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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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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宅子这事,是一早便定下来的。
当初博宜送来的人能住下,是因着孩子都被安排住在了仓库里,但随着孩子们年岁的增长,有些事却不能不提前安排——
十三四岁,在司微上辈子的时候被称为早恋,但放在当下,却是正儿八经的谈婚论嫁之时。
日复一日的骨头汤滋养着,一日三餐五谷杂粮伴着时不时的开荤以及下发到他们自个儿手里的工钱,是绝不至于缺了油水的。
于是当初来萦州时一个个黑瘦黑瘦模样的孩童们,如今也都出落成了各自该有的模样:
男孩子大多跟着四福学了木工和雕刻,兼着一些颜料研磨粉碎的活计,一个个虽不至于长成膀大腰圆的模样,至少拎出来也算是各个身材匀称,膀子坚实有力。
间或掺杂着几个愿意一道学的女学生,什么锉子凿子穿孔的钻子这么多年用下来,手上的那把子劲儿也绝不是穿针引线纺纱织布能练出来的。
而更多的女孩子,则是挑拣着来学,除却妆造之外,譬如贝雕、珠花、配香、调色……
这些都是在铺子里能用的上的一些手艺,至于剩下的文化课,包括司微教的那些个东西也都算作是大课,这一群孩子们都放在一起上。
少年慕艾,又都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再加上有些都已经过了明路,正儿八经的定了亲,这时候再教他们住在简单粗暴分了性别的集体宿舍内,就难免有些不合适。
于是尤氏一早便开始留意萦州城里合适的宅子,看了一圈下来,便瞧上了那么个三进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听上去并不大——
门口的倒座房,正房耳房连带着两侧左右的厢房,这就是个一进的小院,二进院也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增添了一道垂花门。
而所谓的三进,则是在这个基础上,又在正房后头添了后罩房。
听着面积着实有那么几分挤恰,但要再加上东西跨院和后花园,那就不是一般的敞亮了。
拿鸠县春江楼这么个不怎么合适的地方来类比,却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大宅院,只是拆了后罩房和左右跨院,悉心布置成了那般大观园的模样——当初锦缡住的那雾霭阁,便是后花园里一处的阁楼。
而这种住宅的房子,价钱则比商铺要来得便宜的多——一千八百两银子,司微拿下了占地可与上辈子楼盘开发土地面积相媲美的,一整个四亩地的地盘。
四亩地,听上去好像不多。
但换算成司微上辈子的计量单位,约等于两千六百六十七平方米。
莫说一整个红颜,便是再来十个红颜,也尽是足够的了。
一千八百两,几乎掏空了红颜这几年的利润,甚至连要还给秦峥的那笔银子都给动用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秦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左右银子还能再赚,左右……这么大的宅子,是他和娘亲在萦州落下的,新家。
在官府缴纳了税银,过了契税,登记了过契文书,整个红颜的人都沸腾了起来。
尤氏说了,待迁到新居,腾出了地方,便给他们主婚。
于是起哄的起哄,热闹的热闹,一片喧嚣。
天还没黑,四福便领着一群半大小子和尤氏去了新宅开荒,司微则和留下的小姑娘们拾掇着后院将要搬去新宅的东西。
直到天色渐暗,前头铺子里的妆娘们提前打了烊,整个红颜里都还透着股子欢快的气息——不仅是铺子里做妆粉的活计要挪,她们也是要搬过去的,除却搬家,部分人还要准备结亲要备的东西,终归是得提前计划着。
院子里的人渐渐都结伴跟着去了新宅看热闹,于是红颜后院里竟是落得了几分难得的静谧。
司微搬了蒲团桌案,坐在合欢树下喝酒,捡着盐水煮的毛豆,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
“人家都去新宅看热闹了,偏你一个主人,却坐在这儿事不关己一般悠闲。”
雪酥换了一身利索的衣裳出来,头一眼见着的便是容貌愈发长开了的司微坐在树下捏了毛豆丢嘴里的模样。
“不然呢?”司微丢了个豆荚在空盘子里,拎起壶往杯中倒酒,“偷得浮生半日闲,做什么不好,非要跟那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混做一处吵耳朵?”
雪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酒香气,从案上的托盘里翻了个茶杯出来,摆在司微面前,示意给自己也来点:
“你说说你,喝的明明是酒,怎的拿了这大肚茶壶和茶杯来配,这哪里能搭调?”
司微给雪酥满上一杯,将茶壶放回托盘里,推了茶杯至雪酥面前:“尝尝。”
雪酥无言,她又不是没喝过甜酒:“这有什么好尝的?”
说着,雪酥一把便将杯中甜酒给饮了下去,而后皱眉:“……你这酒,买的不纯啊,闻着有酒味,喝着却无酒香。”
司微将一边的油灯端过来,凑近了她的茶碗,而后又给她倒了一杯,示意:“瞧瞧?”
雪酥有些不解,但也顺着司微的意思低头看去,不由嘴角微抽:“……不是,你往酒里打鸡蛋是怎么个意思?”
“酒酿蛋花汤。”
司微叹了口气,捏了个毛豆荚塞嘴里,而后拽着豆荚皮丢进残羹盘中:
“谁跟你说我喝的是酒,我这分明喝的是今儿晚上的晚饭——没发现么,今晚上,不仅没人煮饭,厨房的米面锅碗都给搬了。”
“我寻摸了半晌,也就只能拿茶壶瓦罐凑活着煮了这么点儿东西。”
司微幽幽叹了口长气:“有了那大宅子,我娘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掏空了压箱底儿银子的儿子?”
雪酥一口甜酒酿险些呛着:“你压个什么箱底儿的银子,又不是女儿家。”
司微翻了翻自个儿的袖子,两手朝着雪酥一摊:“瞧瞧,现在的我,兜里比脸都干净……”
雪酥捏着毛豆,语气幽幽,就是不上当:“可你有大宅子啊……”
“那行吧,”司微把毛豆碟往她面前推了推,“来,那这一壶酒酿蛋花汤和这碟毛豆,就是咱俩今儿晚上的晚饭了。”
雪酥捏着毛豆荚,憋了半晌噗嗤一笑:“得得得,你且等着,我寻个没去新宅的小子跑趟腿,买些下酒菜回来。我出钱。”
这不就得了嘛。
司微朝着雪酥一抱拳:“多谢雪酥姑娘接济之恩!”
雪酥白了他一眼,自个儿拎起茶壶倒了杯酒酿,端着杯子去寻人去了。
小子倒是没寻着,没跟着去新宅凑热闹的玄策手底下的护卫倒是寻着俩,这几年彼此之间也算是熟络起来,多塞了两枚银锞子请人买吃食,那护卫倒是好说话,闷不吭声出了门便朝外走。
雪酥哎呦一声在司微对面的蒲团上坐了,拿着杯子支着脸,斜着目光去看司微:
“瞧瞧,你都有大宅子了,还占我一弱女子的便宜。”
司微:“……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什么叫占你便宜。再说,那宅子一买,我可就两袖空空了,实打实的穷。”
司微估约着先前那护卫走远了,便朝着雪酥略一示意:“你呢,攒那么多银子,又是个什么打算?”
雪酥手肘支在腿上撑着脸笑:“我能有个什么打算?”
“吴崖谙今秋都喜当爹了,我瞧着你跟刚那谁,也不算是瞧不上人家的模样,怎的偏就这么一直装傻?”
雪酥唔了一声,把杯中酒酿喝了,而后啪嗒一声搁在桌子上:“……何必呢,我这样的人,注定不是什么良配。反正给你当掌柜的,又缺不了我银子,真要以后上了年纪,我那不还有徒弟呢么 ?”
“我教她们吃饭的本事,没得说以后我老了,她们便是连那一口饭都不肯孝敬我……至于生老病死,活着的时候,多攒点银子也就是了。”
“在春江楼那种地方,看多了那些个真真假假逢场作戏,男人这种东西……”雪酥哼笑一声,斜了司微一眼,没把话说出口。
司微摸了摸鼻子,总觉着自己无端被连累着挨骂,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树上突然便砸下来一个人。
血腥味混着合欢花的水蜜桃的甜香,和被来人砸翻了的酒酿混合在一起,激得司微心惊肉跳,腾地一声便站起身来。
雪酥也被惊得睁大了眼睛,好悬没有一声尖叫,只是也连滚带爬的往后挪了好几步。
司微打眼扫过院中的这棵合欢树,细细听了周围的动静后看向雪酥:“去寻玄策过来……”
雪酥自然也知晓轻重缓急,一时的惊惶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当即点头应下,朝着玄策住的厢房跑去。
司微没有动眼前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只是捡了一直没用却被砸翻了的筷子,保持距离小心挑了这人面上用来遮脸的衣襟,待看清这人的长相时,司微心下蓦然一悸——
这张脸,是当初秦峥跟随博宜赵家的船离开前,司微和雪酥帮着秦峥做的第二张脸,而秦峥临走前,是把模具材料和使用方法都一道带走了的。
司微丢了筷子,指尖沾了酒酿,顺着男人下颌摸去。
于视觉盲区的会厌附近细细摩挲,而后将黏在下颌处的那层假皮一举撕下——
如今,砸在桌案上透着血腥味、于昏迷中人事不省的,不是秦峥又是谁?
司微喉中哽了半晌,方才将胸中的那口气渐渐咽了下去:
司微,你还欠着他一千两的银子,这是债主。
不能丢出去。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