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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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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湖都。
章舒眉坐在地上,身子彷似融入了无垠黑暗之中。
窗外,天空无尽的沉色终于出现裂痕,些微弱光在乌黑的彼方轻轻浮起。
洋式风格的空间里,茶几上的小立灯发散出微弱光晕,在四壁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而她的眼前,却是无法打破所有的魔障,只能一次复一次地,不断踏入一个又一个的连绵暗黑里。
身下波斯的纯毛地毯已是染上刺目的红。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强烈到几乎令人恶心欲呕的程度。
房间内看起来有些凌乱,烟灰缸,茶杯的碎片散落一地,一旁的男子的外衣还未及收起,还保持着他不久前才离开的样子。
古檀的书桌角上,还有未干涸的血污。
静极的室内,糊着和纸的灯发出色泽柔和的晕光。灯侧一方,在灰色的波斯毯上躺着的是,失去了生命的孟疏隐。
除却七窍流血外,孟疏隐的面容依旧那样的俊朗柔和,从他的侧面看去只是仿佛沉睡了一般。
那样的睡颜,就像无数个深夜,她偷偷起身看到的一样,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他死了,她爱的人死了……
章舒眉呆呆的看着他的尸体,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杀了他。
不论蓄意与否,她终是杀了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爱他的,那么的爱,爱的毫无喘息地余地,爱得几乎放弃了所有的自我。
结果,这爱终于演化成了罪,她的罪,终身去除不掉的枷锁。
她看着疏隐的脸,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连悔恨都没有。
有的只是那悲哀,无尽的悲哀几乎已将她完全吞没。
一口一口地,一吋一吋地,从胸口怦动的地方,来吞灭她的一切。
她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蚀殆尽。
她想站起来,她想最后再摸一摸他的脸,她无数次亲吻过的唇,无数次爱抚过的颈……
心中愈绝悲哀,就连身体也沉重的无法负荷
她不停地站起,又不停地被自己绊倒。重复几遍的狼狈之后,最末在她挣扎时,一股异常冰冷的感觉突然袭上她的肩。
猛一回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如墨勾勒的眉,黑白分明的瞳,还有那弧形优美的唇,淡淡的晨晖掠过男子的面庞,形成一圈清冽的柔光,将那内发的冰冷气质展现尽致。
是几乎可称为绝顶美男子的脸孔,但同时却也是她恶梦的根源。
“别怕,他虽然死了,但是我已然安排好了一切,你不会有任何事。”
男子弯下身,富含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柔响起。
然后男子站起身,摁了电掣,一时间大放光明,举室皆亮。
突来的光线刺眼无比,她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目,现在她可以肯定可怕噩梦已经站在了眼前。
叶景卿,是的这个叫做叶景卿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
姿态优雅,情绪复杂的看着她。
“舒眉……”
极俊美的面,诡异刺眼的光芒,邪恶的笑容,他向她伸出了手,她甚至可以看见他身后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正紧逼着她。
恐惧着,憎恨着,悲哀着……
可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握住对方那毫无温度的手指。
她需要,需要有一双手,能拉住她。
不然,她就会被悲哀淹没至死。求生的本能让她拉住了他。
静静地注视着叶景卿。
室外纷飞的旭日初升,可是她心中的雪,却始终没有停过。
好冷……真的好冷……
救救我…………
救救我!
疏隐……
永远不可能了。
她杀了他,自己亲手杀了她……
一切已经混乱不堪,一切都在脑子不停的旋转。
章舒眉想着,今天早晨还是好好的,好久没有联系的阿妈章玉容一定要见她一面。
本不想去,自从跟了孟疏隐之后,她已是金盆洗手,渐渐隐出了交际场合,每日里深居简出。
他,不喜欢她再跟以前的人联络。但最近……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糟糕,连面都难得见到。阿妈的电话又打得那样的急迫,一遍又一遍,她终是不忍心,应了见面。
到达近郊章公馆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预期的车马迎门,两扇镂花铁门紧闭着,她刚按了门铃,两鬓花白一身青褂的老妈子便赶紧迎了上来,向她满面堆着笑容说道:“二小姐,太太一直在等着您呢!”
语罢便赶忙引着她走上一条水泥砌的汽车过道,绕着花园往正屋里行去。
花园十分深阔,老妈子引领在前,步履间带着急切。一段距离外,章舒眉跟随其后。
湖都的十月,秋意正浓,不经意一望而去,才发觉四周里已是遍地深红。
枫叶隐约透出一股醺然欲醉的潮红,枫情万种,仿佛染上了火焰的颜色,在清爽的天空下,织出一片如梦似幻的锦秋。
过了枫林,就看到章公馆那座两层楼的洋房,楼前一个弧形的大露台,露台的汉白玉的栏边,整整齐齐地置了一排的桂木,一踏上露台,一阵桂花的浓香便侵袭过来了。
桂花枫叶各相争筹,互不逊色,更添秋景之致。
章舒眉一走入门内前厅,老妈子便对一个丫头说道:“快去禀告太太,二小姐到了。”
说完哈着身子,说了声:“二小姐请。”
她径直走入了客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脂粉的腐烂味与花香的气味,加之略有些潮湿的空气使人感到一阵头晕。
她忍住不适,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了起来,一时恍惚,几乎以为回到了当年的东渭。
刻意经营过一番的客厅,室内采光极佳,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一色黄花梨的桌椅,几张高靠背的沙发黑绒底子洒满了醉红的海棠叶儿,鸳鸯戏水的湘绣靠枕。角几的瓷瓶中的新折的桂花,极为雅致。
旁边摆置的素色屏风,其上只有王羲之的兰亭序,字迹遒劲有力。
记得当年在东渭的时候,这个时候,家里便早已车马迎门,早早请人下过的帖子的老爷们等在花厅中。明知道她们姐妹按惯例,睡了午觉才下来。他们仍就是提前来,有时在特别设备的麻将屋里,打上两圈,然后给阿妈留下丰厚的吃红。有时,只同阿妈闲聊上几句,恭谨的奉上送来的礼物。
而如今荣华不在,这般幽雅的室内,却不知为何弥漫着一股沉闷氛围,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这里,除了她再见不到任何的客人,连丫头们似乎都无精打采都,这种潜伏在宁静下的焦躁使得章舒眉心中的不安扩大了。
“舒眉,你到底来了。”一阵脚步声,章玉容走了进来,一把便攥住了她的双手笑道。
“阿妈。”她也笑着起身道:“来晚了,累您好等。”
章玉容瞟了一眼,一个女仆赶忙上前奉上两盏茶。
她看得出章玉容面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于是开口问道:
“阿妈,急着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出的同时,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室内显得一片寂静。
章玉容局促的用手把松弛的发抿了一下。
溶化金子样的阳光从落地的窗树一丝丝漏进来,她静静地看着阿妈,不禁有些错愕。
她了一身墨绿的织锦旗袍,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贵妇髻,腕上只戴了一直玻璃翠的手镯,其余再无装饰。
阿妈当年也是东渭出名的交际花,虽然年过六十但一直保养的极好,让人以为她只有四十出头,而今她的额头眼角布满细密的纹路,仿佛一个饱满的橘子,极为迅速的枯瘪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沧桑的老妇人。
身上那件墨绿杭绸的旗袍,她记得还是当日在东渭时候,她给定做的。
那时,师父做坏了滚边,腰身也掐地太细,而阿妈则嫌衣料粗糙,光泽扎眼,便搁置在了一旁。
如今却……
“阿妈,您要是手头不宽裕,我可以……”
“没有……没有……我的好孩子……”
章玉容马上把话接了过去,只是声音颤抖得像狂风中的残叶:“只是来湖都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来看看我,阿妈可是真的想你了呢……”
“阿妈,到底怎么了,您不要瞒我。”
“左师长前几天来找过我,你应该还记得他,当年他在东渭就很粗鲁,像头猪。你妹妹晓芸不争气,也不知怎么竟然欠下赌坊一大笔钱。他来找我,说能解决……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只能靠像他那样身份的人吃饭,真是悲剧。生活不容易,舒眉!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糟得不能再糟。这几年仗打得厉害,你们姐几个嫁人的嫁人,从良的从良,按理说这是好事,我应该为你们高兴。”说着禁不住摇着头,颇带感叹的余了一口气。