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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hapter 51 疑是湖中别有天 ...

  •   妮子讲完这个故事后曾经问过甘棠,说为什么她被许配给了那个病秧子,但是到了冥界却不见他人。甘棠告诉妮子,人间的那一套在冥界是不作数的,若妮子愿意,他们可以在地府拜堂成亲;但若妮子不愿,没有谁会逼着妮子嫁给一个她不想嫁的人。
      那时的妮子不能理解甘棠的话,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一事实,然后对甘棠说没想到冥界反倒比人间有人性得多。
      妮子不想入轮回,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人生苦难。甘棠说在地府留些时日也不妨事,正巧岁月悠长,妮子还能与程璐做个伴。妮子就这样留在了茶楼,甘棠还给了她一个新名字,叫做“桐安”,希望妮子此后的日子如落在梧桐叶上的辞藻一般平安、美好。
      甘棠也承诺桐安,如果未来有一天她想要离开茶楼,甘棠会支持她回到人间,再体验一番不同的人生。
      现在程璐问桐安,如果有一天程璐选择离开,桐安还会不会守在茶楼。桐安说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但也期待着离开的那一天。程璐没再接话,她完全尊重桐安的选择,是走是留,只有当事人才有权利做决定,旁人不能也不该干涉。
      桐安倒是多问了一句程璐离开以后,嘉树怎么办。程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看上去像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又像是压根儿不在意这个问题。
      程璐说:“他又不是小孩子,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
      于是桐安这个来当说客的也没了继续劝说的意思,只是陪程璐在彼岸花丛中躺着,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程璐和嘉树的关系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缓和,尽管嘉树每天都在想不同的把戏讨好程璐,但是程璐对嘉树依旧爱答不理。
      就比如程璐被嘉树做饭的油烟熏到打了几个喷嚏,嘉树会委屈巴巴凑上前,说“你都感受到我一直在想你,就不能和我说两句话吗”。程璐自然不吃这一套,让嘉树继续做饭作罢。
      但嘉树的戏没演完,第二天湿漉漉的回到茶楼,说自己路上打了几个喷嚏,不小心就掉进了忘川,还嗔怪程璐说“你要想我也要挑个地方”。程璐自然还是不理,倒是桐安替程璐说了句,“没让忘川里的鬼把你吃了真可惜”。
      又比如嘉树非要在程璐面前露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学了两首古琴曲,整日在程璐面前弹奏。曲子是好曲,琴也是好琴,偏偏嘉树把典雅端正的曲子弹得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让程璐不禁蹙起眉头。
      程璐还是不想说话,但叫来桐安帮她演了一出戏。下次嘉树又抱着古琴凑到程璐面前的时候,桐安就忧伤叹气,嘉树以为桐安这是少女思春,却不想桐安回嘴了一句,“我以前总要帮娘弹棉花,听上去就是这个声音”。
      总言之嘉树想尽一切办法和程璐找话题,但除了必要的对话,程璐不会多与嘉树闲聊一句。
      有时候桐安只是默默看着这俩人闹别扭,有时候桐安也会帮嘉树说两句话,程璐会笑着接受桐安的好意,转过头对嘉树还是冷言冷语。
      某种程度上程璐可以理解嘉树的苦衷、也愿意相信嘉树的话。嘉树说她在历劫、说他不能破了她的劫,这些程璐都可以理解,但是她仍然对嘉树的欺瞒感到失望——嘉树就像生活在她身边的细作,每日监视着她的所作所为,对她的身世经历一清二楚,却又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着程璐演戏。
      程璐知道嘉树是个骄傲的人,他整日对她的讨好只能说明嘉树是打心底在意,所以哪怕嘉树对她有所保留,程璐也愿意相信嘉树是真的喜欢她,而非对她有所求。
      程璐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对于赵衡来说,程璐是仙人之女,自是不同;可对于嘉树而言,他和她都不是普通人,嘉树与其寻求程璐的帮助,不如直接找观音来得方便、快捷。所以程璐才会最终得出上述结论。
      可是脑中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程璐对嘉树的冷淡不是空穴来风,就像即使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嘉树对程璐的欺瞒也不是凭空捏造。程璐知道她早晚会原谅嘉树,但是现在。
      现在的程璐还不足够确认嘉树的心意,她愿意相信嘉树的喜欢干净纯粹,但不代表她真的相信。
      程璐其实很好奇,如果她一无所有,没有一个可靠的父亲、没有一个有能力的母亲、也没有一个厉害的兄长的时候,嘉树还会不会喜欢她。
      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困扰。不单程璐,人总会思考如果我没了这个、没了那个,那么说爱我的人还会不会继续爱我。再优秀的人在爱里都会有自卑、会有不确定,有些人担心自己的容貌身材,有些人担心自己的才华事业,而程璐担心自己的身世背景。
      看上去这是颇不可思议的忧虑,可掩藏在担忧之下的,是一颗难能可贵的真心。
      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在程璐与嘉树的冷战中推进,茶楼的大门还是会为了那些有遗憾有故事的人打开。
      ——*——
      程璐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时候,孟晴走进茶楼的院落。程璐原本想说这一单生意不做了,却在抬眼看见孟晴脖子上的玉兔吊坠后变了主意。
      程璐将孟晴迎进茶楼,在桐安给孟晴介绍茶楼的规矩时,细细打量着她——孟晴死于毒药,一种巧妙的、程璐从未见过的毒药,不然无法解释孟晴鲜活的面容。
      这是程璐扫视孟晴时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结论。
      第二个结论是这种毒药怕是会让人死时感到酷热,毕竟程璐还从未见到哪只鬼能热得满头大汗。
      最后一个想法是这种毒药想必出自宫廷。能让死者维持生前容貌的毒药价比千金,普通人用不起,也绝对不会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
      想到这一层程璐又有些退却,她一直在等待齐国朝堂故事的一个终结,或者说是属于方璞的时代的一个终结,但是当这一天临近的时候,程璐却出现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程璐已经知道太子赵钦和梁王赵钧在夺嫡。从前是梁王占据优势,如今风向又一次转向了太子。
      从江水琼到徐灵雨,程璐得知梁王党因贪污乃至诬陷宰相损伤惨重;但孔枫和嘉树又告知了程璐玄门中的子桐李氏家主恐与梁王有猫腻,所以太子能否真正走上康庄大道仍未可知。
      程璐总觉得齐国朝堂的背后有一个隐匿起来的操盘手,甚至她一度认为这个操盘手就是不知所踪的常晟。哪怕嘉树几次笃定地和程璐说不可能,程璐也不愿意放弃她的猜测,因为这是这些年她离常晟最近的一次。
      如果常晟确实没有隐匿起来帮助赵钦,常晟又在哪里呢?
      这也是程璐面对孟晴时退却的原因:她害怕孟晴会带来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程璐都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
      然而程璐还没和内心纠结出个结果,孟晴已经表示自己没有心愿、也没有故事换这一杯茶,说着就要告辞离开。程璐回过神儿,没有拉住孟晴,只是问了一句:“你认识赵钦吗?”
      孟晴的脚步顿住,程璐又问道:“齐国太子赵钦,他是你什么人?”
      孟晴转过身,看向程璐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认识殿下的?”
      程璐不想解释太多,又觉得孟晴是个执拗的人,她不说清楚只怕对方也不会愿意开口,所以程璐言简意赅地答道:“我生前的名字叫做方璞。”
      这话没有回答孟晴的问题,但也是令人满意的答案。
      孟晴看上去很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依照齐国的礼制,朝程璐行了大礼,只是头还没叩到地上就被程璐扶了起来。程璐问:“饮茶吗?”
      ——*——
      孟晴是赵钧的妾室,不是太子赵钦,是梁王赵钧。
      孟晴看出程璐眼中的讶异,所以在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朝程璐点了点头。孟晴没有解释,只是继续说下去。
      孟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她是家中长女,还有一个弟弟。家里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父母一直以来都竭尽所能给予姐弟俩儿最好的生活,所以日子过得也算和和美美。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大旱,孟晴现在大约已经嫁给一个普通的农民,过着母亲曾经的生活了。
      十年前的孟晴不过十来岁,但是她对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从天不下雨时父母的忧虑,到大旱后没有丝毫减轻的赋税,再到之后官员仍在不停搜刮民膏民脂,所有的一切,孟晴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她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孟晴的父母不可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远走他乡。孟晴知道以当时的境遇,如果他们选择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没有想到即使离开,一家人也不能再享受一次平淡和美的生活。
      孟晴的母亲是在路上生病去世的。说也好笑,顶在头上的烈日把孟晴一家逼出了故乡,又在他们离开之后变成滂沱大雨,狠狠砸在一家人的身上。大约是连月的操劳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孟晴的母亲就这样病倒在路上,然后死在了路上。
      孟晴母亲重病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一座城池附近,孟晴的父亲带着弟弟进城,说就是跪也要给母亲把药跪来,让孟晴好好照顾母亲。那一天在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孟晴不知道,孟晴只知道她和母亲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于是母亲就这样死在了孟晴的怀里。
      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知道怎么做,孟晴只能抱着母亲的尸身哭泣,然后乖乖地留在原地等待父亲。
      父亲是第二天回来的。然而父亲没有带回来药,甚至没有带回来弟弟。
      孟晴这才知道原来昨天父亲和弟弟一起跪在集市求药,偏生遇到了一头发了狂的驴子在集市中横冲直撞,集市中的众人惶惶不可安、四处逃窜。父亲原本是拉着弟弟的,但跑着跑着就不知道弟弟跑到了哪里。父亲在城中找了一天一夜,觉得弟弟应该是被人抱走了。
      尽管心里舍不得,可是想着弟弟跟着他们也不一定能活下去,现在有人愿意收养弟弟,好歹弟弟的命是保住了。
      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吧,哪怕一天之内经历了爱人去世、儿子失踪,也要带着女儿继续向前走。但是一个一生安分守己、老实巴交的男人哪里经受得住背井离乡和“妻离子散”?许是短短几个月的诸多打击,也许是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孟晴的父亲很快也病倒了。
      该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父亲几乎是叱骂着将孟晴赶走,让孟晴只管走、永远都不要回头。
      那时的孟晴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只知道遵照父亲的吩咐向前走、不回头;现在的孟晴大约能猜到父亲是担心孟晴会卖身葬父——他生前没能保护自己的女儿、没能守护自己的家庭,不希望连死了都要女儿陪葬。
      然而孟晴到底只有十来岁,父亲要她向前走,哪里又是前呢?孟晴很迷茫、很无助,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更不知道身无分文的小孩子能往哪里走。
      也是运气好,或者应该叫否极泰来,孟晴抹着泪朝一个方向走了两天,饿得眼晕的时候竟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被箭射死的兔子。但就在孟晴拣起兔子,想要饱餐一顿的时候,四周竟然冲上来很多士兵,各个举着刀将她包围。
      然后孟晴就见一个人骑着白马来到她的面前。
      那是孟晴第一次见到赵钦。
      领头的侍卫跪下来向赵钦请罪,说是没能做好巡守,竟让一个小女孩儿跑进狩猎区域实在该死,请皇太子治罪。赵钦摆摆手,没有当场问侍卫的罪,而是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孟晴的面前问孟晴是谁。
      孟晴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但听到赵钦的声音,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孟晴没有回答赵钦的问题,反倒将赵钦上下打量了一遍,她听到侍卫刚才唤赵钦皇太子,就想看看皇太子有多威风,这样就算被他杀死,她到地底下也能和父母分享。
      侍卫见孟晴不回答,刚要动手提醒,就被赵钦示意退下。
      赵钦道:“松开她。”
      赵钦的贴身侍卫,一个唤作“郑青野”的人拦下,道:“殿下,不安全。”
      赵钦笑起来,道:“一个小姑娘,能把本宫怎么样?”
      说着,赵钦将右手伸到孟晴面前,说:“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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