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轻的夏》米酥酥

22、22

　　风晴云懒，千溪浣暑，沈行周沿着水泥路蹦蹦跳跳，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怎么也不肯回屋待着。可七月的气温，过于狂热，思前想后，她们最终决定去粮库后面的竹林里纳凉，那片竹林，数不清替她们挡了多少个孩童时期暑气逼人的白昼。
　　“醒醒。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坐的秋千是挂在哪两棵竹子上的吗？”沈行周站在两棵相对粗壮的竹子中间，左右细细打量着它们，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心里犯起了嘀咕。
　　杨醒醒环顾一周，也面露难色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两棵竹子应该已经很老了，这片竹林中，每一年，有那么多的笋长成新竹，而新竹又不停地变粗变高，时间一久，真的很难分清。”
　　那个时候，村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四代同堂，她们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虽然已经在市里搬了新家，可她们还是更喜欢待在浔芦乡下。一到夏天，一群小朋友都来这片竹林纳凉，大人们给他们绑了许多个秋千，杨醒醒的爷爷出了名的手巧，他照着挂历上沙滩度假的海报，给他们编了几个可以躺在上面的网状秋千，这在当时可是洋气的物件，可把其他坐蛇皮袋袋秋千的小伙伴羡慕坏了，都想来躺一躺，那时候沈慊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小孩儿，只知道跟在哥哥姐姐身后傻乐，但沈忱当时的脾气比他小老弟现在可要冲多了，除了杨沈两家的小朋友，其他人通通不准碰那几个秋千，连看一眼都要被他凶回去，就连杨爷爷亲自下场劝说都无功而返。为此别的小朋友那段时间都不想和他玩，少数几个想拿好吃的贿赂他，也吃了一鼻子灰。
　　两个女孩子堆着竹叶席地而坐，回想着从前的趣事，时而开怀时而感慨。是啊，人生的快乐大抵如此，当有些心事渐渐不愿宣之于口的时候，始终有共同话题和回忆可以和身边的人分享，随时随地，只要你想，那个人总会回应。两小无猜，永远是好朋友的第一人，有些人，永远不会走远。
　　不一会儿，林子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循声望去，竟然是几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晚亭姐，陆至杭，你们三个人怎么在一起？”两个小姑娘看见来人连忙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杨醒醒上前拉着陆晚亭的手，又惊又喜道。经历过昨晚的“撞鬼”事件，她对陆至杭姐弟的出现并不稀奇，只是惊讶于他们怎么会和自己哥哥同时出现。
　　“我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正好碰上晚亭姐和小杭，晚亭姐问起你们在哪儿，我就想着带他们来找你们，反正大家都闲着没事，哪怕碰不上你们，带他们逛逛我们的家乡也好。”杨伯吾俨然一副导游的神情，他是这群孩子的大哥，最应该尽好地主之谊的表率。
　　陆晚亭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些兄弟姐妹，就对他们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好感，也许是因为自己和弟弟在城里出生长大，父母又长期在外地，而内心又天然靠近这种晓鸡鸣、暮炊烟的乡音生活，格外羡慕他们一群人的相互维护和陪伴，她确信，弟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是欢喜的，所以，她总想带着弟弟一起去融入他们。
　　“是呢，方才跟着伯吾一路过来，闻着水草的味道，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还有篱笆里头五颜六色的蔬果，我仿佛走入了小时候语文课本里的世界，从前都没细细感受过，原来这儿这么美，踏入这座竹林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光影胡乱地打在我脸上，还有眼睛里，我彻底被征服了。”陆晚亭几乎是颤栗着说出最后几个字，原本情绪还没这么激动，只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失控了，她充满疼爱地盯着杨醒醒和沈行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女孩能长得那么美好。”
　　杨醒醒和沈行周对视一眼，有些惊诧又有些害羞，她们一时不解，怎么突然就开始夸起了自己，沈行周刚想谦虚几句，余光却瞄到了几米之外的一棵竹子上垂挂的一条绿色的蛇，瞬间失控大叫“啊————————”
　　众人皆为一惊，顺着她忘记回避的视线望过去，杨醒醒脚底一软身子向一侧滑倒，还好杨伯吾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这和昨天晚上那种朦胧的恐惧可不一样，此时此刻是赤裸裸的颤抖，连汗毛都在疯狂撤退，蛇！是这个世界上超越一切可怕的存在！
　　但事实上，那个他们眼里可怕的肇事者，在被沈行周的那一声晴空霹雳惊到以后，慌不择路地沿着竹竿下爬，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迅速消失了。在蛇的眼里，“人”应该也是极度可怕的存在吧！
　　陆晚亭和陆至杭却因为父母工作性质的原因，从小在家里看多了奇妙世界的绘本，早对这种人人避而趋之的毒物产生了免疫，虽然从不主动招惹，却也不害怕。沈行周的恐惧落在陆至杭眼里，心疼不已，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说道：“没事了，它已经跑走了。”
　　没想到听到声音的沈行周眼还没睁开，却直接抱紧了陆至杭的脖子，他的错愕来不及反应，就听到沈行周嘴里在不停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我害怕，我真的害怕，陆至杭，我真的怕蛇，不骗你，我真的好害怕，你别走。”
　　听到这话的陆至杭心被揪在了一起，他轻拍着沈行周的背，生怕伤到她似的，再度压低声音，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它真的已经走了，你要不要起来看一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看我不看！”沈行周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极度的恐惧催生眼泪不停往下掉。
　　陆至杭连忙应声：“好好好，不看不看，别怕，我们都在。”他不敢说别怕他在，只敢说他们都在。
　　陆晚亭瞧着眼前可怜的小人儿，也赶紧上前安慰：“小周周，不怕不怕，没事儿，有哥哥姐姐在，姐姐可是能徒手打它七寸的人”
　　沈行周听到她的话，生怕她把蛇抓回来，用几乎乞求的声音尖叫：“不要抓不要抓，我不要看见它们，求求你，别抓过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沈行周是真的受了惊吓。
　　陆至杭的脖子被紧紧箍住，他只能通过不停抚摸沈行周的后背来给予安抚。杨醒醒见蛇已消失，也恢复了常态，她开口说道：“我们出去吧，呆在这里还是提心吊胆的。”说罢她也走到沈行周身边轻轻地劝慰：“周周，蛇已经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到外面平地上你就不怕了，我们都陪着你。”
　　“是啊周周，你走在我们中间，不用担心。”杨伯吾也应声附和。
　　沈行周这才试探性地把头抬起来，只敢偷偷用余光瞥向刚才发现蛇的方向，确认蛇不在，才慢慢松开陆至杭的脖子，随即又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慢慢往外走。陆至杭配合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往前，目光始终落在沈行周身上。
　　终于出了林子，大家出了一身的汗，有天气的原因，也有情绪激动的缘故。陆至杭转过身，双手扶在沈行周肩头，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用轻柔但坚定的语气说：“沈行周，我们已经在外面了，没事了，不用怕。”
　　沈行周惊魂未定，看着陆至杭的双眸充满不安，突然开口说：“陆至杭，我们可不可以不吵架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刚才的那一番惊心动魄，她只想寻找更多可以依靠的庇护，陆至杭担忧的眼神让她觉得心安，同时也让她想赶紧结束两人之间敌对的状态，她觉得很累。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除了陆至杭，只剩站在她另一侧的杨醒醒听得清。陆至杭愣了愣，随即恢复神色。
　　“好。”声音不大，却干脆利落。
　　“为了庆祝劫后重生，今天晚上来一顿丰盛的露天晚餐吧，陆至杭，你先陪周周在这里平复一下情绪，哥，晚亭姐，我们先回去准备食材，晚上人多，我们帮奶奶搭把手，沈慊和忱哥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找回来。”杨醒醒见陆至杭和沈行周即将要尽释前嫌，赶紧找借口给他们创造独处空间。
　　“可是”陆晚亭刚想说话，杨醒醒就一边一个，抓住她和杨伯吾的手往家的方向赶。直到确认后面的俩人不会听到他们讲话才凑到陆晚亭耳朵旁给她解释了前因后果，陆晚亭如梦初醒，忍不住给杨醒醒竖起了大拇指。忽然两人注意到一旁满脸狐疑的杨伯吾，心照不宣地朝他笑笑，杨伯吾猜想是关于沈行周和陆至杭的，但也不好意思多问。
　　空旷的小广场上只剩下两个人，但此时陆至杭却不似往常那般拘谨，他再次开口；“沈行周，对不起，是我太小气，不该不考虑你的情绪，更不该和你冷战，我现在请求你的原谅，你能原谅我吗？”
　　他言辞诚恳，等待沈行周的宣判。
　　沈行周第一次见陆至杭这副认真坦诚的摸样，在她的印象中，他们俩人之间始终处于疏离谨慎的状态，要讲的话永远只讲一般，剩下的只能靠另一个人猜。而这一刻，她觉得陆至杭也变成像醒醒一样和她亲近的人，好像那些隔在俩人之间无形的屏障在三言两语间烟消云散了，只是突然面对他这一番肺腑之词，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陆至杭见她迟迟未作回应，心中着急起来，四下环顾，抓起一根桑树枝往t恤后背一插，抱拳作揖，再次说：“大人，请原谅在下吧!”
　　“噗嗤~”沈行周被他这副摸样逗笑了，接着说道：“你快把那根桑树枝拿下来，很脏的，小心皮肤过敏。”
　　陆至杭心下一喜，马上追问：“那你不生气了吧？”
　　沈行周歪着头想了想说：“你请我吃冰激凌我就不生气。”
　　“这个太简单了。”陆至杭眼睛都亮了，声音有些激动，“你想吃我们现在就去！”
　　小镇上有一家雪糕批发中心，品种应有尽有，不比城里大超市少。沈行周为了让陆至杭的道歉显得更有诚意，故意挑各种大的贵的，每拿一样，还不忘举起手向陆至杭挥一挥，陆至杭也不看她选的是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好好，你喜欢的都拿上。最后付钱的时候陆至杭紧张地摸向口袋，还好早上姑父给的两百块钱没拿出来。他本来已经想好，要是身上钱不够，他就把手表压在这儿回去取，总之一点点再让沈行周生气的可能都不想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