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忆》珅昱

17、冷战

　　在她的记忆里，爹娘从未冷战过，吵架生气也不曾超过一天。

　　窗外晨光和煦，风之念本想要和三人一起出门一探究竟，但她的魂力不足，不能离开小念三丈之外，也承受不住阳光照耀。

　　于是，她便在屏风的阴影下打坐，从安魂咒到还生经，尝试各种办法自救，发现全都没有效果后，又开始梳理出在魂梦中可能意外死亡的时间地点，为以后的考验做心理准备。

　　但等默数到第十二次虎口脱险时，风之念忽然想到自己长这么大，近百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若是幸运，她坚持到进入灭灵阵之后，就能重获生机，说不定还能恢复失去的那三年记忆，可若不幸，随便哪次她都有可能魂飞魄散。

　　她思来想去，果断甩开脑海中的那些危险和痛苦的回忆，选择享受当下，倒头和小念一起沉沉的睡去。

　　直到一阵流水似的琴音拂过心头，风之念感到魂力大增。

　　唐姈的琴名叫‘拒霜’，是一品乐灵器，可以净化妖气，也能镇压妖力。

　　她一睁眼就看到阿姐一身薄柿色襦裙，坐在琴桌前，藕节般的小肉手按弦起势，指法转变似蝴蝶灵活飞舞。

　　一首安灵净心曲罢，唐姈起身关门。

　　风之念在阴影中紧跟着她，有种小时候偷摸做坏事的感觉，但见唐姈飞快的跑上床，嘴巴一瘪，脑袋一蒙，在被子里突然大声嚎哭起来。

　　风之念登时一愣，反应过来后只能急得原地乱转。

　　过了好一会儿，唐姈露出头来，对沉睡中小念低声哽咽道：“我本来也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阿娘怀的双生胎，呜呜呜呜也是去年这时候没的……我那时看着接生婆婆把一盆盆的血水从卧房里端出来，我去问她们怎么回事，呜呜呜她们说大人生孩子都这样，没事……阿娘一直在喊爹爹的名字，但那时候爹爹在城外杀妖赶不回来……后来阿娘大叫了一声后就没了动静……我闯进屋，看到阿娘的脸和白纸一样，全身都是血……呜呜呜呜我希望从来没有弟弟妹妹，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才好……但……但是不行的……”

　　她从不知爹娘曾有一对早夭的儿女，听着阿姐的话一时陷入了沉思。

　　唐姈仍在哭诉：“阿娘难产有血崩的前兆，保住弟弟妹妹的希望只有一成，爹爹回来后选择先救大人，但阿娘醒来发现他们都没了后，就和爹爹大吵了一架，还带我着离开了家。今天吃饭的时候，两人谁也没和谁说话，你要是活不成的话，他们肯定更难和好了，求求你了，别死行吗？”

　　风之念这才明白，阿娘昨晚那么伤心是因为看着自己想到了早夭的弟妹。她很想告诉唐姈，爹娘今后都不会分开，也很少吵架，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无形的衣袖给阿姐擦眼泪。

　　次日清晨。

　　风之念醒来就看见窗边一个红衣少年左手按纸，右手握笔，正在画画。小时候的花千澈背影笔直，侧颜俊朗，甚是端正。他笔尖一挑，扭头和床上的人对视，一双桃花眼登时笑了起来，“你醒啦？阿念，我能这么叫你吗？”

　　她晃了晃手，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小念睁开了眼。

　　“我给你画了两张像，就等着你醒来画上眼睛呢。”花泫低头添了几笔，又扭头将画卷展开道：“你看，像吗？”

　　小念看向其中一张，虚弱地眨了眨眼睛。风之念则看到另一张，画中的女孩笑靥如花，眼睛炯亮有神，简直和长大后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惊觉花千澈十岁就有了三岁画老的本领，同时，又对他在清泽林中一点也不认识自己的事情，倍感疑惑。

　　花泫指着那张成人画像，“她和你的母亲像吗？”

　　原来是想找自己的亲人，但风之念对生母没有任何印象，小念也怔怔地没有反应。

　　正在此时，唐灏提着餐盒走进来。他眼下一片乌青，仿佛是一夜未眠，比昨日风尘仆仆的样子更加憔悴，一进门就在小念的身周设了听障禁制。

　　花泫拿起小念的画像，道：“姑父，我画完了。”

　　唐灏: “那就尽快多印些，加派人手去找。”

　　“就只按寻亲发？”花泫顿了顿，明显有其他话想说：“昨晚姑姑通宵调查了各地丢失孩子的通告，并没有发现和小念面貌年岁相同的人。”

　　唐灏：“你有何想法？”

　　花泫：“这样找太慢了，虽然姑姑说阿念被故意遗弃的可能很小，但人们对寻亲这种事情的关注不大，告示发布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其他的信息迅速压下去，耗时耗力，效用极小。若是重金悬赏，使人们口耳相传，令消息不胫而走，阿念的父母看到后必然会以最快的时间赶来，帮她疏通灵脉，逼出妖力。”

　　确实是个好办法。四岁的罪犯在朝雾阁的悬赏恶人榜上着实少见。杀人恶童、黑心幼魔？风之念正想着能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那张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魔头画像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唐灏一边舀粥一边说道：“寻亲启示和重犯悬赏之间，自然后者宣扬更快，也更能引起重视，但这孩子要是登上朝雾阁的恶人榜，即使日后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再将悬赏令撤下来，这也会成为她一生的污点。更何况这有损朝雾阁的信誉，你阿爷也不会同意。”

　　“可是救人最要紧啊。”花泫还想要继续争取。唐灏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

　　花泫打开后，震惊道：“姑父何来此物？”

　　唐灏：“这云霄玉佩是小念贴身佩戴之物，是还没有被激活的一品法器，能够和天地灵气相通，我从马车上找到的。你可以发一个寻物启事，重金奖赏找到此物者。

　　至于画像……还是安排人手拿着小念的画像私下寻找她的亲人为好。她的手掌是西域蝎妖的毒牙所伤，你姑姑还说小念身上还有蝎尾针标记，只要她体内的妖力不散，蝎妖一族迟早还会再找来。我已开启府上结界，隔绝她身上的妖气，直到她伤愈，外界有关她的消息越少越好。”

　　天生灵脉的人不易被妖灵附体，但容易被妖兽标记。妖兽会在此类人灵脉尽断之时附体，一旦成功，它们就不必在修炼人形，还能直接将人体的内丹转化为妖丹。

　　花泫立刻收下玉佩，“我这就回朝雾阁散布寻物启示，外加一百两黄金的赏格。”

　　唐灏：“一千两。”

　　花泫：“什么？”

　　唐灏：“将赏格提到一千两黄金，价格越高传播越快，这玉佩在我们手里，来拿假货兑钱的统统不理，多留意那些来打听事的人，他们不一定是小念父母，但有可能和她有关。”

　　花泫：“是。”

　　后来，这玉佩没有帮她找到亲生父母，也没有人来帮小念疏通灵脉逼出妖力，风之念便没有过多留意。

　　但看爹爹和兄长的行事习惯，她心中越发地不安：自己失去了三年的记忆，而通缉文书上的女魔头又和她同名同姓同年龄……那画像会不会和此时的寻物启事是一样的用处？只是一个是找和她有关的人，一个是找她自己……风铃和自己命契约，灵器的灵性随主人的品行……它在清泽林中的异常……那些滔天罪行不可能是杜撰，若真是如此……

　　难道真是自己做的？

　　风之念立刻摇了摇头，及时打住了自疑的念头，心道：现在生死未定，其余的事情都有待考证。

　　*

　　花园小室是唐府集灵阵的中心，也是唐灏和花毓日常打坐休息的地方，灵力最为充足，也最适合疗伤。

　　风之念和小念搬到这里后，阿姐也跟着搬了过来，她每日琢磨着减弱小念体内妖力的办法，发现除了弹琴外，讲鬼故事也可以加快掉针的速度。

　　各种阴间密事、鬼故事集锦，从鬼魅缠上白骨精的故事到一本名叫‘鬼差逆袭之路’的话本，什么鬼差不会去伤害没有做过坏事的人，阴间是鬼王在人间和鬼界之间设立的场所……

　　小念吓得每天按时掉针，风之念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天晚上，她早早地钻进了被窝，准备听睡前鬼故事，但发现唐姈又突然在被窝里哭嚎：“阿娘和爹爹一定不会分开的！”

　　风之念的魂力已经恢复大半，虽然还不能在白天出门，但可以在唐府内随处夜游。

　　她来到西厢房，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

　　白景和收回走脉枕，道：“弟妹，你不是不能怀孕了，只是比旁人难了点而已。”

　　花毓：“我要和离。”

　　白景和：“唐灏也不是不举。”

　　花毓：“我要和离。”

　　白景和：“你那时候看到唐灏就想到我那两个苦命的外甥，他心里也不好受啊。”

　　花毓：“我要和离。”

　　白伯伯语出惊人，阿娘句句都是和离，她一时间难以理解，又来到对面房间外，只听——

　　唐灏声音喑哑道：“景和兄，我不想和离。”

　　白景和：“也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失去生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