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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这时杨老太太从里屋出来,事情发生以后,她一直在给前来帮忙的邻居交代事情,以及列要通知的远房亲戚名单,神态出奇地平静。她走到灵床边拿了把椅子坐下,望着老伴的脸,语气缓缓地说:“老头子啊,终究还是你走在了我前头,就这么爽爽落落地走了,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安心地去吧,我这里有孩子们呢。”
      “妈—”杨轻山轻抚母亲肩头,声音悲怆沙哑。杨母把手搭上儿子的手背,面露慈色安慰道:“别难过,人老了都会去,你爸是在梦里走的,一点苦头都没吃,这是他的福气,你们的孝心他都知道。”
      杨轻山看着母亲如此平静,心中更是波涛汹涌,却不知如何开口。
      “爷爷——”
      “爷爷——”
      杨伯吾和杨醒醒同时跑入灵堂,哭着往这边扑过来。原来,杨念山一家今天也在省内朋友家做客,接到电话立马往回赶,在高速出口处与沈云鹤等人遇上,便一起过来了。
      “爷爷,你不是说等我中考结束要让我在这里住一个暑假吗?你还说要给我做一把竹椅,让我每天可以在屋外的老槐树下和你一起乘凉!”
      “爷爷,我还没有学会你的手艺呢,你说过要我继承你的手工坊的,爷爷你醒醒呀,我以后经常回家来看你和奶奶好不好——”
      两个孩子跪在灵床边哭的肝肠寸断,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罗兰序和王卉心也在一旁掩面痛哭。原本稍许安静的灵堂再一次哭声连绵。
      沈行周一直紧跟在沈云鹤身后,拉着他的衣服下摆,她从没有见过如此的场面,或者说,从没有如此清醒并且近距离地站在一个亡者身边,太爷爷太奶奶的离世已经是记忆里非常模糊的一部分了,杨爷爷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慈爱可亲,自己也很喜欢他,他的突然离世也让自己十分难过,但是此刻与周围人狠狠共情的同时却生长出无限的恐惧,是的,自己害怕这样的场景,非常害怕。
      沈云鹤终于觉察到女儿的不安,握着女儿的手,俯身说:“别害怕,杨爷爷就和我们自己爷爷一样,他也一直很疼爱周周的。”他知道女儿心里一定害怕的不得了,想先带她回去,但是眼下的情况又走不开,只能让妻子带女儿先行离开。
      关玉将女儿带回家里以后,便让婆婆陪着她,自己也要过去帮忙,这座古老安静的江南小镇,婚丧嫁娶依然是大事,纵使年轻人平日都在外面打拼,在这些重要的时刻都会往回家赶,同村每个人都尽心出着一份力。特别是朝夕相处的邻居,情感也已经比许多亲戚还要深了。
      今晚过去的人大部分都要一起守夜,于是沈母便让孙女和自己一起睡,关玉也难得没有反对。沈行周虽然害怕,但却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场景,长这么大,第一次对“死亡”这件事充满了好奇,不断地和奶奶讨论这个话题,老人家的阅历丰富,观事通透,沈行周觉得,通过奶奶的讲述,这一切似乎变得不那么狰狞了,反而还多了一丝敬畏感。
      第二天,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都到齐,大家都来送杨老爷子最后一程,若是这一面见不到,那从今往后便是真的没有任何交集了。
      杨醒醒和杨伯吾已经哭的没有了力气,这俩孩子说什么也不肯休息,要一直陪着爷爷,在他们心里藏着深深的自责,后悔在成长过程中陪伴爷爷的时光太少,让他和奶奶两个人总是处于对儿孙辈的思念和期盼中。
      对成年人而言,会通过对一个亲人在家庭中经济价值、年龄老幼的衡量来决定他去世的悲伤程度,而在孩子心中,只因为永失所爱,再不能见,任何一个亲人的离世都让他们无法轻易从悲伤中抽离。
      杨醒醒的情绪在爷爷火化前一刻达到顶峰,告别厅里,她拼命拉着遗体运送车的一角,只想让爷爷在这个世上多停留一刻,可是想到为了让爷爷早日入土为安,她又不得不松手,眼看着工作人员把车推走,关上那扇生者与逝者诀别的门,她再也没有力气,绝望瘫坐在地上,根本记不清是谁扶自己起来,也不知道从殡仪馆到家里的路开了多久。只是,坐在大伯身边的她,明显感受到骨灰盒上热烫的温度,这是爷爷留在世间最后的温暖吧。
      杨老太太终究是在家里哭了一回,少年结发,携手一生,是不舍也好,心痛也罢,终究老来失了伴,往后的日日夜夜,唯有几十年的回忆无言相伴。
      事礼已毕,多数人逐渐散去,只留下一些比较亲近的人帮着打理最后一些细碎的事务。这时,老太太从自己屋中出来,拿出了两个木盒子,放在八仙桌上。其中一个是用大红酸枝制成的方方正正的小木盒,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是盒子的锁不同于寻常金属制成,而是与盒身自成一体的一个月牙形凸起,老太太捏住月牙轻轻一转,盒子便打开了,里面是一把精美的老式铜锁和配套的钥匙,底下还方方正正地叠着一张纸。
      众人围成一圈,都不解何意,老太太望着孙子杨伯吾,将盒子往他的方向推过去,对他说道:“这是你爷爷木匠库的钥匙,打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喜欢和这些木头、刨子打交道,家里的桌椅床柜,凡是能用木头做的,无不是出自他手,你的父亲和叔叔虽说小时候跟着他学了几年刨木头,但是长大后都有了自己的前程,你父亲一心走仕途,而你叔叔,为了经商早早就出去打拼。他和我说过,如果你也不喜欢这门手艺,那就把这间手艺屋子当个纪念传承下去。这把锁是他前几年自己设计,找熟悉的锁匠打的。现在还没用上,是为了方便我每天能进去打扫打扫,不至于落灰。等到我们都不在了,你就把他锁起来,若是后辈子孙有感兴趣的,再把钥匙传给他们。”
      杨念山兄弟俩听闻母亲此言,再回想父亲一个人午夜徘徊时的遗憾,不觉又一次泪湿了眼眶,老一辈人就是把自己的期盼藏起来,单纯地希望儿孙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越走越好。
      杨伯吾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里的钥匙,翻转端详,又展开下面的纸,用方正的楷体写着“如人一世,当塑本心”,这是爷爷做木匠几十年的初心,也是教育后世为人的基础之道啊,杨伯吾喉咙酸痒地讲不出话,心中却早已暗暗下了决心。
      众人的视线又随老太太转到了另一个盒子上,与方才那只风格不同,这是用小叶紫檀精心雕琢过的首饰盒,盒子的六面分别用浮雕栩栩如生地展现了梅花、兰花、喜鹊、蝙蝠、锦鲤和祥云。在刻有祥云的一面轻打开抽屉,里面是一枚金丝镶玉长命锁,锁链由数十颗大小匀称的红珊瑚串联而成,做工气质一看就非今物,只是眼下依然保存的光亮如新。在场的人都被这老物件所震撼,不说价值几何,就凭这工艺就不是凡物。
      “这是我刚嫁到杨家的时候,我婆婆,也就是你们的太奶奶给我的见面礼,听说是她的陪嫁,原本想把它继续传给女儿,没想到一连生了三胎都是男孩,他们夫妇非常想要个女儿,于是在我们新婚第二天就把它给了我,希望我能为杨家生个大闺女,可没想到,我也连生了两胎男孩。所以当年醒醒出生的时候,可把你们爷爷开心坏了,他说终于可以在闺女出嫁的时候给她带上这把长命锁了。”
      杨醒醒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爷爷,一定幻想过无数次亲眼看着她穿上嫁衣的样子,然后亲手给她戴上珍爱的长命锁,看着她幸福地牵起爱人的手,可是,那一天爷爷永远也等不到了。
      不敢再往下想。
      “醒醒,我思索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趁现在就将她交到你手上,也算了了你爷爷一个心愿。”杨醒醒看着奶奶递过来的盒子,回头找寻父亲的眼神,看到爸爸微微颔首,她才双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这时,围着的人群中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奋力掐了一下自己丈夫的手臂,在他耳旁忿忿地指责:“你妈留了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知道?现在就便宜这小丫头片子?你也是你妈的儿子,不行!今天你不把他拿回来我绝不答应。”说完又假惺惺地问杨老太太:“这,嫂子,我怎么不知道咱妈还留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众人纷纷望去,多少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已故杨老爷子的三弟媳妇儿陶凤娥,也就是杨轻山兄弟的三婶,虽然排行最小,但最是市侩,家里原本兄友弟恭,其乐融融,自从这位小媳妇儿进了门,不断地拱火挑拨,小到锅碗瓢盆,大到房子田产,自己屋里统统都要占上风,当初三兄弟分家的时候原本好好的一人一间屋,二老单独住一间,可这位女士非要说二老没有人照顾不行,要他们分别跟着老大老二,自己强行占了俩屋,老大老二夫妻为了家中和气,也没有另生计较,好好地给二老养了老送了终。
      老话说妻贤最少旺三代,老大杨若怀喜欢手艺,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一对儿子一商一政,老二杨若川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注册会计师,如今儿子已是高级工程师,女儿则在国企上班,不说大富大贵,也算得上出人头地了。反观老三杨若谷,妥妥的妻管严,一辈子唯唯诺诺,当个任劳任怨的农民,儿子庸庸碌碌,只在附近的厂里做个普通技工,老三媳妇把这些归咎为老大老二家出息了看不上他们这些穷亲戚,这么有能耐随便指个美差都够自己儿子享福一辈子,可她忘了自己儿子现在这个职位也是老二家的儿子托关系才进去的,虽说工资不高,但是五险一金都有,对他的能力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归宿了。
      当陶凤娥听到自己婆婆居然偷偷摸摸把这么个值钱的宝贝给了老大家以后就坐不住了,何况自己家还有个真真切切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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