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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   杨南兮离开之后,沈行周等人也进入了暑假倒计时。其实最近这几天,沈行周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既害怕妈妈打电话来催她回去,又在一直没有收到来电的情况下猜测妈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她觉得,有时候不催比催更让人难熬,因为不催,意味着主动权在她自己手上,她既享受了玩乐的时光,又辜负了妈妈对她自觉性的信任,如此一来,每一段看似自由的时光都长满了不自由的刺。
      正当她望着窗口不知所以的时候,奶奶推开了她的房门,奶奶的表情有些担忧,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似的,她走到沈行周面前,步履有些笨拙,她用手掌尽力抚了抚眼角的皱纹,缓缓开口道:“周周,刚才你大伯打电话来,他说你爸爸妈妈又吵架了,这次吵的特别凶,大家都劝不住,你大伯已经在往这边赶了,来把我们几个接过去,你去劝劝,不要闹出事情来。”沈老太太的语气带着一种饱含沧桑的悲悯,有一种明知潮会来,却依然只能站在岸边任由它卷起,打湿自己的鞋子、袜子、衣服、最终掀翻整座房子,淹没一切的宿命感。
      沈行周闻言,愕然,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从前各种父母争执的画面,从她记事起的岁月里,这样的场景就没有停过,她经历从害怕到逃避、再到现在身心俱疲的状态,她拼命地在大脑中寻找着答案,一个能结束这种生活的解决方案,突然她又想到,除了她,身边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这些年也在寻找着这个答案,一瞬间,她又绝望地关上这个念头,重新开始面对现实,她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奶奶,脸上不知该做何种表情:“吵的多厉害,是打起来了还是摔东西?有客户在吗?”
      面对她的问题,奶奶只是迟缓地摇摇头:“你大伯在开车,电话里急急忙忙地也没说明白,我先去整理东西,估计他不久就到了。”
      奶奶离开以后,房间里又只剩下沈行周一个人,她感到心口堵了很大一团乱糟糟的东西,说不上是固体还是流动的,但又因为这次的风暴不是针对自己一个人,又存了一丝侥幸,她觉得自己不再是悬在城墙上那个被曝尸的俘虏,而是千军万马中和战友共同冲锋陷阵的一个战士,面对未知的战局,她依然害怕,却不再孤单。
      大伯甚至都顾不上给车子熄火,风风火火接过他们的行李,催他们上车,就直接掉头往回赶了。一路上,在奶奶和大伯的谈问中,她摸出了事情的大概缘由,爸爸最近这段时间出差,因为同行的人中还有女性,妈妈在家每天疑神疑鬼,不管白天黑夜,不定时就打电话过去,也不管对方在干嘛,爸爸虽然心里有怨怼,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有一次不知道是爸爸没听见,还是故意赌气没接,妈妈就开始一系列的电话轰炸,直到爸爸回家,她也一直揪住这件事不放,始终翻着脸找不愉快。今天上午有客户来,可能是爸爸和妈妈说了一句在客户面前注意情绪,激怒了妈妈,面对客户的时候全程板着脸,客户前脚刚走,妈妈就把桌上一杯没喝完的茶水泼到了爸爸身上,这下彻底惹怒了爸爸,一把掀起了办公桌的桌板,妈妈见状,不服输地砸起了办公室里零零碎碎的摆设。
      听到这些,沈行周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被破坏的物件,只是从内心深处共情心疼爸爸,她从小就觉得爸爸和妈妈性格不一样,慢慢长大,懂事了,才明白他们俩的不同不只源于脾性,更多的是他们的价值观不同,爸爸是个理想主义者,从商除了时代使然,也是因为他喜欢体面的人生,优渥的物质条件是任何完美梦想的绝佳底色,也是他能够让家人变得更美好的底气,所以他的人生观是求增,从身到心,自己去创所求。而妈妈,有一套不能自洽但又非常苛刻的评价标准,她将每个人视为自己的掌中之物,一旦不能遵循她的逻辑便被严格视为叛徒,在对对方施加酷刑的时候继续用另一套理论强行将自己转换成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每一个人随她的需求被安排在任意位置上,唯有一点不会变,她是这个世界的最弱者,却要做这个世界的审判者,她永远在寻不足。沈行周常常怀疑,这样两个人,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妈妈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会改变现状,可是对爸爸来说,如果当初选择不一样,会有一段始终被理解被体贴的人生吧,在她所接触到的人里,除了妈妈,大家对爸爸各方面的评价都是一致的高,而且不是那种客套的敬仰,而是点滴生活中平视的评价。让她感到幸运的是,她秉性随了爸爸,因此这这个家庭中,他们俩人作为精神上的被驱逐者,却能够在流放的漫漫长途里互相扶持。
      不知不觉间,车已开到了公司门口,她控制着步伐的速度,紧紧跟在大伯和奶奶的身后,拐过楼梯间,意外地一片平静。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办公桌的桌板被掀翻在地,电话线被扯断,凌乱地扭在一起,书架上的陈列几乎没有一件完整,茶几上杯盏狼藉,沙发上全是肮脏的污渍,应该是泼翻的茶水,整个屋子只有沈云鹤一个人,孤独狼狈地仰靠在茄紫色真皮沙发椅上,双眼紧闭,四肢随意地垂着,精疲力竭的神态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沈行周的眼角和喉咙一阵酸胀,尝试了很久,才发出几个干涩的音节:“爸爸”。
      沈云鹤慢慢张开了眼睛,看到女儿,声音微弱地应了一句:“小周周。”然后有些迟缓地撑起上身,恢复正常语气:“哥,你怎么把我妈和周周她们都带回来了。”
      沈云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小玉呢?”
      “被嫂子和婷婷劝着先回家里了。”
      婷婷是在这里上班的小姑娘,也是关玉娘家那边的远房表妹,俩人从小关系还算亲近。
      “妈,我们没事,过一阵儿就好了,先让我哥送你们回家吧。”
      “不急,方才你哥先回自己家把小忱兄弟俩放下了,你这里这么乱,要是来人看到不好,我先帮你整理着。”
      沈行周奶奶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次事故落下了腿疾,一条腿不能完全弯曲,平时不注意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下蹲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明显,整个上身几乎要垂直于地面才能够得到凌乱不成整件的物品。她背对着众人,两行苍老的泪水从干瘪的眼角蜿蜒滑落。沈云鹤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从记事起便没有让家里长辈操过心,七八岁就在奶奶病床前尽孝,16岁就勤工俭学帮家里起了新房,高中未毕业进入社会闯荡,年少打拼,却依然一片赤诚,甚至能做到滴酒不沾,他们夫妻俩不善言语,却是打心眼里为这个儿子自豪,一辈子劳作的腰杆出门在外永远挺的笔直。他们不求孩子多么出人头地,只要衣食无忧,平淡健康地过一生足以慰藉,可眼前的景象是什么呢?周周已经十二岁了,十几年家里没有彻底的太平过,都说家和万事兴,这个家却恰恰不和在里面。那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沈云鹤很懂事,像大部分同龄人一样等着别人给他介绍门当户对的姑娘,第一次媒人上门说亲就介绍了关玉,姑娘话不多,虽然算不得漂亮,但胜在高挑白皙,颌面有些凸,却因为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可以让人忽略这个小缺陷。他们问过儿子的意见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开始按习俗走流程。没想到交往一段时间后,儿子却跟她提出想分手,说是性格不合,这让一向传统的她坐不住了,她对儿子说:“我们是本本分分的人家,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呢,这让人家小玉怎么办,她那要强的性子,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再说,小玉在家里是幼女,任性娇惯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她耍小性子的时候你让着她一些,夫妻间都免不了磕磕绊绊,你们还没结婚,不要吵吵架就动不动分手,我和你爸爸结婚前就见过一面,你看我们这辈子不也平平稳稳地过来了,儿啊,人没有十全十美,大家将就一点,日子就能好好地过下去。”听了这,沈云鹤便没再说下去,就这样小打小闹地过了两年,孙女出生了,儿子的事业也开始有了起色,她以为小夫妻已经磨合地差不多了,可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一天晚上,儿子抱着孙女扑通一声跪在她床前,声泪俱下,那是她第一次见儿子如此狼狈,以前过得再难,他也经常笑呵呵的。他跪在地上,请求自己帮他把女儿养大,原谅他不能尽孝了,堂哥的父母去世得早,他可以代替自己这个不孝子赡养二老。听到这些,老太太如同遭遇晴天霹雳,待她反应过来连忙追问原因,可沈云鹤却什么也不愿说,她的眼泪也不停地落下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要抛下这个家,除非我先死了!好好的一个家,你别想着散”。作为母亲,看着这样的儿子,心中也是万般不忍,泪水早已糊满了她的脸,她接过还在襁褓中的孙女,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哭着说:“儿啊,妈知道你委屈,可人的姻缘都是天定的,这是我们的命,周周还这么小,要是没了爸爸,你觉得她能好好长大吗,只要活着就有盼头,以后,你尽管忙你的事业,家里有妈帮你分担。”说完,母子俩人抱在一起,用哭声彼此回应。自此以后,沈云鹤绝口没再提过这件事。可过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的沈老太太居然有几分埋怨儿子,埋怨儿子太过听话,如果当时他坚持几分,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固执,也许这十几年,孩子也不必过得这么辛苦,但是她又想到身边那些执意不听父母话,一意孤行的人,也没有寻到一个圆满的结局,也许,人的命运真是被安排好的,想躲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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