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轻的夏》米酥酥

21、21

　　夏天农村的傍晚比四季中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饱含生的朝气，远近交错的蛙声在空旷的稻田上此起彼伏，几只分外贪恋尘世的知了在枝叶深处努力释放自己存在的印记。随便哪个方向流过来的空气都像一口熟悉的汤，浅尝一口就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夏的味道，是以泥土与草木为底色的大杂烩。
　　清风鸣蝉，稻香听蛙，杨醒醒伏在阳台上，小龙虾的味道停在舌尖久久不能散去，说不上具体缘由，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溺在眼前的环境之中，丝毫不想抽离，于是她干脆摒开一切杂念，纵容全副身心浮沉在无垠无极的夜色中。月儿虽只有浅浅的一轮，但漫天的繁星也给了村庄长夜中辨别方向的能力。屋子正南方的稻田里有一小片芦苇荡，在星光的照拂下分外婀娜迷离。杨醒醒静静地欣赏着那簇芦苇，不一会儿却看到一阵幽森的绿光若隐若现，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也没多想，不成想那团荧光愈发清晰起来，幽幽暗暗，飘飘忽忽，似有向自己这个方向趋近的架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联想到曾听大人们说起过的磷火，通体的细胞都警觉起来。此刻身边空无一人，但是双脚却像被人上了铅锁，纹丝不得动弹。那又是什么？一张刻着人类五官的绿脸从荧光后浮上来，杨醒醒的心跳在此刻瞬间失重，不受控制地尖叫
　　“啊————”
　　“醒醒！”刚从浴室出来换上睡衣的杨伯吾听到声音，容不得片刻思考便箭步冲向阳台，只看到花容失色的妹妹眼睛直直地望着屋外，听到身边动静又木木地回头眼神惊慌地看着他。他用目光反复确认眼前的人儿身体无恙，才走近拉住她的手臂，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了？”就在刚才，他观察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那个，”杨醒醒用手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地答着，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时候，方才那张一闪而过的诡异人脸突然又凭空浮现，在一片没有被彻底化开的黑暗里没有表情地往前开始游动。一阵电击般的麻意霎时从杨醒醒的脚底攀上整条腿，她手心紧紧地攥着杨伯吾的衣角，回头求救似的望向他的脸，仿佛在说：“你都看到了吧？”
　　确实，杨伯吾看到这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他也浑身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把杨醒醒一整个身体揽在自己怀里，用手臂挡住她的视线，同时紧紧地盯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幽绿脸庞——他还是想一探究竟。很快，他发现在那张脸的双侧又同时出现了两张更模糊比例更小的脸，阴森的氛围像一张巨大的网，从黑夜里迎头而来，不断收缩，将兄妹俩紧紧网住。此刻的杨伯吾失去了猎奇的勇气，低头唤杨醒醒赶紧随自己回房去，可就在准备转身那一刻，杨伯吾竟然看清了那几张脸。
　　一时间，他难以接受！！！
　　“伯吾哥哥，你还没睡呀？”
　　“快看至杭哥哥给我们抓的萤火虫，好漂亮！”说话的小男孩举着装有萤火虫的玻璃瓶满脸的兴奋。
　　“伯吾哥哥？至杭哥哥？”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杨醒醒绷紧的神经松解下来，直起身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转身望向屋外，赫然看见屋前的空地上站着陆至杭和两个同村小伙伴，两个小孩比沈慊还小，是陆至杭姑父家的邻居兄弟俩。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三个大孩相顾无言。
　　还是杨伯吾先开的口：“你们大半夜在野地里抓萤火虫？”短短数秒，他已经捋清了事情原委。夜色昏暗，萤火虫的光又很微弱，聚集在瓶子里虽然更亮一些，但隔得远，照在脸上也只能依稀辨出个大概，配上幽森的绿调，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任何路过的人都能脑部几百部流芳百世的经典。
　　“是啊是啊，至杭哥哥可厉害了，一下子就把萤火虫抓住了！”
　　这个时候，杨醒醒才注意到此次“事故”的主角——陆至杭，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纵然看不清他的脸，可通身泛滥的尴尬，她在十数米开外都感受到了。她开始在记忆里挖寻此人在村上出现的场景，可除了过年那一次，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见过他，如果说小时候记不住事，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除非他甚少来姑姑家，或者说来了也是马上就回去，不在这边旅居，只有这样才说得通。看着一直在原地左盼右顾的少年，她尝试化解尴尬，问他：“陆至杭，晚亭姐呢，你应该和她一起来的吧？”
　　“嗯对，我姐在这边暑假实习，家里没人，我姑姑就让我也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这个陆至杭也挺会顺驴下坡的，“很晚了，他们奶奶还在守门，我先带他们回去，你们也早点休息。”说罢，陆至杭一手提着一个还想继续显摆的小屁孩，躲也似的扎进夜色中。杨伯吾回忆起方才的一幕幕，忍不住笑起来。
　　“哥，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们几个小孩，太好玩了，我本来以为，你和周周小忱他们，已经够可爱了，没想到这个陆，陆······”
　　“陆至杭。”
　　“对对对，这个小陆，别看他面上冷冷的不爱说话，其实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杨醒醒好奇地打量起自己的哥哥，蹙眉问道：“你和他还没有我熟，我都不了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有趣？”
　　杨伯吾挑眉一笑，答道：“算上这次，我见他一共两次，过年的时候，他不仅给大家带了亲手做的甜点，还陪着小朋友们一起放烟花，我发现他和小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特别投入，这种无意中流露的真情实感比平时那个冷冷的他更加符合他的实际年龄。刚才你也看到了，小胖和二胖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他，愿意让他带着玩，能让小孩子真心喜欢的人，内心一定非常干净，也充满了童趣。”
　　他指着眼前那片芦苇继续说道：“我们才十几岁，但都快忘了萤火虫是什么，可是小的时候，也都为那一盏盏小灯笼倾倒过，甚至幻想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世界和未来，可现在呢？我们的心思又有几分在上面。而这个看着不苟言笑的男孩子，却依然会在月光下、旷野里，捉几只萤火虫，逗小孩开心，那就说明，他的童话还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杨伯吾的眼里仿佛也出现了另一个世界，此刻的眼前不再只是一片空泛的夜色，他的眼底似乎看到了从前，也畅想了一瞬间的未来。“他的童话还在。”杨醒醒不停地回味着这段话，也走上前，轻倚栏杆，试图在静谧的长夜中寻找一些封存的蛛丝马迹，对陆至杭的印象，也似乎从这一刻起，旋转了角度，而身旁的堂哥，在近来的几次交谈中，总能带给她不一样的认识，就像在现实的维度里看不到的地方，给她推开一扇扇通向不同宇宙的窗户，她不得不再次感恩老天，让她拥有这样富足的一切。
　　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杨伯吾感到吹在皮肤上的风有些凉，才赶紧提醒妹妹，一道回了屋。这一晚，由阴森诡异开始，却在静谧知足中结束。是夜，大家都睡的很香，直到······
　　“醒醒——醒醒——”
　　“快起床啦~”
　　杨醒醒原本还在梦中悠悠哉哉的散着步，却被耳边一阵尖锐的喊叫吵醒，她懒懒地睁开眼睛，却被一张直逼自己鼻尖的大脸吓一跳。
　　“啊——”
　　“周周，你搞什么啊，凑那么近干嘛，是想把我吓出心脏病吗？”
　　她真要给这俩人跪下了，果然能做同桌的都是一类人，一始一终将恐惧从昨晚贯穿到了今天一早。
　　她一边顺着自己胸口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你是用飞的吗？”七点半的闹钟都还没响。
　　“我妈妈一直把我关着不让我出来，后来我伯伯伯母去劝，她终于同意让我和我哥他们一起回来，这不，我等不及了，昨晚就缠着我爸把我们连夜送回来，但是昨天到这里很晚了，大家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可我一心想着来见你，哪里睡得着啊，天一亮就起床了，我还在楼下吃了杨奶奶做的早饭呢，嘿嘿嘿。”沈行周晃着脑袋眉飞色舞地讲了一大串，喜悦的心情就像熟透的樱桃，在屋里蹦跶了一地。
　　在这位小公主的催促下，杨醒醒不得不利索地穿好衣服，陪她一起下楼。明明刚才说已经吃过早饭了，见好闺蜜开始用餐，沈行周也再次大快朵颐起来。
　　“你和你那位同桌是讲好的吗？一前一后回来，一天都没隔。”
　　“同桌？”
　　沈行周似乎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陆至杭。他也回他姑姑家了。”
　　听到这个名字，刚才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一半，连呼之欲出要去玩的那颗心也立马收敛了，她不想在再看见他。丝毫不想！
　　一系列的表情变化被杨醒醒看在眼里，试探地询问：“你还在生他的气吗？上次吃冰淇淋的时候看你完全把他当做空气，可我怎么觉得，他是想找你讲和呀。”
　　这下沈行周连包子也啃不下去了，既委屈又气愤地说道：“他才不会想找我讲和，我和他就是八字不合，关系永远也好不了，是他决定不理我的，我也不想理他。醒醒，我们不要提他了好不好，我回浔芦是想和你们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玩，好不容易逃开了我妈，又要谈这个老是让我不开心的人干嘛。”
　　“好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包子还想吃吗，不想吃的话我给你冲点奶粉，这个豆浆没加糖，你应该不喜欢喝。”见她这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杨醒醒赶紧把话题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