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忆》珅昱

24、上路

　　第二次醒来时，已是深夜，风之念仍旧没有等到花千澈。她不能接受家破人亡的事实，也不愿在朝雾阁直面家乡的灾难，集中精神打坐静修一个时辰左右，将恢复的内力化作闪身术，成功来到了塔底，又去马厩随手牵了匹马，一路向南狂奔。

　　薄雾中，凄凉的唢呐声中夹杂着悲怆的哭喊声从凤阳坡村口传来。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抬着棺材向清泽林走去。走在送殡队伍前的是刘老太的儿子儿媳，他们被左右亲友搀扶着，双眼核桃般肿大。

　　风之念下马让路，眼眶又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早知如此，她宁愿自己在魂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林中妖兽已除，村民也都恢复了正常作息。正值清早，不少村内庄稼人早起，趁着凉快去村西锄地。

　　一人一马也不再受阻碍地通过了此地。

　　*

　　朝雾阁背靠绝壁，临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崖舍悬屋隐匿在林木中。其间灵气氤氲，缤纷沾露，鸟语花香。

　　清凉的晨风吹散了山顶的雾气，但没有吹散众人心中的焦虑。

　　沈洛凡把花塔上下三十六层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风之念。昨晚他一直在房门外守着，今早却发现里面的人不见了。

　　正在此时，花栎带着弟子们回到花塔下。

　　不用沈洛凡发问，众人默默摇头，阁内其他地方也没有风之念的人影。

　　金光透过云烟，花塔仿佛与天相连，气势磅礴。而塔下则是漆黑一片的深渊。

　　沈洛凡凝望向近处的峭壁，片刻后道：“我去下面看看。”

　　花栎一惊：“小师……不，沈姑娘应该不会坠入塔底深渊吧？”

　　小师弟急匆匆地最后赶到，张牙舞爪地哭丧着：“沈大哥！我的马没了，阁主给我配的夜翼马不见了！”

　　花栎一拍大腿：“只知道找人，都忘了看马了！”

　　“我出去一趟，”沈洛凡即刻朝马厩走去，但不忘嘱咐花栎道：“你带着师弟们守阁，不要让外人闯进来，特别是——”

　　突然，石门上的青铜环被叩响，震天撼地的巨响从阁外传来。

　　特别的人说到就到。

　　靠斜在门外石狮身上的少年，牵着手中系在铜环上的绳子，敲钟似的一下一下地用力拉拽，腰间挂着的两组玉佩也跟着叮当作响。

　　与之同行的还有十三名青衣女子。

　　沈洛凡带人来到门口。

　　门缝刚开，这少年便急忙上前作揖道：“沈兄早安，听闻贵阁开始召收女弟子了，小弟特意从翡城千挑万选了十三位女修，想要来此求学。”

　　他一身华服尽显矜贵，可头上抹额的绿宝石似恶狼的眼睛般散发着凶气，虽语气谦卑，但满是轻狂行径。

　　沈洛凡道：“本阁从未张布招收女弟子的告示，安公子还是请回吧。”

　　一排女子骤然间看到沈洛凡，只见他眉眼清隽，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锦上添花，更情不自禁向上去看那双黑润幽深的眸子，然而那双眼睛平静又神秘，盯久了就有股压迫感，让人不呼吸不畅，不敢再望。

　　安逸风为翡城的少城主，自幼时起就混迹八大乐派，广结各城阁之人，天资一般但实在聪慧，各宗门长老瞧他灵巧也愿意传授些非本门派的武功。后来，此人杂学贯通自成一派，修为实力位列星汇榜第十。

　　这是他近日来第三次叩响朝雾阁的大门。

　　安逸风露出月牙笑道：“那可能是我弄错了，但我还有另一则消息，劳烦沈兄证实，三日前，花阁主不仅活捉了风之念，沈兄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不知此事真假？”

　　沈洛凡内力传音让弟子们全部退回门内，冷冷道：“与你无关。”他独站在门外，俨然一副随时备战的状态。

　　安逸风眼底的狠戾一闪而过，仍旧皮笑肉不笑道：“据我所知，沈兄其实并非遂城本地人士，六岁时逃饥荒进入遂城，被一对老人抚养长大。祖父祖母如今高寿？似是刚过古稀啊。”

　　“你竟敢叨扰他们？”沈洛凡瞬间面若寒霜，握住刀柄的骨节发青。

　　安逸风嘴角微勾，心想不枉自己在遂城挖了那么久，才发现此人的软肋。他怕将人逼急，见好久就收，再次转移话题道：“哪敢，我的小命还是要的。今日前来也不为与沈兄切磋，主要有三件事情，一是询问朝雾阁何时收女弟子，二来恭喜沈兄寻到亲妹，三嘛，就是替我师父送信啦。”

　　安逸风的师父即彭城城主的长子，墨梓归。说起关系来，他还是唐舒莞夫君墨言觞的兄长，也是陆行泽的挚友。安逸风于父命向来违逆，却对这个病仙儿似的师父言听计从。

　　沈洛凡接过信笺。

　　安逸风又绕到门口，对门内的朝雾阁弟子阴阳怪气道：“听闻你们这次抓到真的风之念了？别又识人不清，竹篮打水啊！我可以代替翡、彭两城百姓，来确认她身份，如若无误，就和其他城商量着大办一场丧仪。”

　　信中所言亦是此事。沈洛凡哼声道：“你们想着如何大办？”

　　锦城突遇天灾异火的同日傍晚，彭城遭妖兽屠城，后来，墨城主战死，墨言觞痴傻，墨老城主受伤病重，翡城安氏便借援助之由趁机控制了彭城军防和大小事务，又将长年闭关的墨梓归‘请’出来主持局面，实为傀儡。

　　信中虽是墨梓归的落笔和彭城的城印，但字字句句都是翡城安氏的手笔。

　　安逸风难藏心中恨意，狞笑道：“先活着五马分尸，然后悬首曝光，最后将其碾成骨泥喂给最凶恶的妖兽。”

　　“滚！”沈洛凡将信猛地甩到他身上，一双幽深的眸子中罕有烈火般的怒意。

　　安逸风只觉身心都被震慑住了，又见他的噬月刀出鞘半寸，不禁想到这几日在沈洛凡手里遭的罪，不迭道：“滚滚滚，你是不是词穷啊，骂人就会这一个字。”

　　等他带着十几个青衣女子匆匆离开后，小师弟跑出门愤愤道：“狗皮膏药，烂屎盆子，一有了小师姐的消息，就来朝雾阁撒泼找事，有本事就自己把人找到啊！”

　　沈洛凡收刀入鞘，摸了摸他的头，道：“他不来闹事，还会又更多人来，他来了，其他人就不会来了。”

　　小师弟似懂非懂，但还是撇嘴道：“哦，花茂知道了。”

　　花栎担忧道：“统领，我们从清泽林中出来才三天，安公子和彭城的人这次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沈洛凡：“各城在拾音阁暗线遍布，这次是阁主亲自放出的消息，不足为奇。”

　　花栎道：“他们提出大办丧仪无非是想确认小师姐的身份，虽然我们从林中带回的女子还是假的，但却是近几年来易容后和画像最相似的人，阁主的意思是？”

　　沈洛凡：“十五后朝雾阁会对外宣布风之念的讣告。”

　　花栎道：“要如何安置那女子？”

　　沈洛凡：“好生照料，尽量满足她提的要求。”

　　在清泽林中被妖灵附体的女子被抬出林后便灵脉尽断，再不能解开身上的易容术，只能承受着术法的反噬，直到死亡。花千澈将其带回朝雾阁，以玉床为之续命，舒缓痛楚，并以法术护住她的表面肌肤，使得易容术的反噬从内里开始。但是至多能帮她再延长十五日的寿命。

　　届时，此人就是风之念最合适的死亡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