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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Chapter 59 此地那堪再度年 ...

  •   “那个问题,他没有给我答案。那天没有,后来没有,一直都没有。”孟晴笑着对程璐说,“但我想,没有答案,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在孟晴问出自己算什么这个问题以后,赵钦的视线在孟晴脸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眼中有孟晴一直没有看懂、没有想明白的情绪,然后赵钦拔腿就离开了孟晴的院落。下衣因为走得太快,还从孟晴脸上刮过,在孟晴的鼻尖留下赵钦最喜爱的龙涎香味。
      孟晴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还是天色渐亮有丫鬟经过时,才将孟晴扶了起来。被丫鬟扶起的时候,孟晴一下子就晕倒在丫鬟身上。等到叫了医师来,才道孟晴是心绪不平,又受了凉,所以起了高热。
      孟晴这一病就病了小一个月。刚开始的几天孟晴一直昏睡,后来能有些清醒的时辰,但高热一直没有退。
      孟晴的身体很好、很少生病,不然当初一家逃难,也不会大人病倒,她一个孩子安然无恙。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病过。前两年冬天,孟晴非学人家在河上滑冰,不想去的太早,冰根本没冻严实,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河里。幸亏同伴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衣服,几个人合力把孟晴从水中拖了出来。但孟晴还是在冰水里泡了一段时间,所以回府以后就起了高热。
      那一次生病算是严重的,高烧了三天,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怎么也唤不醒。等醒来以后才发现赵钦为了确定她的状况,竟然搬到了她房中办公,连孟晴吃药都是赵钦亲手喂的。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孟晴有一些愧疚,但更多的还是温暖。
      因为眷恋赵钦的体贴,孟晴还试图把自己冻病过,大冬天的泡凉水澡不睡觉,第二天成功着凉。结果小聪明被赵钦得知,赵钦就一边嘱咐医师把药煮得苦一些,一边训斥着孟晴看她一口不剩地把药喝干净。
      然而这一次孟晴生病,莫说前来探望,赵钦就是连嘱托都没有一个字。这是孟晴第一次病了这么久。刨去最初昏睡的几天,后面的日子也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高热,过了二十来天孟晴的情形才稳定下来。但不论是最严重的那几天,还是后来身体一直不见好的时候,赵钦都没有来看过孟晴,甚至没有向身边人问过一句孟晴的状况如何。
      孟晴想她对赵钦的心大约就是那时凉的。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旁人简单的关心可以被放大百倍,而曾经在意的人的疏远,更可以被加深千倍。孟晴相信此时的自己已经被赵钦彻底放弃,不管赵钦曾经对她的好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一旦她触及赵钦真正在意的地方,赵钦就会毫不留恋地将她遗弃。
      毕竟于赵钦而言,孟晴只是他在街上捡的一个小丫头。如果赵钦想的话,他大可以明天、后天再去街上逛一逛,孟晴相信有的是人愿意被赵钦“捡走”,而他们也一定比孟晴更乖巧、比孟晴更听赵钦的话。
      孟晴病好以后听闻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郭娘子有了身孕。郭家自然是宝贝得一车一车往太子府拉补品,赵钦也很高兴,因为郭娘子喜欢苏绣又喜欢马,命几十个绣娘加急给郭娘子绣了一幅十六神骏的屏风,正巧在孟晴能出屋子走两步的同一天拉进了郭娘子的院子。
      没两天又听说郭煜威在皇帝举办的宴会上作了首什么诗,反正是歌功颂德还把马屁拍得特让人舒服的那种,讨得赵衡很是高兴。虽然不至于加官晋爵,但也赏了郭煜威不少金银财宝,更是让郭煜威这三个字又一次传遍朝野。
      孟晴觉得可笑。诚然,在旁人看来郭煜威有家世有能力,不论是政治管理还是诗词歌赋样样为人杰,即使喜好男色也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嗜好,顶多被人笑两句少年多情。
      可是于孟晴而言,她没有办法原谅郭煜威。赵钦说郭煜威与孟阳是你情我愿,然而孟晴知道所谓的“你情我愿”是建立在一个不平等的基础上——孟阳别无他法,郭煜威自然可以为所欲为——这又怎么可能存在你情我愿一说。
      更何况郭煜威给孟阳带来的伤害是切实的、是不可逆转的,纵使郭煜威有恩于济州百姓,于孟晴姐弟来说,他也只能是个罪孽深重的流氓胚子。孟晴没有狠戾到想要郭煜威的性命,但她确实希望能让郭煜威吃些苦头。
      赵钦不会帮她。这段时间以来赵钦的态度明确表明郭煜威比孟晴重要太多,正是印证了赵钧的那句话——百个孟晴姐弟也比不过一个郭煜威。更何况此时孟晴对赵钦的感情也不再纯粹,她对赵钦感到失望、彻骨的失望,所以孟晴不但没了保护赵钦的欲望,更想让赵钦吃些苦头。
      能帮她做到这些的只有赵钧。赵钧一早帮孟晴做好了决定,甚至替她想好了退路,要么又何至于说出一句“皇兄不爱的美色,他可代而爱之”。
      孟晴原本觉得即使她从赵钧处得知这一切,她也不会由赵钧摆布,毕竟再怎么说孟晴也不会忘记,当初若非下面的官吏为了给赵钧送礼,灾年还要搜刮民脂,父母也不至于带着他们姐弟逃难,他们一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然而像是知道孟晴在犹豫什么一般,赵钧再见到孟晴时,谈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当年的这一桩贪腐案。
      ——*——
      “其实也没什么。”孟晴笑着对程璐说,“那段时间太多事情出乎意料,就像我刚到太子府那年,一切都是想象之外的。最开始你会觉得震惊,后来倒是平静、甚至习以为常了。
      “王爷和我说,当初殿下要保的不是他,而是宰相韩仕的独子韩璟。姑娘听说过韩仕韩相公吗?”
      程璐点头,道:“听闻他前些年因私宅侵占农田和与地方官员勾结被罢相,不久前查出此系前任户部侍郎王承槐一手制造的冤案,才官复原职。”
      “只是一个户部侍郎,如何能有这么大胆子?何况那时王承槐不过是个地方小官。”孟晴接着程璐的话说道,“但这是后话了。不论此时还是彼时,韩相公都声名在外,齐国学子没几个不尊他敬他的,还有人说他是‘活圣人’。
      “我只是个没什么学识的丫头,韩相公为何能受到举国学子的追捧我不知道,倒是曾听殿下说过韩相公不仅满腹经纶,更是个胸有山河的人。所以起初赵钧说贪腐案最大的受益者是韩相公的大公子韩璟,我是不信的。
      “但是王爷拿出的证据也由不得我不信。”孟晴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也是难为他,堂堂梁王殿下,为着我一个小丫头忙前忙后的。”
      韩仕虽不迂腐,但也是个克己复礼之人,若说这位相公收受贿赂,只怕连皇帝赵衡都不会信,不然何至于他出事后,年年都有士人为他喊冤。赵衡定他的罪一方面确实是有韩仕亲手签名为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平衡朝堂,将秤砣往赵钧的方向拨一拨。
      然正如孟晴所言,此乃后话。当时的韩仕仍是风光正盛,齐国上下尽是赞誉之声,他也没有在其中迷失自己,依然如书中言做正人君子、实现心中理想抱负。这位相公要才有才、要德有德,似乎怎么看都是宰相的最佳人选,不然赵钦又何至于截下韩璟贪污一事,以保护韩仕。
      虽然韩仕桃李天下,但在培养儿子这件事上,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韩仕膝下只得一子,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夫人,都对这唯一的一个儿子疼爱有加,韩仕也不能免俗。俗话说“慈母多败儿”,而当一家子都足够“慈”的时候,这个孩子基本上也就“败”了。
      真要说起来韩璟也不至于太差,只是在父亲的光芒下,韩璟很难让别人看到自己。
      与父亲年少便金榜题名不同,韩璟考了几次,都以名落孙山告终。韩仕又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肯用自己的名气权柄,为儿子谋个一官半职的,所以韩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科举、一次又一次地落第。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韩璟终于还是凭自己实力考取功名,得了个太常博士的八品小官。韩仕觉得官小不是问题,韩母与韩夫人更是高兴,于是韩璟终于彻底展开了他放飞自我的人生。
      韩璟是怎么染上赌|博这种恶习的,只怕韩仕也说不清。总之韩璟的俸禄基本全部丢进了赌坊,连带韩夫人和太夫人给的零用钱也一文不剩的扔了进去;加之韩仕为官清廉,虽然宰执俸禄不低,但毕竟要养一府的人,所以夫人和太夫人挤出来能给韩璟的也有限。
      是旁人先找到韩璟希望通过他、从他父亲处得到什么,还是他主动联系别人、暗示自己可以帮对方获得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韩璟确确实实迈出了行差踏错的第一步,然后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韩璟的行为被人察觉时为时已晚,如若他被定罪,韩仕也免不了被说三道四,甚至可能在教子无方的压力下被迫辞官。这是赵钦不愿看到的。所以赵钦私心,在查出这桩贪腐案以后,将韩璟相关的几环抹去了;之后赵钦随意找了个不至牵连韩仕的罪名,将韩璟放逐到了偏远地方去做地方官。
      孟晴相信在赵钦的威逼下,韩璟必然戒掉了赌瘾,但是他当初为孟家带来的巨大伤害,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弥补。而替韩璟遮掩这一切的赵钦,更是让孟晴觉得悲哀,这种感觉不止于被最信任的人伤害,而甚于你亲手将刀子递给对方、对方眼睛都不眨地就反手将刀子刺穿你的胸膛。
      “或许,”程璐说,“这些所谓的‘证据’是赵钧伪造的呢?”
      “后来那么多人替韩相公上书求情,反倒是韩相公一句辩驳都没有。”孟晴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他大约也是后来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弥补晚矣,索性将污蔑视作迟到的惩罚,欣然接受了。”
      程璐又问道:“赵钦他,当真帮韩璟瞒下了一切?”
      “是。我去找殿下对质过,殿下没有否认。”孟晴顿了顿,反问道,“姑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璐摇了摇头,回答说:“只是觉得他变了许多。我原以为赵钦与他父亲不一样,会是一个公正严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却不想人一旦陷入权谋争斗,往昔的原则也就都可以为长远之利益让步。”
      “姑娘觉得殿下不该为了保护韩相公、隐瞒韩璟贪腐的事实?”
      程璐不置可否,只道:“人一旦开始让步,之后便只有让不完的步。”
      就像方璞跳楼以前站在海晏楼栏杆旁对赵衡说的那番话——齐国江山需要的是海晏河清和安居乐业,而非不停地清除异己与不尽的权谋争斗。人总道权宜之计无可奈何,殊不知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世所罕见,唯有坚守本心、依其所行,方能抵御世间的诱惑与考验。
      “我倒是理解殿下。”孟晴笑得很是温柔,“陛下没那么宠爱殿下,殿下甚至与我讲过,若非姑娘你生前最是喜欢他,陛下只怕都不会将太子之位交给殿下的。殿下一直没有安全感,他只能用他的方式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而且只要能保护那些人,殿下不介意做一些自己都知道是错的错事。”
      程璐轻轻颔首,道:“我理解,但是我不喜欢。”
      “我和姑娘一样。”
      “想来不论是赵钦还是韩仕,应当也都不好过。”
      “姑娘料得不错,殿下确实很是挣扎。”
      程璐望着孟晴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似叹非叹地说:“你是真的爱他。”
      “是。”
      “可你还是嫁与了赵钧。”
      孟晴先是轻笑,紧接着便是一声叹息,道:“因爱生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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