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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花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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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风之念的意识逐渐回拢。
风吹玉振,护花铃在檐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这声音是朝雾阁弟子开始晨早静修的信号。
她发觉自己脱离了魂梦,酸痛又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但双眼模糊似隔了一层薄雾般,躺在床上看不清屋顶。
一条轻薄的丝带阻碍了视线。风之念伸手刚碰到眼角,一阵刺痛就从眼底传来。
难道是在灭灵阵中伤到了眼睛?她感到这丝带冰冰凉地覆在眼上十分舒服,没有药味,但用法术系了起来,很难解下来。
风之念心中莫名冒出一股苦涩感,开口喊道:“阿姐,阿莞,唐舒莞你在不在这里啊?”
无人应答。
她艰难忍下难过的情绪,四肢百骸软洋洋地使不出力气,又静躺了片刻,突然,心里开始发怵,害怕自己还在魂梦中,撑坐起来。
咔哒一声,支窗棍非意外掉落。碧梢爬下窗台,攀上床榻。
风之念看到蛇影后,立刻欢喜道:“碧梢,我不是在梦里,对不对?”
碧梢嘶嘶地缠上主人的手臂作为回应。
她起身下床,找到脸盆梳洗一番,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朝雾阁的花塔依山而建,上下各十八层,顶层是花翊闭关修炼的辞云间,底层是关押妖兽的地牢。
风之念对塔内的布局摆设十分熟悉,因此很快就确定了自己处在顶层之下。
可她在朝雾阁明明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隐隐感到奇怪,风之念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阿姐,兄长?阿娘,爹爹?”
她站在门口,没等到家人的回应,还解不开脑袋上的丝带,视物不清,突然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花塔的第一层安置着朝雾阁祖辈和历代阁主的墓碑,往上的几层存储着法宝,石壁上还刻有已故朝雾阁弟子的生平,以及各种功法秘籍。过往每年的七月十五,花翊都会带着家人,从山底上塔,祭拜先祖和这些在仙妖大战中牺牲的修士。
风之念一路扶墙下楼,摸着这些石壁上的画像,心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她在魂梦中记住了一些已故亲友的年轻模样,这时虽然指尖摸到的是冰冷冷的石刻,但脑海中都是他们鲜活的音容笑貌。
无比亲切,万分怀念。
塔底的地牢内关押的都是凶残的妖兽,塔周种有灵树净化它们散发的妖气。
越往下走,塔内的日光便越薄弱。
她约莫着等摸到了曾祖父和祖母的画像,便能找到地牢入口,然后再从山底出去。
到了第一层后,风之念轻轻转动画像旁的一盏长明灯,地面中心倏尔旋开一孔,一块方圆有棱的玉石台阶缓缓升起。
正是直通山底的通道。
她走近跳上去,又将台上一头镇魂兽的铜耳微微转动。
可玉台却纹丝不动。
难道是机关坏了,或是转变机关位置了?风之念小心翼翼地在台上检查了一番,并无异常,也没有发现其他暗藏机关。
此层也是花千澈年少闭关修炼之地,除了刻在墙上的碑文和最中央的两道玉阶,空荡荡地并无旁物。
她跳下台阶,打算沿壁去寻找第二道玉阶的开关,但突然被不远处的一面石壁吸引了注意。
在风之念的印象中,那面墙应该是空的。
但现在,丈余高的石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没有画像,全部都是名字。
她摸着师叔祖和师兄师姐的名字,手指止不住地轻颤,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刻在这第一层的名字未必就是亡故之人,对朝雾阁作出重大贡献的人也会被留下名字。
然而,当触及‘肉身作阵,尽皆殒命’八字后,风之念猛地收回了右手。
“锦城突降天灾,异火绵延不绝,火燃之处寸草不生,为阻难于拾音阁凤阳坡之外,此一百零三位长老及弟子具以肉身做阵,尽皆殒命。”
似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不可置信地呆愣了片刻,心道:
什么锦城天灾,什么异火绵延!都是错觉,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必是魂梦的副作用!
风之念快步去找另一个通道的开关,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但是‘风之念’三个字和‘唐舒莞’三个字,一左一右出现在石壁两侧。
她上下摸索的双手同时顿住。
识出这是花千澈的字迹后,风之念心中骤然乱成了一团。
为什么从拾音阁到锦城的路消失了,为什么兄长认不出自己,为什么这里会刻着她的名字?
从没有过的迷茫和害怕萦绕在风之念的心间。
“有没有人呐!”
回音在塔中叠绕。
微弱的光照下,似乎有两人在一面墙边等待着。
“爹爹,阿娘?”
她发现熟悉的身影后,立刻小跑了过去。
但墙上唐灏和花毓的全身像也是花千澈的手笔。
风之念瞬间跌坐在地,明白兄长绝不会雕刻在世长辈的画像。
两人从另一道玉台上走下来。
花栎背对着沈洛凡,专心把从塔底的冒出妖气收在葫芦中。
风之念紧紧抓住来人的胳膊,恍惚道:“带我回锦城,我要回家……”
沈洛凡弯腰扶人,同时扭头对正在收妖的花栎道:“去找阁主,说人醒了。”
“小师姐醒了?”花栎惊喜地回头,但看到风之念身后唐城主和前统领的石刻画后,顿感不妙,迅速往玉台走去。
风之念听声辨人,发觉花栎的动作,也想要朝通道走去。
沈洛凡迅速挡在她面前,神色珍痛,担忧道:“阁主马上就回来,你等等。”
隔着一层薄纱,风之念只听出他语气中的可怜之意,闪到一旁,继续走向塔中心。
沈洛凡却再次挡住道路。她用力气推开眼前的人,满腔怒火道:“我要下去!”除了御剑,下塔只有经过地牢这一条通道。
沈洛凡:“底下妖气深重,于你身体不利。”这次他直接将人揽腰拥在了怀里。
“我要去找爹爹和阿娘,你放开我!”风之念挣扎着,心中尚存侥幸,锦城的天灾并没有夺取父母的性命,阿姐也肯定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突然,沈洛凡沉声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玉台降落,通道封闭。
风之念有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魂梦中一家四口的场景一幕幕闪过眼前。她看不到其他事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更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带回了房间。
直到有人解开她头上的冰魄蚕丝带,风之念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沈洛凡身姿笔挺,垂手立于床前,温言道:“我叫沈戎,草字洛凡,遂城人士,任朝雾阁的统领两年有余。在江府和清泽林时我们见过,我并无恶意,你放心。”
风之念只怔怔道:“花千澈在哪,他去做什么了?”
沈洛凡:“在拾音阁。自清泽林后,你和陆小姐都身受重伤,你陷入昏迷,内伤严重,陆小姐外伤厉害,阁主每日晨早回来朝雾阁,午后再去看陆小姐。”
“好,我等他来见我。”她坐在床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中止不住地冒出阵阵寒意。
不多时,一道声音倏尔在耳边响起:“阿念,来辞云间,我在等你。”
是外爷的内力传音!风之念鼻头一酸,拔腿跑向顶层。
可辞云间外,沉重的大门紧闭。她气喘吁吁地在门外顿住脚步,直觉里面不会有好消息等着自己。
花翊在门内似有感应道:“阿念不用怕,站在门外就好。”
风之念的眼睛酸胀,但还是向前一步,推开了大门。
屋内漆黑一片,连窗缝都用极度严密的遮光布料封了起来。
“外爷,这里太黑了。”她踏入门槛,慢慢走向花翊发出声音的位置。
灯台上的几支白烛蓦地燃起。主座上并没有人。风之念这才看清室内的大概。
花翊的声音忽又从一处屏风后传来,“站在光亮处,不必过来。”
几缕银白色的长发露在屏风外,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原以外爷的修为和灵力,和花千澈站在一起时,总会被不知情的人误认为是亲兄弟,但如今,他满头白发,散尽了修为。
风之念一时震惊到失语。
花翊慈笑道:“人都有老的时候,也都会迎来死亡,阿念小时候不就明白了吗?”
不!
更加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起,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他的外袍。
但什么摸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花翊没有了肉身,只剩下一道身魂。
风之念登时崩溃,指向站在门外的沈洛凡,泣不成声道:“外爷,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说爹爹和阿娘都不在了,兄,兄长为什么在塔内刻着他们的画像?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满屋的黑布滑落,晨光透过琉璃瓦顶折射下来。
“乖,阿念听话,不哭。”花翊用虚透的魂魄让风之念不得不直面残忍的现实。
她又发现外爷连身魂都没有留下,眼前的只是他留在往生盒中的一丝魂力。
花翊:“我不知你何时会从神山回来,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等到你回来,但我改了这塔上的机关,只要你出现在这里,它们就一定能帮你找到这里,来见我最后一面。虽然这只是魂力编造的幻影,是假的我,但是,阿念,外爷只想对此时此刻的你说,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回家后家里人还在不在,都要勇敢坚强,你和唐姈,还有花泫,你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结束,他的魂力消耗殆尽,虚构的身形在空中消散。
风之念迷茫无措定在原地,任凭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满了面颊。
花塔顶层可以一览耸山林立的朝雾阁和群山环绕的锦城。
窗外远方的故乡映入眼帘,只见城外灰黑夹杂,火星点点,将灭未灭,八方设有五行封禁阵,环城上空笼罩的结界雷电裂纹遍布,其中火雾缭绕,城中情景模糊不清。
她再难支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