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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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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微并不清楚这些背后发生的事,他只是按着自己的规划,一步一步推着红颜往下走,所有的一切,都有种出乎意料的平静。
平静到司微几乎觉得岁月静好。
远在涿州的吴崖谙三年前成婚了,三书六聘定了阁老家的外孙女儿,赶在阁老过世前,教他老人家喝了这杯外孙女婿敬的茶。
剩下的这三年,曾经满涿州城招摇的胖子在夫人的管教下,不仅改了往日游手好闲,指头缝儿里往外漏财的性子,更是正经请了先生,每日关在书房里头苦读。
这封递来萦州城的信里,除却抱怨家中父母妻沆瀣一气,独留他一个胖墩墩的小可怜儿在书房里点灯熬油之外,便也是为着报喜,今年秋里,元氏为他诞下了一对双生子,母子平安。
信尾处,吴崖谙还信誓旦旦,争取要在今年下场应试,非得考出个功名来。
司微将信纸搁下,提笔舔墨,给吴崖谙回信。
说的也都是些近况:
随着近几年的经营,红颜的名声在南地市场彻底打开,除却原有的各色妆粉、黛笔、脂膏、香皂之类的东西之外,红颜也开始推出了日常护肤、养护系列。
诸如冬日防冻的蛇油膏,夏日防蚊虫叮咬的清凉油,春秋两季拿来给皮肤补水的面膜,夜里临睡前涂抹的面霜,生发黑发的侧柏洗发水……
而似是这些个要用在人脸上的养护品,除却司微的研究借鉴之余,隔壁兴仁堂请来坐堂的郎中也出了不少力,从典籍中翻了不少古方。
这一来二去,兴仁堂请来坐堂的许郎中却是和尤氏越走越近,瞧着他们之间的那些个往来,总是能觉着几分苗头。
司微将此事落笔写于纸上,最后却也只在后面添了静观其变几个字:这事儿若成,他也乐见其成,若是不成,却也不必他再在中间掺和。
终归尤氏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放在上辈子,也才是刚进入事业上升期——哪怕是现在,也还都处于上升期。
尤氏手里掌着整个红颜账目上银钱的进出、物料采买和质检监督,雪酥则持了一成的分红,掌着前头铺面上的接待,跟一众妆柜梳妆娘子的管理安排,再兼着妆造上的进修和再研发。
至于司微,重心则大多落在了产品研发和后院的那群孩子们身上。
几年的时间,足够一些来时还算是孩童的女孩出落成少女模样。
有愿意学些妆造技术的,便跟着铺子里的妆娘们上铺子里做事,社恐腼腆些,愿意留下来的,那便跟着司微一道琢磨化妆品的开发,更有甚者,借着尤娘子和隔壁坐堂郎中交好,三不五时的借了医书回来琢磨,倒还真教他们琢磨出了几道方子——
这里头,许郎中许清原出的力是大头,剩下的那些个小娘子们是添头,愿意跟着一群小姑娘们一起琢磨这些个美容养颜方子的尤氏,是由头。
至于那些个半大不小却愈发显得淘气的男孩子们,则大多直接被四福给管教着,除却每日和女孩子们一起,瞧着尤氏、雪酥、司微三人谁有空,便给他们上一堂课,今日诗经三百,明日幼学琼林,后日太公家教、李氏蒙求……
当然,上面说的那些个多以尤氏和雪酥为主,秦峥临走前也安排着请了几个当地有名的儒生上门来给司微开蒙教学,待秦峥一走,这些个人便被打发了去。
所以严格来论的话,在当下主流的文人看来,司微这种只识得字怎么读,知晓字怎么写的,应当得是归属于盲流——不是文盲,胜似文盲。
但让司微一个上辈子毕业了许多年的理科生,现下坐在学堂里、坐在私塾里跟着那些个古板的老夫子摇头晃脑,引经据典……
司微想象了下那个场景,打了个哆嗦:……可饶了他吧,这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让他来受这种苦。
所以司微教的那些个东西,依旧以理科为主,他讲数学的实际应用,讲物理的各种不可思议现象,讲化学的元素置换。
然后他便收获了几个严重偏科的学生。
偏保守派且在木工上有天分的,给司微搞了个木制嵌铜丝的反重力桌子,还有长着蜘蛛腿、木制关节一推就能八个蛛腿轮动着跑起来的小推车。
偏新潮的脑洞大开实验派,正儿八经的拿着砂锅炼丹硬生生在后院里炸了一回,挨了自家老娘的揍,被扣了工钱却还不死心,开始在司微的指导下,拿沙子加碱助熔,加石灰石粉末增加稳定性……最后又是加改风箱又是煽风点火,烧出来一坨烧焦了的沙子。
后来司微想了想,烧成这样可能是颗粒太大,杂质太多,烧化不完全,于是为了一碟醋包了顿饺子,为了一个实验多加了一堂课。
那天的课,司微把所有孩子们都聚集在一起,带去山里跑了一趟,寻找合适的花岗岩——不是所有的沙子都能拿来烧玻璃,正儿八经能拿来烧玻璃的沙,得看沙子里二氧化硅的含量。
通常情况下来说,沙漠里的沙子二氧化硅的含量比较高,更适合拿来用,但是吧,萦州在整个大历版图上偏属南地,距离塞外沙漠十万八千里远,想要搞来点儿沙漠沙……也不是搞不来,就是这成本已经不是豆腐盘成肉价钱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河沙是最易得的存在,但也正是因为易得,其内里夹杂的杂质过多,譬如说花岗岩、石灰岩、玄武岩、片麻岩等等,各种岩石碎屑交杂在一起,成分更加不可控——
所以为了尽可能提高二氧化硅的含量,别用河沙,直接去找花岗岩岩体碎屑比较靠谱。
花岗岩的主要矿物为石英和长石,化学成分主要为二氧化硅和硅铝酸盐,更适合拿来破碎成沙子碎屑,至于旁的岩石诸如主要矿物成分为方解石的石灰岩,化学成分则主要为碳酸钙,so……
加入硼砂、芒硝分解并与花岗岩砂产生反应,形成玻璃网的组成部分,引入碱降低熔点改善玻璃性能,最后烧出来了一坨……黑曜石。
对哦,忘记选磁除铁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在又添加了萤石做澄清剂,让铁杂质能以气体化合物的形式挥发之后,司微等人烧出了质地通透,色如碧玉,泓着一湾清泉般的玻璃。
司微只告知了学生们金属对于玻璃颜色的影响,后来,便任由他们翻搅着把这些玻璃给玩出了各种颜色与花样来。
于是这些烧出来的玻璃,便被打磨成了琉璃珠,请了人做成首饰,也成了红颜购物满一定数目之后的赠品之一,在整个南地都掀起了波涛——
时下,琉璃还是颇为金贵值钱的东西,被红颜拿来做送人的添头,引起的风浪可想而知……可惜,就这么一家小小的红颜,摸进了铺子后头作坊里的人次次有去无回。
店还照旧开着,去的人却都进了府衙大牢里吃牢饭。
毕竟,如今的红颜,已经不仅仅是一家脂粉铺子,更是南地风潮的引领者,那些个商贾是被红颜吸引而来,那些个出入红颜大手笔泼洒银钱的,背后则又是谁谁家的夫人,谁谁家的小姐。
就这么慢慢的,三年的时间,足够红颜在整个萦州、整个南地盘踞成一个庞然大物——官场上的事插不上手,但生意场上,那么多的人情往来,却不是白送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夫人交际。
而红颜,则俨然成了那些个夫人间,格外受到青睐的一处地方。
这些当然不能都写进信里给吴崖谙送去,司微也只是挑拣着能说的说了,更多的,是在跟吴崖谙分享那些个带徒弟、带学生时,遇到的那些个有趣的事儿。
一群半大不小、活泼好动的少年少女们凑在一起,再做那么一点有意思的事,他们是能把所有的兴趣都给投进去的。
信的结尾,司微瞧着窗外楼下将要开到尾声的合欢花,嗅着空中弥漫着的那股淡淡的类似于水蜜桃般的甜香,终究落笔,把他打算买一处三进两开跨院、且带后花园的宅院和吴崖谙说了。
后头还附了新宅的地址,看他秋闱结束,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南下,到时候去新宅小聚。
信纸写好,司微将其晾在桌上,静待墨水晾干的时候,来福拿着一个信封从一楼上来:
“师父,衙门刘户曹托人送来的。”
司微眼前登时便是一亮,只觉着喜事不断。
只接过来福递来的信封,司微一边拆着一边还在不满:“下回再有这种小事,打发个小子跑腿便是,何必教你再自个儿跑上一趟,你也是个当老师的人了,何必再关注这些个旁枝末节?”
来福摇头笑:“那可不一样,师父待人宽和,我们几个做徒弟的却不能不孝敬师父。”
司微无奈,左右他说也说了,四福几个偏就把自个儿地位放的极低,真拿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般供着,除却自己的活计之外,瞧着司微身边没人跟着,便呲脚垫地的跟着伺候,也是没辙。
打发了来福,司微将信封里硬邦邦的东西抽出来摆在书案上,眼底透着光:
秦峥自从当初一走,往后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司微再不曾听闻他半点消息,也就是如今带着几个护卫住在红颜厢房里玄策的存在,时不时还在提醒着司微秦峥的存在。
当初南下的时候,秦峥应允了司微,说是待南地事了,回程之时便为司微平了鸠县的户籍册子,改了上头的记录。
可时至如今,已经三年过去,莫说更改户籍,便是当初许下这么个大饼的秦峥,现下都还不知人在哪里。
……财能通天,亦能换日。
司微自认做不到秦相吕不韦那般,但凭着红颜如今的发展,买通了萦州城的户曹,想把自己和尤氏的户籍迁进去,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场酒宴,数百两银钱,并着些时下紧俏的琉璃首饰和红颜里最最奢华的套装礼盒,便撬动了刘户曹去替他办这桩事。
这些之对于如今的司微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有这落到实处的户籍,才是正儿八经的保障。
司微将那两本文书掀开,熟悉的公文格式,陌生的迁籍文本,鲜红的官印,以及上面落着的,尤氏和司微名字的地方。
司微抚摸着这两份文书,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有了这个,他和尤氏的户籍便落在了萦州,有了萦州的户籍,他再置办那些个房产铺子的时候,落在衙门的登载册上,方才算是自己名下的产业。
再剩下的,便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这几年里,在萦州经营起来的,是红颜这么个品牌,而不是位于顺安街这一处,原沈家的布庄。
红颜一搬,能留在司微名下的,也就是当初初到萦州城时买下的这处小院,小院当初交易、交税时,留在衙门的过契文书上的,是秦峥当初南下时备的假身份。
若秦峥有朝一日反悔,要收回这个身份,连带着这个身份下的财产,也就只有这么一座带着铺面的宅子。
而除却这个宅子之外的,当初南下时,秦峥交给他的那八百两银子,和后来交给尤氏打点行程时的银子,司微都另外拿了带锁的匣子装了相应面额的银票。
待把这些最初的本钱归还于秦峥,而又解决了户籍遗留的问题,于是刘户曹送来的这两本文书之对于司微而言,更像是打开了自由的枷锁。
司微寻了仓库阁楼里最最隐秘的地方,将这两本文书装入锁匣藏起来,转身风一般从楼上刮了下去:
“娘——娘亲,我们去买宅子,买那座你看上的,三进两跨院还带后花园的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