侧突起大火,因连日来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很快,梁王府的火还没来得及扑,就烧到了隔壁的左藏库。等到众人把火救下,大半个左藏库也化为了灰烬。
      左藏库中收纳着赵衡自俞末起兵以来,从各地“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其收藏量甚至堪称第二个国库。除去财宝古董,左藏库中更存放着先皇后方璞的遗物,齐国无人不知赵衡对方璞用情颇深,不然不至于空悬后位三十年,更因恐触景伤情,将方璞遗物妥帖保管在左藏库。
      左藏库这一把火,不仅将方璞全部的遗物化为灰烬,更是烧掉了赵衡几十年的心血。这件事被禀到赵衡那里,赵衡自然震怒,下令彻查。
      查着查着就发现梁王府并非失火,而是梁王赵钧的小妾孟晴纵火。孟晴原本是从赵钧的私库中盗取财物变换钱财以买药为弟弟治病,被人发现踪迹后决定放火烧毁证据,却不想正赶上秋冬时节气候干燥,一场火就这样蔓延到了旁边的左藏库。
      孟晴在审讯时对自己纵火一事供认不讳,却也将自己的一生讲述给审案官员听。原来孟晴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儿,偏偏幼时赶上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赋税却没有减轻。不仅如此,当地官员在灾年还想尽一切办法搜刮民膏民脂,父母没有办法,只能带上她和弟弟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孟晴的父母死在路上,她也和弟弟走失,走投无路时遇见太子赵钦,被赵钦收养、长在了太子府。孟晴也是在太子府才知道,原来当初朝廷是减免了赋税的,可是当地官员为了行贿,依然不知收敛,如此才导致她家破人亡的惨剧。
      孟晴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他们对抗。更何况她这条命都是赵钦救下的,她也不愿对救命恩人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
      后来赵钦帮孟晴找到了弟弟孟阳,但是孟阳的身体已经坏掉了,只能靠昂贵的药物调理。孟晴从孟阳口中得知当年孟阳走失后,原本是被人卖去了一户人家,但是他为了找自己爹娘和姐姐偷跑了出去,最后被一处戏园子收养,开始学唱戏。
      然而在他长大以后,戏园子的生意却一天差过一天,为了报答收养之恩,也为了让戏班可以撑下去,孟阳开始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工作。孟阳接待的第一个喜好男色的是一个官员,彼时孟阳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孟晴得知那个人名叫郭煜威,是赵钦的至交好友。
      在郭煜威之后,孟阳陆陆续续服侍过不少人。有些人,像是郭煜威之流,只是喜好男色,从小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但有些人就纯粹是将孟阳视作玩物,既不会尊重,更不会疼惜,所以孟阳的身体就这么垮掉了。
      这些事情孟晴皆是从赵钧那里知道的,但赵钧只说其一不说其二,比如赵钧说了当年害孟晴家破人亡的官员是给韩仕的儿子韩璟行贿,却没说那官员的大头还是进了他自己的口袋;比如赵钧说了郭煜威与太子交好,却没说后来真正害孟阳久病缠身的那个官员是为他做事的。
      但只是这些也足够让孟晴绝望。孟晴原以为赵钦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原本将赵钦奉做神明般的存在,赵钧的这些话却让她意识到赵钦也没有那么好、那么伟大,他很多的决定、行为也是为了他自己的政治道路可以顺畅一些,也是服从于他自己的利益。原来赵钦也只是一个俗人,一个与众生万民没什么区别的俗人。
      于是不久之后,孟晴就嫁给了赵钧。
      平心而论,孟晴不会说赵钧有什么不好,毕竟赵钧此人对女色并不痴迷,府中姬妾不多,孟晴的生活很是平静,但赵钧对孟晴的上心程度也确实是与日俱减的。以孟阳为例,从前在太子府中,孟阳需要的药材从来是要多少有多少,赵钦不会克扣分毫;但来到梁王府以后,开始时还能做到定时定量,后来却是越来越少,孟晴只能用自己的私房钱去给孟阳买药。
      孟晴知道府中下人敢这么做的原因是赵钧的默许,也知道赵钧如此做的原因是他着实是一个爱财的人。他若是深爱孟晴,或者孟晴对他有用,他便愿意为孟晴出这笔钱;但若非如此,赵钧对涉及财务的事情格外吝啬。何况孟阳用的药的价格还都称得上一句昂贵。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孟晴只好从赵钧的私库中偷取财物换取金银来为孟阳买药。最初孟晴没有被人发现踪迹,但日积月累还是教赵钧察觉。为了销毁证据,孟晴一把火烧了梁王私库,却不曾想牵连隔壁的左藏库,一同化为灰烬。
      孟晴招供说自己确也存了报复赵钧的心思,毕竟若非赵钧断了孟阳的药在前,她又何至于冒险去从赵钧的私库中偷取财物。更何况往远了说,孟阳身体的原因是赵钧的人害的,她的家破人亡也是赵钧的人害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她怎么敢去和一个王爷对抗?
      孟晴坦言如若赵钧愿意善待她、善待她的弟弟,今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但是事已至此,孟晴也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只希望陛下愿意给她一个痛快。
      在程渊这番话以前,程璐已经见过孟晴,所以她知道更多的细节。程璐记得她问过孟晴,说既然是赵钦的意思,让她蛰伏于梁王府,赵钦又怎么会不愿出钱给孟阳看病。孟晴告诉程璐,不是赵钦不给钱,而是她没有将这些告知赵钦。
      孟晴觉得如果她再从赵钦那里拿钱,她就亏欠赵钦太多,那么凡事也就必须依从赵钦的意思。比如说纵火这件事,若她提前告知赵钦,赵钦必然不会同意,可是孟晴已经厌了倦了,她觉得她已经还清了赵钦的人情,也就是时候离开了。
      但孟晴的想法如何,除去她自己与赵钦,大约也就没几个人在意了,所以程璐也没有打断程渊的话,将这件事完整的因果关系告诉程渊。毕竟程璐心中也明白,程渊早已不在意人间的种种,即使在程渊仍是凡人的时候,他也是玄门世家的嫡三公子,很少关注朝堂中事;若非关心她这个女儿,程渊才不会在乎是俞国还是齐国,更不会在乎继承齐国皇位的是太子还是梁王。
      程渊与程璐讲孟晴的事情,只不过是借此引出齐国朝堂的权力划分。
      由于梁王府纵火案的水落石出,不少朝臣上书说这是梁王德行有失的印证、此次牵连左藏库也是上天示警,直指梁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失臣子本分。毕竟皇帝是君、太子是未来的君,而其他人,纵使是皇亲国戚、宗室兄弟,也只能是臣。一时间,关于赵钧有违臣子本分的案件一桩桩被呈上朝堂,赵衡震怒,责令赵钧闭门反思,无旨不得出府。
      程渊说这时的赵钦已经称得上一句胜券在握,只要梁王党不再闹出什么大的事情,未来齐国皇帝之位必然会落在赵钦头上。
      “但是如何保证梁王党不会垂死挣扎呢?”程璐问道。
      程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程璐一个问题:“你觉得赵钧当初几次设计赵钦,赵衡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程璐了然、轻笑了一声,道:“不会。赵衡只是为了平衡朝局,所以不论赵钧如何挣扎,只要赵衡不想,他们就不会泛起什么水花。”
      程渊颔首。
      “想想赵衡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赵钧失势时,赵衡会额外爱护赵钧;赵钦太处于劣势时,赵衡又会偏宠赵钦。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来,一直都是赵钦在打压赵钧,如今的赵钧几无还手之力。”程璐顿了顿说,“赵衡既然是为了平衡朝局,为什么这一次他会选择坐视不理,任由局势发展呢?”
      程渊说:“他是故意的。”
      程璐想了一会儿才明白父亲的话,说道:“父亲是说赵衡大限将至,为了保证不远的将来齐国江山与政权的顺利交接,所以他现在要尽可能让未来继承人手握权柄。”
      程渊默认了程璐的话,问道:“你想见赵衡吗?”
      “谈不上想不想。”程璐说,“方璞曾经点过赵衡,说兄不兄、弟不弟,如此坐得至尊之位又有什么意思。赵衡也同方璞说过,他自己终生都在被父子兄弟折磨,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生在这样的家庭。可是他现在亲手让他的儿子走了一遍他走过的路,让他的儿子也体验了一把兄不兄、弟不弟、父不父、子不子的滋味。我最多是有些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他坐那把椅子,就有责任为这个国家选择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程渊听程璐说话时没有动作,只是沉沉地看着程璐,待到程璐说完,才问道:“你觉得赵钦会怨怪赵衡吗?”
      “站在太子的角度他不会,他知道这是赵衡的职责,也明白这是他自己必须经历的考验;但是站在儿子的角度,我想他会有情绪的,毕竟是赵衡亲手将他和赵钧推到了兄弟相残的局面。”
      程渊不予置评,只是道:“既然生在了帝王家,赵钦便没有选择。”
      程璐长叹一声:“是啊。”
      “朝堂制衡没有这么简单,赵衡自以为深谙此道,但还是因两子之争,搅得朝堂不得安宁。”
      “总有人说帝王要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是在这夺嫡之争中活下来的,又有几个能保得住赤子之心?赵衡当初经历的比赵钦更惨痛,某种程度上他也怀了慈父之心,没舍得让赵钦遭受他那般的考验。”程璐不觉替赵衡说了几句话,但她顿了顿又道,“只是赵衡确实多疑,考验赵钦有不少的方式,若他当初没有扶持赵钧与赵钦对抗,而是让赵钦全心参与朝政,也未必不能让赵钦得到应有的历练。”
      “为君者,当以天下江山为先。赵衡想要制衡朝堂本没有错,但他任由赵钦、赵钧的争斗触及民本,便是君者之失。”
      “正是。不论是太子党还是梁王党,在两方争斗间不免违背道德、甚至律法底线。赵衡不但没有加以制止,反而默不作声地旁观,任由他们如此,实非明君所为。”程璐轻轻颔首,接着说,“阿爹说的对,朝堂制衡实非易事。”
      程渊摸了摸程璐的头,道:“没关系,你还小,可以慢慢学。”
      程璐不明白自己学朝堂制衡来做什么,故发出疑问道:“嗯?”
      程渊恍若未闻,道:“程珞该到了,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阿爹。”程璐叫住程渊,道,“阿爹觉得赵钦真的能平稳地继承帝位吗?难道赵钧不会棋行险招,做最后一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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